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乌兰,我用生命给你承诺
知意听了那侍卫首领的话,似想到什么,扭头,问忽穆烈道:“老阿伯,你可知,此处离西狼王城,有多远?”
忽穆烈道:“昆仑台在西,王城在东,相距数百里之遥。”
“一个在西,一个在东,按常理,怎么会搞错呢……”知意咂摸着,恍然道:“来接亲的西狼使者,有鬼!他们是故意将我们领到此处的。怪不得那些蒙面人说汉话,原来是想杀人栽赃。”
一切都有了清晰的答案。
忽穆烈遽然道:“接亲的使者?你是来西狼和亲的中原公主?”
她的红嫁衣,本来已令他有几分疑惑,但不是很肯定。一来,她独自一人突然出现在草甸,按道理说,公主身边,无论怎样,都该有侍卫保护的;二来,和亲队伍走官道入王城,怎么走,也不会走到昆仑台。
原来,是蒙哥赤故意派使者,引错和亲队伍的路,把中原人搅入这浑水。
那小子,做了十分周密的安排,不仅要动手,还妄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届时,把昆仑台的意外,通通赖到中原人身上。
他比忽穆烈预料的,更阴沉,更狠辣。
曾经,忽穆烈很是欣赏这个儿子身上的狼性,拔擢他至王储之位,而今晚,巨变当前,在这间幽暗的密室中,忽穆烈品尝到被反噬的滋味。
知意的眼睛亮晶晶的:“是,老阿伯,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来西狼和亲的公主。”
国书上所写,中原前来和亲的公主,是刘知安。
但几日前,巴图悄然向忽穆烈禀报过,乌兰来信了,信上说,来西狼和亲的中原公主,不是刘知安,而是刘知意——
乌兰的亲生女儿。
忽穆烈兀地明白了眼前少女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她的眼神,她的举止,她的笑容。
那种身体里草原的血液流淌的痕迹。
忽穆烈再度看向知意时,有一种宿命的轮回之感。
数十年前的夜晚,他的二弟联合花剌子模的叛军作乱,是乌兰陪在他身边。那一年,乌兰六岁。他抱着她,杀人。
今夜,他的儿子犯上作乱,是乌兰的女儿陪在他身边。
小乌兰的女儿,竟已这么大了。
在他心里,小乌兰一直停在十四岁,没有再长了。因为,十四岁的小乌兰,满心满眼都是阿布啊。离开草原的小乌兰,与他隔着山,隔着水,雾霭重重,那样的疏离,是他不肯,也不愿去面对的。
知意不明白,这个老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为什么愈发慈爱。本能地,她也觉得与他很亲近。
她笑道:“老阿伯,等我办完了要紧的事,我带你去找你女儿,好不好啊?”
“好。”忽穆烈流泪了。
知意有些慌,赶紧上前,用手胡乱替老人擦着泪:“老阿伯,你别哭啊,你敢是欢喜地糊涂了么?”
她的手,亦同乌兰一样,带着常年练武的粗粝,带着不施粉黛的草青气。
忽穆烈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老得越来越眷恋生命里一闪而过的珍贵。
外头越来越乱了。
大阏氏身为王宫中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大汗的正妻,有权用“王宫令”调动宫廷侍卫。
可是,细细观之,那些王宫侍卫们,并不像是来平乱的。
他们口中叫嚣着要拿下作乱的死士们,实则,故意在放水。
他们似乎在等待。
等待一个最恰当、最妥帖的时机。
大阏氏这几十年来,与忽穆烈相敬如宾。看似很近,却又似很远。她的一举一动,都符合草原之母的风范,完美得无可挑剔。可是太完美了,终是不像一个真真切切的人。她从不向忽穆烈袒露心扉。她甚至没有在忽穆烈面前哭过、嗔过。她永远淡淡地微笑着,让人看不清她心里在想什么。
大阏氏没有儿子,八王子是自幼养在她帐中的。她对八王子,较其他诸子不同。
忽穆烈记得,很多年前,大阏氏与蒙哥赤的生母诺敏,是有过节的。大阏氏对蒙哥赤始终有些成见。蒙哥赤也感受到了这一点,所以,与她亦不怎么亲近。不过年节里,虚应个景。
现今,蒙哥赤动手,大阏氏是怎么想的?
在这场混乱中,她又做了什么?
忽穆烈带到昆仑台的侍卫们,为何那么顺遂地被投毒?
王宫,并不是什么人想混就能混进的。
素来端庄、典雅、宅心渊静、禀德柔嘉的大阏氏,出身呼伦贝尔显赫的弘吉剌家族的大阏氏,偌多年与世无争的大阏氏……忽穆烈轻轻闭上眼。
“轰隆”一声。
密室的门被撞开了。
那帮蒙面的黑衣人迅猛地冲进来。
知意迎上去打斗着。
忽穆烈朝天吹了声哨。
这是暗号,亦是命令。
门外,那些穿着粗布衣的汉子们得令,涌了进来,与黑衣人激烈地厮打在一处。
这些穿着粗布衣的汉子们,是忽穆烈的苍狼暗卫。
他提前做了部署的。他告知苍狼暗卫们,沉住气,等狐狸露尾巴。
然,那些王宫侍卫们的掺和,是他没想到的。
王宫侍卫们确想平乱,但,是想等他死了,再堂而皇之地平乱。
忽穆烈看着跃动的烛火。烛火每跳动一下,便是一霎。
巴图,巴图该来了吧。
兵刃的撞击声,声声入耳,声声入心。
许是蒙面人早已得了蒙哥赤的令,中原公主,该杀之灭口。只要中原的和亲队伍死绝了,蒙哥赤的所作所为就可以顺利栽赃了。死人的嘴,是最紧的,辩无可辩。故而,一支淬了毒的箭,射向正在胶着打斗中的知意——
忽穆烈的心,一把揪得紧紧的。
乌兰在信上说,求阿布,给知意一个平安。平安就够了。
老迈的忽穆烈,腿因寒疾发作,不能动弹。
但他用尽全身力气,从腰部发力,拱起身子,翻了过去。他用手将知意拉到身下,用自己的肉身,做了盾。
乌兰,我的乌兰,阿布答应你。
阿布要让你明白,这一生,阿布答应你的,都会做到。
草原的夜晚,那么辽阔,那么温柔。
你说,阿布不会老,阿布与日月同岁。
嗯,阿布没有老,阿布依然是你的英雄。
沉重的兵履声,如急雨蹚来。
巴图的声音,雄浑有力:“大汗有令,作乱者,抽筋剥皮!”
知意看着压在她身上的老人,哭了:“老阿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刘知意从来不欠别人的……”
忽穆烈身上流出黑血。
他笑笑:“我这辈子,戎马倥偬,没有停止过受伤。这点伤算什么呢?不必怕啊,丫头。小事。”
知意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他身上。
“老阿伯,我答应你,带你去找你的女儿,我还没做到呢。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办到的。你相信我啊……”
忽穆烈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他坚硬似铁,又和煦如风。
“嗯,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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