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忌惮


因着这一句掏心窝子的实在话,魏王殿下终于得以被请进暖阁烤手。

“要茶还是酒?”阮筝问。

“随意。”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阮筝也就不再客套,往茶釜灌了山泉水,放到茶炉上等待烧开。

云因见状取来一小圆罐子装的茶叶。

没一会儿,茶水沸腾。阮筝提起茶釜,壶口云雾滚滚,随着动作泉水流入茶壶。

高隐下意识道:“小心烫。”

阮筝置若罔闻,等泉水将茶壶灌至七八分满,再取茶导拨取茶叶。

自上而下望去,如翠山浓郁的茶叶浸入沸水,便似外头白雪纷纷扬扬飘落,带着热气儿的白雾散开,蜷曲的茶叶在水中渐伸懒腰,身姿尽数舒展开。

幽幽清香弥漫整个暖阁。

阮筝给了他一个茶盏,茶壶倾倒,染上绿意的甘泉流淌入杯盏之中,不浅不深,正好一杯。

高隐伸手要拿,阮筝和云因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睁大眼睛。

一句“小心烫”还未说出口,就看见对面端坐的高大郎君被茶盏表面温度烫得缩回手。

云因扑哧一笑,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阮筝唇角微动,想笑又被她压住,淡淡道:“此处没有魏王殿下钟爱的烈酒,只有清茶一盏。原本还怕您会介意,没想到……”

她扬眉,似笑非笑,善解人意地止住后半段话。

前几个月的宫宴,高隐还因为“烈酒”而有意为难阮筝,没想到时隔好久,她仍旧记在心里。

许是茶水热气腾腾,将高大郎君的面庞也熏出一层薄薄的浅红。

放在膝上的手掌慢慢蜷起,指腹轻轻摩挲着,似缓解烫意,又似……心乱如麻。

“阿听。”

“魏王殿下用茶吧。”阮筝截断他的话,请他进来可不是为了叙旧。

难得有这么和平共处的机会,高隐自然不想破坏活动气氛,顿了顿,便如阮筝意举起茶盏小酌一口。

淡淡茶香入口沁人心脾,是不同于烈酒的另一种滋味。

自从离开平京,高隐就很少再品茶了。

过往的记忆像生锈的刀子,每每想起便鲜血淋漓,割得人生疼生疼,还有性命之忧。

高隐不敢想。

若非这回一连几日梦见阮筝病故,他恐怕此生不会入京。

“我私下接触过神光公主。”不知不觉,半杯茶下肚,高隐眉目渐舒,淡淡道:“我承认她天资聪慧、又是个难得肯吃苦用功的,可到底女郎,高琛再是疼爱,也不会考虑她。”

除非,皇子尽数折损,只有神光一人堪为大用。

高隐默默注视着对面的人。

阮筝捏着茶盏,不紧不慢地品茶,“你大可放心,我还没有心狠手辣到让圣上绝嗣的地步。”

高隐道:“不。我要提醒你的是——就算所有皇子都不堪为储,或许高琛都不会考虑神光公主。”

阮筝动作一顿,清冷目光落在他身上。

高隐低叹一声,其实也知道高家人的秉性可耻,可话又说回来,哪个帝王不多疑呢?

“陈留阮氏在近些年的修养生息中逐渐缓过气来,你大兄不仅门生遍布朝野,阮家又是后族,若非阮皇后一直无子,你觉得高琛会容你大兄继续在尚书令这个位置坐着?”

话不好听,但字字中肯。

谁让现实总是残酷的呢?

阮筝冷笑一声,却是什么都没说。

阮家世代清正,若有谋朝篡位之心,哪里还会叫他们高家如此欺压算计?恨不得跟个蚂蟥似的趴他们身上吸干最后一滴血才好!

高隐低声道:“……你再好好想想罢,其实,扶持三皇子、四皇子,对阮家来说都要比扶持神光公主要来的容易许多。”

毕竟,如果高琛想让神光公主做继承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处处提防阮皇后有孕生下皇子?

说白了,男人又有几个不重男轻女的?

阮筝冷冷看他一眼。

三皇子?

四皇子?

就是自己生的,都有可能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更不要说不是自己肚皮出来的。

上辈子卫韶不就选了四皇子站队?

还搭上了亲生女儿的一条命。

可结果呢?

卫平侯府抄家灭族!

前车之鉴在这,阮筝就算联合别家造反,都比押宝三皇子四皇子的强!

那种饭桶,不过是肚脐眼下三寸比神光多了二两肉。

哪里配坐皇位?

许是阮筝脸上轻蔑太过明显,高隐便住了嘴。

“神光是个好孩子,不像她娘只顾着自己。”阮筝慢慢道,“她既然不服输,我们做长辈的自然也要成全她。若真有那一日,大兄退位让贤又有何妨?左右朝廷离了阮家人还是照样运转。”

阮筝淡淡一笑道:“阮家能做到这个份上,想必圣上也会正视神光的努力。”

——假的!

别看阮筝嘴上说这么好听,实际上心里早就对高琛起了杀心。

该说不说,高琛不愧是先帝亲自选的继承人。

一样的虚伪恶心、自私自利!

高隐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

他见阮筝面若寒霜,心知她不痛快,不禁心头一软,轻声道:“你放心,真到那一日,我不会眼睁睁看着高琛对阮家下手的。”

皇兄将兵权交到他手中,或许是想提防阮筝,但高隐相信,一定也有让他庇护阮家的心思。

皇兄了解他,倘若有朝一日,高琛想拿阮家开刀,高隐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他手握二十万大军,膝下无子是最大的忠诚,高琛就算再怎么忌惮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阮筝深深看他,道:“那我在这便谢过魏王殿下好意。”

信不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于要问为何不信……

你见谁会喜欢将全家性命都交付旁人之手?

茶壶的水不知不觉冷去。

云因轻轻走出,又进来道:“娘子,外头的雪停了。”

阮筝看向高隐,后者虽然不想起身,但还是识趣道:“雪既已停歇,我也该走了。”

阮筝微一颔首,“我就不送魏王殿下了。”

高隐起身往外,到底是习武之人,须臾之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

白雪无痕,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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