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人界


再到人界时晴日正好,天空碧蓝,微风徐徐,沈璃踏白云落在京城中一个小角落。呼吸着久违的干净空气,沈璃不由得伸展了一下腰身,深吸一口气,眯起了眼,忽然很想找个有葡萄架的阴凉处睡一觉,她想,如果还有吱呀作响的摇椅在耳边催眠那就再好不过了。

呼出一口长气,沈璃睁开双眼看着陌生的小巷,轻轻一笑。

想什么呢,那都是过去了。

出魔界之时,士兵告诉她拂容君是向着扬州方向去的。可沈璃没管,驾了云便先来了京城这边,找拂容君之前,她得自己玩个够。这次没了追兵在后,沈璃要悠闲许多,她特意逛了集市。在小摊面前穿着一身绸缎昂首走过,竟让她有一种一雪前耻的感觉。

逛过集市,沈璃凭着记忆找到了当年行云住的那个小院。

此时的人界距离她上次来的时候,已过了数十年的时间,有些街道小巷的模样都已经改变了,行云那座被烧得焦黑的宅院也已经重新修了起来。只是样子已与之前大不相同。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几个孩子闹腾着从她身边跑过,嘻嘻哈哈的笑声撒了一路,扰了一方清净。这是以前行云院子门口从来不会出现的场景,那家伙是那么偏爱清净。

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啊。

沈璃转身,又去了当时的睿王府。皇家府邸倒是未曾有什么变化,还是在那个地方,里面的亭台楼阁修得比当年还要富丽堂皇。只是这里的主人已经换人。沈璃忽然想看看当年那株呆呆的小荷,它是否还在池塘中枯萎,又忽然很想知道,当年的睿王和他深爱的那个女子,最后结果如何。

她念了个诀,使了障眼法,从大门走了进去,可是走了一圈才发现,当年的那个池塘已经被填平了,又盖了一间屋舍,沈璃默然。王府里也没有当年睿王的痕迹,新的主人照着自己喜欢的模样把这里改成了他的天地。

物已非,人已非。

沈璃忽然觉得有点不甘心,对她来说还像是前不久才发生的事情,那些她拥有的记忆,于这世间而言,却好似连痕迹也没有了。就像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样。又或者,会不会……这世上根本没有行云其人,一切只是她虚妄幻想……

她心中一惊,急于求证,身形一遁便找去了皇宫,在陈放史书的地方,翻阅了记载当年事迹的书籍。

睿王最终还是杀了他的哥哥,登上了皇位,而当年死而复生的睿王妃,却终其一生没有接受“皇后”这个头衔,她出了家,伴着青灯古佛过了一生,睿王也因她一直未立后。

其间原因,史书中并未记载,或许是因为史官觉得,这不过是帝王峥嵘的一生当中不足为道的一笔。沈璃看着这寥寥几笔的记述,又想到了义无反顾的小荷,与叶诗相比,她连一笔的记述也没有。没人知道她的存在,或许连那个帝王也忘了。毕竟,为皇帝而死的人那么多。她的指尖在书页上划过,静静地落在“国师行云”四个字上面。

他是睿王一生中最倚重的人,但却一直没受封号,只在死后被睿王追封为大国师。

他在这世间留下的痕迹,就只有这么一点了,这一页翻过,便是别人的历史。沈璃忽然觉得一阵好笑,她到底在求证什么,寻找什么!就算全天下都记得行云,与她何干。她的记忆只因为和自己有关,只是自己的回忆。而且不管行云是真是假,他都已成过往。没有哪一段过去是能找得回来的。

沈璃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摇头低笑。她怎么会为了一段回忆,失措成这个样子?真是有损碧苍王的英名。

沈璃身形一隐,离开皇宫。走在宫城外,她却忽然脚步一顿,紧接着转了方向,往集市走去。她买了两壶酒,又悠闲地出了城。行至城郊小河边,沈璃一揽衣袍,在草地上坐下,扬声唤道:“神君还要跟多久?”

树后白衣男子静静地走出来,半点没有被人点破行踪的尴尬,行止坦然地在沈璃旁边坐下,淡淡道:“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神君。”沈璃递给他一壶酒,“沈璃若愚笨至此,早在战场上被杀了。”

行止一笑,接过酒壶晃了晃,两人一阵静默。

“昨日……”

“神君……”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下来。最后,行止一笑,道:“昨日是我的不对。本想今日与你道歉,结果一觉睡醒才知你已来了人界,这才跟了上来。”他的目光落在流淌的河水上,眼中映着潋滟的光芒,语气虽淡,但却能听出因不常道歉而微微别扭的叹息:“抱歉。”

沈璃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行止这么一说,倒弄得她有些怔然,她愣了一会儿才道:“没事……左右欺负拂容君的法子还多着。而且冲着神君发脾气……用魔君训斥的话来说,便是以下犯上,沈璃也有不对。”

行止一默。两人再次安静下来。

“以前……”沈璃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忽然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块草地道,“有一次我以原形的身体躺在那里,筋疲力尽,动弹不得,我此一生,从未如此难堪狼狈过。”

好似想起了什么,行止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

沈璃扭头看见他微微弯起来的眉眼,心中却有几分涩然。“当时,被人捡回去时,我虽没说,但确确实实有一种被救赎的感觉,像是遇见了传说中的英雄。”她一笑,“这辈子头一次见到自己的英雄,却是个那么普通的凡人,掐住他的脖子,不用使太大劲,便能让他窒息而死。”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对行云,上了心。”这是她第一次在行止面前如此冷静清醒地提起行云。她等了一会儿,没听见行止开口,她微微叹息道:“神君,行云,沈璃不笨。”

小河静静流淌,水流的声音混着沈璃的话钻进耳朵,行止倏地一笑:“又被看穿了。”

天色渐晚,夕阳落出一片绚烂,连带着小河也被映得波光潋滟。

这是在魔界鲜少能见到的美景,沈璃望着金灿灿的水流,饮了口酒。“其实我早有察觉。只是一直想不通,好好的天外天不住,你为何要跑到人界,去做一个憋屈的凡人。”

“呵。”行云摇头,“这个位置,才是真憋屈。”他话音一顿。“而且,等你活得和我这样久时,就会知道,无聊会成为你做很多事情的理由。当初下界,我本只欲投胎成为一个普通的凡人,过凡人该过的一生,奈何……”行止无奈一笑,“轮回道给我换了个凡人的身体,但孟婆汤却没有洗掉我身为神明的记忆。”

沈璃一愣,没想到他是真的入了轮回道,喝了孟婆汤。但是,一碗孟婆汤却没洗掉神的记忆。所以行云才懂那么多奇怪的阵术,但却没有半点法力,连鬼魂也看不见。“以凡人之躯,哪儿能负担得了那么多记忆,难怪是个病秧子。”沈璃了悟,话音一顿,“既然你全部记得,为何却装作与我不识?”

行止一默,侧头看沈璃:“与你在魔界边境赶墨方回王都的理由一样。”

因为不喜欢,所以不想让对方因为自己而被耽搁。也是呢,在身为行云的时候,他也没有对她说出一句接受,归位之后,更不可能了吧。与其相识,不如装作陌生吗……沈璃眼眸一垂,他是这样的意思啊。上古神无法回应她对行云产生的感情,所以干脆装作不认识她,避免她将对行云的感情延续到他身上。

断绝她一切念想吗?

沈璃一笑:“神君,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样的举动才能让对方不会喜欢上自己?”她叹道:“你的那些举动,根本就是在勾引人啊……”还是说……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行止目光一动:“你被勾引了?”

明明想要斩断两人之间的联系,却还敢问出这样的话……还真是个肆意妄为的家伙。

沈璃握住酒壶笑出声来:“可能吗?”她止住笑,道:“神君当真思虑过多。碧苍王沈璃岂会那般没有分寸。在人界的时候,沈璃面对的只是凡人行云,所以能去喜欢行云,但现在你是上古神,我怎会把感情延续到你身上?”

行止拳头一紧,唇边却是浅浅一笑。

沈璃继续道:“身份的改变会改变太多事。就像睿王为了皇位会杀掉兄弟,他那么爱王妃,最终仍旧为了子嗣朝堂,家国天下,娶了那么多妃子,这并不是他错了,只是身份使然。如果沈璃有朝一日在战场上与你相遇,我也会成全身为碧苍王的沈璃。”

行止定定地望着沈璃,目光微凝。沈璃继续笑着:“自然,魔界与天界都要联姻了,估计也没有那么一天。我今日想说的只是——你不愿做行云,便不再是行云,没什么好隐瞒和伪装的。本来对我来说,行云也已经死了。而我现在面对的,是神——行止。”

行止插进话来:“沈璃,从始至终,行云行止,都只是我一人。”行云是在人界生活的行止,记忆性格无一不同,只是换了个身体。他下意识地不想让沈璃将他分开来看。

但沈璃却摇头道:“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所以……”沈璃拿酒壶与他碰了一下:“行止神君,我做我的碧苍王,遵从旨意嫁给拂容君。与你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你不必忧心了。”

“叮”的一声,酒壶碰撞,一声脆响传来的震动好似击打进胸口,让他不由得心尖一颤,有一丝疼痛在血液里无声蔓延,暗淡了他的目光。可沉默许久之后,他还是扯了扯嘴角,笑道:“好,王爷能如此想,再好不过。”

夕阳落山,余晖仍在,沈璃已喝完了壶中的酒,将酒壶随手扔进小河中,“咕咚”一声,像是给这段对话画上句号。

沈璃站起身道:“城门约莫关了,沈璃从今以后也不用再来这京城了,我欲下扬州寻人,神君如何打算?”行止没有答话,沉默之时,他们忽听几个奇怪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

之所以奇怪,是因为沈璃与行止都轻易地听出了,这绝对不是凡人能踩出来的沉重步伐。

沈璃神色一凛,俯下身子,此处是河滩草地,地势较浅,且有草木阻挡,行道在上方的堤坝上,此时天色微暗,不注意的话,是看不见草地中有人的。行止看沈璃面色沉凝,反而轻轻一笑,道:“为何要躲?”

沈璃斜了他一眼:“感觉不出来吗?”她盯着堤坝,收敛了呼吸:“气息太奇怪了,而且并非善类。”还在黄昏时刻——人界邪气极重的时刻出现……

“即便如此,你也不用拉着我一起躲啊。”行止看了看沈璃将他摁倒在草地上的手。

沈璃轻咳一声,收回手。先前话说得漂亮,可是在此情此景下,沈璃还是下意识地把行止当成了那个需要她保护的脆弱的肉眼凡胎,而忘了——现在的行止神君,即便要在三界里横着走,旁边的人也只有给他让道送行。

可沈璃怎么也没想到,她将行止一放,行止就真当什么也不知道一样,站起身,拍了拍衣裳。简直完全不将对方放在眼中……放肆极了。

是啊,沈璃怎么忘了,即便在作为那样弱小的行云的时候,这家伙也可以在重重包围下,当面戏谑皇太子的身材,更别说他现在是神君的身体了。不管脸上表情多么淡然,在心里,他从始至终都是那般放肆张狂。

声响惊动了堤坝上走过的一行四人,其中一个人好像是被另外三个人押着,手一直放在身后。沈璃定睛一看,在飘动的巨大头巾之中看见了他头顶鹿角的形状,思及此处地界,她试探地唤:“湖鹿?”

被押那人浑身一颤,虽未开口,却肯定了沈璃的猜测。

湖鹿是地仙,没有天界的旨意,谁敢胡乱擒人,而这三个人一看便不是天界的兵将。沈璃眉头一皱,他们这方还没出手,那领头的黑衣人倏地拔刀出鞘,一言未发便径直砍了过来。

沈璃手掌一握,红缨银枪还未显形,行止便将她的肩一按,沈璃侧头看他,只见一道水柱猛地自他身后冲上前来,“哗”地把领头的黑衣人全身都弄湿了,紧接着寒气四起,那领头的黑衣人像是脚突然被粘在地上了一样动弹不得。领头的黑衣人周身慢慢凝结出细小的冰碴,竟是被冻住了。另外两个黑衣人见状欲跑,行止不过手一挥,如法炮制地将那二人也留在了原地。

沈璃眉一挑:“凝冰术?”

“不对,止水术。”

沈璃对水系法术不甚了解,所以也没觉得这是多了不起的法术,她踏步上前,走到湖鹿身前,将罩住他头的大头巾取了下来,看见湖鹿头上的角被一道亮光缠住,光芒顺着他的脑袋往下延伸,绑住了他的嘴,又勒住喉咙没入衣领之中。沈璃眉头一皱:“这是什么封印?”

其时,行止也拉下一个黑衣人的头巾,看见黑衣人正睁着大眼睛瞪他,行止扯着他的眼睫毛,让他把眼睛闭上。黑衣人更怒,但眼皮还是被行止拉了下来。听得沈璃问他,行止转头一瞅,眉头微微一皱,这才放了黑衣人向沈璃走去。“缚仙术。”

他指尖凝光,在湖鹿额上轻轻一点,缚仙术随之而破,湖鹿腰一弯,解脱了似的大声喘气。待喘过气来,湖鹿望着眼前的两个人,眼睛里哗啦啦地滚出了泪水来。“多谢大仙救命之恩!我以为这次都活不成了,呜呜……”

沈璃嘴角一抽,这大个子还真是半点没变,像以前一样软弱啊。

待湖鹿哭够,抹干了泪,这才细细打量了沈璃一眼:“啊……你,你是……”

“嗯,没错,我是。但这次不是来胁迫你的。”沈璃点点头,她指了指旁边三个人,“他们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这都是一个修仙门派惹出来的祸事。”湖鹿一声叹息,“三个月前,一个叫‘浮生门’的修仙小派在江湖上名声大起,这本不关我们的事,但是他们却开始设宴请各处地仙前去一聚,不少地仙都受邀而去,但去过之后都没了音信。那时大家都还没怎么在意,但那门派又派人来请了第二批地仙过去,第二批地仙走了也同样没有回来,大家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等那门派第三次来邀时,大家都不肯过去,可没想到,他们竟翻脸开始强行抓人。”

行止眼睛一眯:“私擒地仙,可是犯天条的大罪,既有此情况,为何不上报天界?”

“大家想报啊,初时着灵物去送,可是第二天就看见灵物死在荒野里,后来有的地仙又想自己去,但一去就没了音信。地仙能有多少,被请去了两批,抓了一批,零零散散地扣走些人,便没剩几个了。”一提到这事,湖鹿又开始抹眼泪,“京城周遭方圆百里,恐怕抓得就只剩下我一个地仙了。我还是躲到了城中借着人多才隐藏了这么些时日,但是今天还是被抓住了。要不是你们……呜呜,我还不知道要被怎样对待呢。”

沈璃奇怪:“你们地仙好歹有个仙身,法力不强,但也不至于弱到这种程度吧,软柿子吗?由人随意捏捡?”

湖鹿委屈地看了沈璃一眼:“不是没有反抗……一些法力高强的地仙也有过反抗,只是对方好似有专门对付仙人的法子,像这缚仙术,被定住后,任是如何挣扎也逃脱不了了。而且……先前我听别的地仙提过,这修仙门派的人使的招数,不像是仙术,而……”

他看了沈璃几眼,犹豫着说了出来:“像是魔界的法术……”

魔界的法术?沈璃眉眼一沉。

魔界归顺于天界,族中虽有不服者,但因为魔君政策施行得当,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魔族的利益,所以也未见有人与天界起冲突。而天界之中却老是有人认为魔族其心险恶,纵使臣服千年也不过是韬光养晦,伺机报复,但魔界一直未曾出过大问题,所以那些闲人便有如无的放矢。

而此次地仙被相继捉走的事,若是被天界知道与魔界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哪怕这些关系只能找到一丁点的证据,天界的人也会认为魔族用心险恶,其罪可诛。魔君与族人被泼了脏水不说,本就不是极为稳固的两界关系必定受到不小的冲击。

沈璃虽打心眼里觉得与天界的人撕破脸皮没什么可怕的,但撕破脸若是因为受人挑拨,难免让她感觉自己被人戏耍了,多么不爽。

“把你那什么水术解开。”沈璃一边向领头那人走去,一边指挥行止。行止挑眉:“使唤上神可不是个好习惯。”言罢,行止还是乖乖解了那人身上的法术。只见沈璃已经一把揪住了那人衣襟,挥拳便将他揍到地上,二话没说,往他肚子上一坐,两只脚分别踩住黑衣人的左右手,而后将他下颌一捏,防止他咬舌或者吞毒。

“我每个问题只会问一遍,你若不答,我便剁了你的手指头让你吞进去,你且算好自己有几根手指头。”她目光森冷,行止知道,她不是在威胁或者玩笑,而是当真会说到做到,身为魔界的王爷,该心狠的时候,她的表现从来不逊色。

领头的黑衣人浑身颤抖,想要挣脱沈璃,但压力好似千斤坠,让他无法动弹。

“谁指使你们做的?”

领头的黑衣人额上青筋暴起,死命憋着不答话,沈璃另一只空着的手在那黑衣人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匕首在她掌中极为熟练地一转,眼瞅着匕首便要落下将手指斩断,领头的黑衣人嘴里慢慢挤出两个字:“门主……”

沈璃眉头一皱,还没问第二个问题,便见黑衣人脸色越来越青,直至呈绛紫色,而他额上的青筋中像是有虫子在不停蠕动,最后他双目暴突,喉间发出疼痛的尖细嘶叫,沈璃只听“砰”的一声——

黏腻的血液溅了她满手,连脸上也不可避免地被糊上了温热。沈璃看着身下的尸体,扔了匕首,站起身来,那黑衣人健壮的身体好似沙一样,从衣服里流出来,撒了一地。

尸骨全无。

“定是之前便被下了咒。”她看出其中端倪,“若答到这些问题,便会死亡。”

湖鹿早已吓得浑身瘫软,坐在地上。“多……多么恶毒的咒术啊……”

行止目光沉凝,转头看另外两个黑衣人,这才发现他们已经闭上了眼睛,竟是在方才都自尽了,只是……没有死得那么难看。沈璃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她微微皱起了眉头:“线索都断了。”

“我……我之前倒是无意间听到过,”湖鹿犹豫着开口,“他们好像要把抓去的地仙先带去一个有巨大瀑布并布满青藤的悬崖洞穴里,这方圆百里,唯有青崖洞府这个地方符合描述。”

沈璃走过来:“先去那里看看,若有别的地仙被困,先救出来再说。”

行止沉吟了一会儿却道:“为免打草惊蛇,我们先扮作这几人,靠近那洞府后,一切好办。”

“行,到时候阵法法术交给你,揍人我来。”

行止闻言一笑,随手捡了根木棍,顺手敲了敲沈璃的脑门。“姑娘,矜持。”

沈璃被敲得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扭过头去,未发一言。先前行止在她面前还要刻意隐藏,这下全都说破,行止的那些劣根性便暴露出来了。他这一下,神态语气竟是与行云别无二致,弄得沈璃心里不停犯嘀咕,只想将他拖来狠揍一顿。哪儿有像他这样,一边拒绝又一边勾引的人啊。

沈璃心里还没埋怨完,忽觉自己周身衣裳一变,化为一身黑色短打衣裳,是与方才那三个黑衣人一样的打扮,行止将手中木棍一扔,木棍化出个人形,是方才那领头人的模样,紧接着他自己的衣裳也是一变,束身黑衣让他显得尤为干练,让这向来慵懒闲散的人顷刻间多了些英气。

沈璃清了清嗓子:“走吧。”

由湖鹿指路,几个人很快便到了相距百里的青崖洞府,洞府在瀑布里面,沈璃对穿越这样的水帘下意识地觉得不安,但此时没有办法,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她一声没吭,跟着湖鹿的脚步就踏到巨大的水帘之中,但出乎意料的是,当她一脚踏入水帘之后的洞穴时,身上竟没有被淋湿半点,她一抬头,看见金光屏障在头顶一闪而逝,沈璃转头望行止,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黑暗的洞穴,迈步向前。

那就向前吧,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顺着一条黑暗的路走到深处,下了几级阶梯,他们忽然眼前一亮,朱红色的大门蓦地出现在前方,阻断了道路。

湖鹿说这里先前是个大妖怪住的地方,妖怪性子不坏,与地仙们井水不犯河水。只是不知为何,现在这里却成了关押地仙的囚笼。

几个人在门前没站多久,朱红色大门微微开了一条缝。“令牌。”里面的人冷声道。他们没有收走黑衣人身上的令牌,沈璃眉眼一沉,欲上前强行将门打开,行止却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用木棍化出的“领头人”,两步走上前,却似受了重伤一样将门把住,里面的人微带戒备:“怎么?”

“门……门主……”木棍人嘴里发出的声音竟与方才那人死之前的声音一模一样。

里面的人闻言,虽不知发生何事,但却放松了警惕,大门一开,行止将沈璃的手一松。“现在。”沈璃会意,身形一闪,钻进门内,将守门的人一拳揍晕在地。右侧还有一名守卫,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沈璃一记手刀便打在他颈项处。

守门的两人被轻松解决掉。行止对湖鹿说:“里面交给我们就行了,你回自己的领地休息,这些地仙不久也都会被放回去。”

湖鹿却有些犹豫:“他们很厉害的……你们没关系吧?要不我还是和你们一起吧……”

行止一笑,沈璃不屑道:“你该为对方担心。”

行止将木棍变了回来,放在湖鹿手心。“拿去防身吧。不用谢。”言罢,行止转身进了洞府。湖鹿不解地看了看手里的木棍,这东西……怎么防身?

沈璃斜眼看行止:“好歹是个上古神,给人礼物怎的如此小气。”

行止一笑:“若他不将那木棍扔了,方圆百里,应该没人能打得过他了。”行止想,这是谢他提供了有用线索,也是谢上一次在人界,他特意赶来相救之恩,虽然没救成功……

又走过一个极长的通道之后,沈璃总算在前面看到点亮光,她疾步走上前,眼前忽地大亮,只见此处是个呈圆柱状的巨大溶洞,下方有水,泛着幽绿的光,照得整个溶洞皆是一片青碧之色,洞壁上盘绕着向上的路,细数下来竟有十条之多。被抓来的地仙们被单独关在铁笼子里,从顶上一个连一个地吊下来,在溶洞中央拉出了一条笔直的线。每个笼子外面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约莫与先前湖鹿身上的缚仙术是一样的。

而一群黑衣人则在盘绕的路上来来回回地忙碌,搬运着一些木头箱子。

沈璃定睛一看,那些箱子里放着陶罐和一些黑色不明物体,像是炼制失败的……药丸?

他们这是在炼药?可炼药抓地仙来做什么?吸干他们的精气?

沈璃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大家干着害羞事情的诡异画面,她甩了甩脑袋,正色道:“怎么救他们?”

行止一笑:“如先前你说的那般,阵法法术交给我,揍人你来。”言罢,他手一挥,一道金光如蛇一般从上至下将囚笼缠绕了一遍。“破。”他的声音轻极,却穿透了整个溶洞,那些缚仙术应声而破。

忙碌的黑衣人这才反应过来,一部分人更加紧张地搬运木箱,另一部分人提着大刀便攻了过来。沈璃的银枪已握在手中,行止则跃身飞至铁笼旁,从最下面一个开始,挨个将铁笼打开。待他将其中的地仙尽数放出,沈璃也收拾完了攻来的黑衣人,另外一些则跑没了影子。

地仙们皆颔首拜谢。

“此地不宜久留。”行止道,“都先出去再说。”

重见天日让许多胆小的地仙都哭了出来,众人更是感谢行止,但奇怪的是没有人来沈璃跟前对她说声谢谢,沈璃本就没注意到这一点,但当她问“你们可知先前那些地仙被抓去了哪里?”时,众地仙的目光这才落到她身上,半天也没有人答话。

其中有一个青年男子沉不住气,指着沈璃道:“你这魔族的家伙居然还有脸来问!你会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话音一落,旁边立即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她好歹也救了我们,你别这样!”

沈璃眉眼一沉:“我只说一遍,生擒地仙一事与我魔族没有半点关系。我亦是今日才无意得知……”

“胡说!”许是被囚禁了许久,此刻终于得到释放,心里的焦急皆化为愤怒,青年男子打断沈璃的话,“就是你们这些魔族之人,野蛮横行,居心叵测,一直图谋不轨,此次擒了我们不知要做什么,下次是不是就要去天界抓人了?你们这些魔族的家伙,没一个好东西!你们的魔君更是……”

话未说完,沈璃已站在他跟前,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你尽可再放肆一句,我碧苍王必让你尸首分家。”

看见沈璃眼底的红光,被掐着脖子的青年男子几乎要吓晕过去,旁边的地仙吓坏了,忙连声道歉,劝沈璃放了那人,而沈璃却像没听到似的,手指慢慢收紧,眼见那人脸色渐渐泛青。

行止这才不赞同地皱眉唤道:“沈璃。”他目光微沉,沈璃只斜眼瞥了他一眼,没有松手,但力道却小了些许。

“残……残暴野蛮……”得了空隙,那青年男子挣扎着说出这几个字,沈璃冷冷一笑,只盯着他道:“我本不欲杀你,但你既然已将我定罪,我便将这罪名坐实了,让你死得踏实一些可好?”

言罢,她五指用力,青年男子脸色更是青紫,嘴角微微泛出白沫。旁边的地仙连连惊呼。有的地仙已经被吓得哭了出来。

一只手适时握住她的手腕,行止没有强迫她松手,只是劝道:“你若杀了他,便更难为魔界洗脱冤屈了。”

沈璃心头更是憋屈,咬牙切齿道:“此人满嘴喷粪,贱我族民,辱我君王,捏造我魔族未行之事,不废他,难消我心头之怒。”

“沈璃……”行止一声轻叹,无奈至极。

沈璃心中哪会不明白杀了这地仙的后果,但魔族向来便被这种爱闲言碎语的家伙恶语中伤,每次都得忍耐克制,叫她如何甘心。

沈璃一咬牙,最终手臂一用力,径直将这地仙扔出去老远,撞断了数棵小树,方才止住去势。那人两眼一翻,颓然倒地,竟是晕过去了。有地仙急急忙忙跑了过去,见他伤得重,不由得有些埋怨道:“不过是说了几句,何至于这么大的火气。你们魔族中人,难道就不能体谅一下……”

“体谅?”沈璃只觉这些仙人好笑至极,声音中暗含法力,震得众人皆是心头一颤,有体弱者捂住耳朵面露痛色,“我便是不体谅你们,你们又奈我何?”

她正在气头上,出口之时法力激荡,毫无收敛,可口中尚有法力未出,一只大掌倏地捂上她的嘴,让她将法力尽数噎回去了不说,还强硬地将她往后面一摁,沈璃只觉自己的后背贴在了温热的胸膛上,行止身上温和的气息瞬间便包裹了她,像是被施了什么法术一样,宛如清风吹散雾霭,让她心中戾气尽消,唯剩些不甘与委屈堵在心口,闷得心慌。

“各位仙友,那些擒住你们的人身上带有魔气,并非代表此事是魔族之人所为,或许是有心人从中作梗,故意挑拨天魔两界的关系,还望各位仙友勿要听信谣言,以免中了奸人之计。”

行止说话的声音带动胸腔震动,让沈璃不由自主地有些失神,但看见前面那些地仙,她又觉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推开行止的手,沈璃从他怀里挣出去,扭头瞪了他一眼,转身便往另一头走去,一边走,一边踢飞脚下的乱石杂草,竟是像小孩子一样在使气。

行止望着她的背影,叹息着摇头浅笑。他没急着走,扭头继续对众地仙道:“不瞒各位,我前些日子才在魔界待过,魔族人并非如各位所想的那般嗜血好战,他们性格爽朗,行事直接果断。而且在军营之中,也不见有大型军事活动的准备。大家试想一下,若擒拿地仙一事当真是魔族所为,那他们必定已做好与天界对战的准备,而这些准备若没有武装预演和大规模军队调动,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众地仙听他如此一说,沉思起来。

一位白发老者摸了摸胡子道:“据老朽所知,前些日子去魔界的唯有天君皇孙拂容君,方才那女子自称碧苍王沈璃,莫非,眼前当真是这夫妇二人?”

行止眉梢微微一动,回头看了一眼,见沈璃在远处倚树站着,眺望着瀑布,那方声大,她约莫是什么也没听见。行止转过头来,唇角勾着弧度,只道:“拂容君与碧苍王尚未完婚。”却并不否认两人的关系。

老者点了点头:“既是仙君的话,当是为真。”

“碧苍王一心为魔族,且极为护短,听不得别人损她魔族半句。她方才那般皆是因为来了脾气。望各位见谅。”行止一笑,“若论品性诚实,处事厚道一说,我倒还不如她。所以碧苍王方才的话,尽可相信。”

白发老者捋了捋胡子:“仙君对王爷倒是极好,不如先前传闻中那般……呃……哈哈。”老者没说完,自己打起了哈哈。

行止沉默,唇角弧度却有些收敛,只眉眼微垂,轻声道:“因为,她值得。”

询问了一番被擒之后的事宜,行止便交代众地仙回自己的领地守着,这一带的黑衣人短时间内约莫是不会再来了。行止让他们趁机向天界通报此事宜。遣散众地仙,行止慢慢走到沈璃背后,没有唤她,沈璃却已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都走了?”

行止点头:“好像在他们之前还有一批人被押走了,应该是往南方去的,但具体方位他们并不知晓。”

“这是你们天界的事,与我无关。要救人你自己去吧。我去扬州了。”言罢,沈璃驾云而走,可飞了一阵子发现行止一直在身后跟着,沈璃扭头瞪他,“跟着作甚!”

行止无奈一笑:“扬州也在南方啊。我们是同路。”

沈璃一默,心中虽还有几分气未消,但也没急着赶人走了,行止在她后面跟了一会儿,距离越来越近,最后与她齐头并行,他瞥了沈璃几眼,问道:“想吃点东西吗?”

沈璃嘴硬,冷冷地吐出一句“不想”,但肚子却没出息地应了一声。她嘴角一抽,听行止在旁边不厚道地笑。沈璃心中更是恼怒,眼瞅着要驾云奔走,手腕却被行止一拽。“下面正好有户人家,咱们去借下厨房弄点吃食吧。久未食五谷,倒有些想念。”

沈璃眼珠子一动:“你做?”

行止浅笑:“我做。”

“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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