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远程指挥救援（下）
接近三娃的时候，他已经陷入半晕厥状态了，纪云薇把带下来的热牛奶拧开，小心地喂到他嘴边。
“三娃，不要睡，姐姐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闻到食物的气息，三娃艰难地撑开眼皮，一小瓶牛奶，孩子喝得又快又急，干涩的唇瓣沾了一圈白沫，像个滑稽的小老头，还险些一口咬到纪云薇的手。
“三娃乖乖的，不要睡觉，姐姐给你讲故事好不好？”纪云薇柔声哄着他，掰开一小片面包，喂他吃了几口后，这才伸手触碰石头和井壁的衔接处。
三娃黑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晶晶亮亮的泪光，温热的牛奶为他补充了点滴能量，让他渐渐有了说话的气力，听见纪云薇要给他讲故事，他开心地点点头：“好，姐姐讲，三娃听。”
这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口齿清晰，表达能力也很强，无非就是贪玩了些，纪云薇心疼地摸摸他的脑袋。
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三娃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条纹背心和短裤，大概是长期营养不良，手脚没多少肉，瘦弱的脚斜卡进仅有十厘米左右的缝隙里。
不过，三娃很幸运地跨坐在这块石头上，所以身上并没有受到很明显的伤，但他太瘦了，仿佛一朵从天上跌落的云，轻飘飘的，没多少重量，甚至因为迅速流失的活力，似乎马上就要融化在探照灯照出的这团浅浅的光晕里。
纪云薇用手指丈量着石头的体积大小，开始讲故事了：“从前有三只小猪，老大叫大娃，老二叫二娃，老三叫……”
“三娃！”三娃无师自通，学会了抢答。
故事在不紧不慢的语速中展开，纪云薇却感到自己的心跳得特别快，她找准一个角度，向后移了移，尝试着推动石头。
三娃突然哭得更厉害了：“疼！疼！疼！”
疼痛让他不再对故事感兴趣，扯起嗓子嚎啕大哭，在井口焦急徘徊的老杜听见了，刚强了半辈子的汉子也红了眼。
他扑到井边，拢着手往底下喊：“三娃！爹在这里！不要哭！姐姐马上就会带你上来！回家爹就给你煮饺子吃！”
爹说要煮饺子吃！三娃立刻擦干眼泪，用天真的眼神望向纪云薇：“姐姐，我想听故事。”
“好，想听故事就要听话，等会儿姐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三娃满心都盼着饺子：“嗯！”
稳住了孩子的情绪，后面的事情就好做多了，傅景时能察觉到这边的情况正朝着顺利的方向进行，赞许道：“做得很好，接下来控制挪移的力度，不要冒进，也不要犹豫。”
“好。”纪云薇知道，她的动作越是缓慢，石块摩擦孩子脚背皮肤的时间就越长，带去的疼痛也会越剧烈。
但她只能逼自己不要心软。
石头厚度体积都不小，近似硅质岩，即使等到专业的救援队过来，用切割设备进行切割，也要耗上更长时间，三娃的体力根本撑不到那时候了。
她来的时候查过气象信息，等再过半个小时，周围的气温还要往下降，这么小的孩子如果失温就更危险了！
即使脑袋里装满了忧虑，纪云薇讲故事的口吻还是轻柔生动的，在讲到第三只小猪盖了一间石头房子的时候，她的掌心蓦地收紧，十指握住石头顶部，加大力道把石头往一侧掰开！
“三娃！靠过来！”感到石头有所松动了，纪云薇一把抓过三娃的胳膊，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三娃也非常机灵，尽管体力的大量流失造成他行动缓慢，还是努力将身子贴了过来，可他的脚还扣在缝隙里，身体一动，脚背就被刮得厉害。
三娃疼得又想哭，想到父亲的叮嘱和香喷喷的饺子，又很想继续听接下来的故事，只好扁着小嘴忍住了。
纪云薇抬手将三娃的脸按进怀里，不让他扭头看自己血肉模糊的脚背，双腿夹住他的身体固定后，双手同时按在石块上，还差一点，只差一点了。
她把控着石块和沙土之间的衔接深度，尽可能不破坏土层原有的承重结构，一点一点地调整着石头挪动的幅度。
这远比她对着数据进行各种算法还要考验定力。
精神高度集中之下，纪云薇雪白的额头上泌出一层又一次的细汗，而电话另一头，傅景时的呼吸始终不疾不徐，像黑夜里庞大而温暖的海洋。
他一直在陪着她。
直到石头被挪出三公分左右，三娃的左脚才彻底恢复了自由。
“好了！”纪云薇按捺住欣喜，反手拼命晃动绳子，“快点！快点往上拉——”
站在最前头的老杜第一个收到纪云薇传上来的信号，一边哭一边笑：“成了成了！快！快拉！”
“一！二！三！”众人喊着口号，开始奋力收缩救援绳！
头顶的光线慢慢变得清晰，三娃窝在纪云薇怀中昏昏欲睡，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纪云薇发现对面的井壁好像在颤抖，如同一个酒鬼晃晃荡荡倾斜着身子，马上就要冲着她栽倒过来！
可他们现在离井口还有五六米的距离！
是因为动了那块石头？难道这口井真的要塌了吗？
纪云薇很不甘心地仰头看着上方。
不想死。
一点都不想死啊。
她先前簇生的那股子勇气在救出三娃的那一刻散了不少，这会儿终于觉得有些害怕了，双手抱住孩子瘦弱的身体，唇角抿了又抿，还是泄出一丝无措：“傅景时……”
“别怕，我在。”低沉嗓音适时响起，男人无比精准地扣算着时间，“还有四十三秒。”
“二十五。”
他吸了一口烟，淡薄迷雾缭绕于唇齿间，妖冶的桃花眼尾渗出浓稠的夜色。
郯城靠海，空气里似乎总有种湿咸的气息，女孩娇软的回应却带着甜味，好似浇着奶油的草莓蛋糕：“二十。”
她大约知道他的判断从何而来，也学着他数数。
傅景时低哑失笑：“十五。”
“十。”
时间被分割裂为极小的成分，两人交错着记录时间的流逝，纪云薇不由屏住呼吸，抬头看着那聚在头顶的光亮。
是灯，是火，也是月。
天涯共此时，古今中外，人来人往，月亮却总是同一个的。
极其难捱的读着秒，井口俨然近在咫尺，纪云薇都能听见上面的人整齐划一的吆喝声了。
“五——”
胸腔里涌出从未有过的热血，纪云薇放出声量，和傅景时一起大声数了起来。
“四——”
忽然之间，所有人像是被某种力量绑在了一起，高声呐喊着倒数——
“三！”
“二！”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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