第35章去了
不知为什么,郭老夫人总觉得心神不宁,一整晚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
半夜里,她梦到自己掉进了河中,不管怎么样都爬不上岸。好不容易爬上了河堤,却发现河堤变成了悬崖。她吓坏了,伸手想抓住什么,可是悬崖上光秃秃的,她就这么向下翻滚着摔了下去……
她大叫着醒来,身上湿漉漉的,发根里全是汗水,眼神空洞。
“老夫人,您是怎么了?可是做了恶梦?”范嬷嬷连忙从脚踏上爬了起来,替郭老夫人斟了一盏茶。
郭老夫人端起她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喘了口气问道:“什么时辰了?”
“才寅时中呢,您再睡会吧。”范嬷嬷伸手摸了摸茶壶,见到水已经凉了,便披了衣服出门。郭老夫人有些畏寒怕冷,夜里吃不得冷茶,檐廊下常年燃着一个红泥小炉,由个小婢看守着,日夜不熄火。
眼见得范嬷嬷提着茶壶出去了,郭老夫人重又躺下,却不知不觉地回忆起梦中的情景来,她有多少年没做过恶梦了?今儿是怎么了?
莫非是因为今日寿宴出的那两档子事?一想到寿宴,郭老就觉得胸口堵得慌。袁雪曼她不敢责怪,可是郑白锦却是她的儿媳。她还没死呢,郑白锦就开始管起风重华的亲事了,这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中。
自古以来,孩子们的亲事都是由长辈定的。可是谁也没听过,父母越过祖父母给孩子们订亲事。更何况,风重华还不是郑白锦生的。她活着时郑白锦都敢这样,等到她死了,是不是连坟都不用上了?
一想到死后的事情,郭老夫人的胸口更闷了。
风慎将郑白锦从柴房放出去后,她就得了消息。她以为郑白锦会收敛些,没曾想她居然鼓动风慎跑到落梅院去大闹了一场。气得她当即派了范嬷嬷过去,大骂了风慎一通,令他去跪了祠堂。
就在这时,只听得檐廊下传来‘咣当’一声,紧跟着传来范嬷嬷的呼痛声。
“大半夜的,也不警醒着点。”这个老货,定是困得很了忘记手里提着滚烫的热水,等她回屋看不收拾她?郭老夫人恨恨地想。
却见范嬷嬷急冲冲地推开了屋门,顾不得脚上被烫起的泡,三步并作两步走,直扑到床前:“老夫人,出事了……”
郭老夫人勃然大怒,不就是烫着腿吗,至于这样?她用力打落范嬷嬷的手,冷声道:“多大年纪的人了,走路也不看着道。至于慌成这样……”
可是范嬷嬷却好像并没听到她的话,一双手重又搭起她的胳膊,使劲地要扶她坐起,“老夫人,您快起来,落梅院出大事了!大娘子……走了……”
这句话说得突兀,也莫名其妙的,郭老夫人一时没听懂。
“走了就走了呗,能是多大的事……”接着,她猛地顿住,牙齿轻抖,身子不自由主的颤抖起来。半晌,才急吸了一口气,紧紧抓住范嬷嬷的手,“走了……什么走了?”
眼见着范嬷嬷点了点头,她顿时背过气去。
“老夫人。”范嬷嬷吓坏了,又是揉胸又是掐人中,最后拿了凉水往郭老夫人脸上泼,这才将她唤醒。
郭老夫人紧抿着嘴,一双眼惊恐地瞪着,她死死地抓着范嬷嬷的手,浑身颤抖。
“走?怎会走了?”
而后,她猛地惊醒,大声喊叫起来,“是谁干的?是谁干的?怎么走的?她是怎么走的?”
范嬷嬷垂头不语,只是用力的扶着郭老夫人。
就在这时,寂静的夜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
“娘。”
郭老夫人被唬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院子里突然嘈杂起来,退步的方向开始亮起灯光。几声哭喊,在夜色里传了老远。
“娘!”
风重华额头裹着抹额,面容憔悴,奋力在几个丫鬟手中挣扎。
“你们都别拦着我,我要去找娘。”
几个丫鬟眼里含着泪,口里唤着姑娘,拼命把她往退步里拉。
风重华却是怒极了,抬手扇了一个拉她的三瑞堂丫鬟,“放开我,放开我。”那丫鬟大呼倒霉,却又不敢后退,只得拉着风重华的裙角死死不放手。
等到郭老夫人从上房出来时,风重华已跑到院中,身边围了一群丫鬟婆子。
“造孽,造孽!”郭老夫人指了指风重华,最终却无力地放下。
风重华的样子已近疯狂,鬓发散乱着,头上的珠花挂在耳边,往日整洁的衣裙这会早已皱乱不堪。她的脸被乱发覆盖着看不清表情,可她口里一声紧似一声的娘,如同巨硾敲击着郭老夫人的胸口。
郭老夫人绕过了院中的风重华,跌跌撞撞的向前行。
“娘,求求你们,让我去见我娘。祖母求求你,我求求你……”
身后,传来风重华凄厉的哭声。郭老夫人不敢回头,抓着范嬷嬷的手如飞般走到院外。她觉得自己走得够快了,可是令她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落梅院灯火通明,哭声一片。上房里,文氏毫无声息的躺在地上,舌头伸得老长,脸上黑红一片,脖子上是一道粗粗的绳痕。大梁上,一根绳子孤零零地垂在那里,随着夜风左右摇曳。
郭老夫人站在上房门口,只觉得天眩地转。
“怎么回事?”良久,郭老夫人才算是找回自己的声音,颤声问道。
上房里无人理她,许嬷嬷坐在椅子中双目紧闭,颈中也是殷红一片,悯月扑倒在文氏身上,哭得肝肠寸断。直到范嬷嬷出手,将悯月提到郭老夫人身前,她才算止住哭声。
“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就去了?”范嬷嬷只觉得嗓子里如砂石滚过,声音嘶哑。
悯月看了看,再看了看郭老夫人,轻蔑地哼了声,将头转到一旁。被她这一瞪,范嬷嬷莫名其妙地觉得心虚起来,手不由自主就松了。
悯月也不回头,直直地扑到文氏身边,再度放声大哭起来。
郭老夫人和范嬷嬷不由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李妈妈的身影在院中闪过,范嬷嬷顿时像抓到救命稻草般地向着李妈妈冲去。李妈妈到底是府里的老人,被范嬷嬷一问之下,便将前因后果给说了一遍。听她说完,郭老夫人只觉得如坠冰窟。
“……大娘子令我和许嬷嬷去清点库房,等到我们清点完再回来……”李妈妈浑身打了个哆嗦,“许嬷嬷眼见着大娘子挂在梁上,冲上去就把大娘子给救了……结果没救回……许嬷嬷一个没想开,趁人不备也悬了梁……幸好……幸好人多……”
她和许嬷嬷是第一批被支出去的,悯月等几个丫鬟则被文氏以烧水、吃宵夜、收拾箱笼和首饰等借口各给支了出去。
听到这里,郭老夫人身上打了一个寒颤。
范嬷嬷却是细心的多,俯下身子在文氏的尸身上看了半天,她也不知道想要检查什么,又或者求证什么。可是当她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文氏的指甲和衣裳首饰,又摸了摸文氏还尚有体温的手指,心底唯一的那点希冀也彻底熄灭。
这双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就连手腕处的肌肤也是异常细腻。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一粒扣子都不曾扣错。虽然尸体面容发黑发红,可是轮廓一看就知道是文氏。
良久后,她缓缓站了起来,冲着郭老夫人点了点头。
郭老夫人的身子顿时软了下去,“老天爷,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她伸出一双手,巍颤颤的伸向上苍。
上苍哪里会回答她,只有星疏云阔,夜风摇曳,吹得落英满地。
“风慎呢?风慎呢?”慌乱中,郭老夫人突然想起府里唯一的成年男子。
范嬷嬷顿时一个激灵,她忙喝斥李妈妈:“二老爷呢?怎不见二老爷的人?瑞香院呢?怎不见一个人来?”
李妈妈语塞,一时回答不上来。她又不是风慎的跟班,更不是瑞香院的妈妈,怎会知道这俩人的情况?
见她低头不语,范嬷嬷顾不得脚上的烫伤,一脚踹了过去:“快去找!现在就去找。二老爷在祠堂,快去祠堂找。”
猝不及防间李妈妈被踢了个正着,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她顾不得呼痛,连滚带爬地往落梅院外跑去。
她这一跑,整个风府顿时乱起了套,丫鬟婆子下人小厮如同没头苍蝇似的乱找起来。祠堂里找了半天,根本找不见人,整个府里都找遍了,却连个影子都找不着。
就在这乱糟糟中,风重华在三瑞堂中被风明贞苦苦相劝。
她双目紧闭,任凭鬓发散落在脸颊,一动不动地坐在太师椅中,毫无生气。
看着风重华这般模样,风明贞胸口猛陷,一阵阵隐隐作痛。
她痛的不是风重华,而是自己。安陆伯府二房将嫡妻逼死,这消息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尤其是逼死的原因,居然为了逼风重华嫁给京阳伯家快要死的小儿子……
风明贞觉得自己也不想活了,她也想一根白绫了断残生。
“大姐姐,”身旁,风重华的声音幽幽传来,“娘去了,我也不想活了。求你让我去看娘最后一面,求你……来世衔草结环报你的大恩……”
风重华终是睁开了眼,眸子里兴不起半点波澜。抹额因为刚刚的挣扎早已经脱落,露出了她因磕头而流血的额头。
回首时,一抹鲜红刺痛了风明贞的眼。
令她无法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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