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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阿姐,你陪我吧


赶往四平台的路上,白若梨的心里似煮沸了一壶茶,上下翻腾。茶叶沫子四下蹿着,烫烫的,热热的,每戳中一处,她眉头便深锁一寸。

这件事,她越想,越惊。

如芒在背。

如鲠在喉。

本来,形势一片大好,初战告捷,涨了中原兵士的志气,也让西狼鞑子越发摸不清中原的军力。休战的目的,就达到了。又以那木罕王子为条件,让忽穆烈答应归还六百里失地。

白若梨每每想起边民痛哭流涕的模样,便感慨万千。那些身处异邦辖制的汉人,被定为“末等人”,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夜夜盼着王师北定。

讨回六百里失地,便是讨回上万百姓的安宁。

白若梨在北境的每一天,都斗志昂扬。

然而,现在,那木罕王子中了剧毒。她的计划全都被打乱了。

忽穆烈那样的人,让他低一次头,不容易。这下子,让他失了王储,激怒了他,恐他一时气愤之下,要与中原军队决一死战。

若果真那样,便糟了——

现在中原军方的实力,白若梨心里最清楚。根本经不起长线作战。

彼时,弊病便全都会暴露出来。

其一,粮草供应不足;

其二,兵多将寡;

其三,十月已至,北境奇冷,三日下冰雹,四日闹雪崩,与西狼骑兵相比,中原将士不耐酷寒,在冰天雪地里作战,明显处于劣势。

从临安出发前,白若梨跟阿九说得很明白了:此次出征,宜速战速决。

若真的久战、疲战,她如何跟阿九交代、如何跟朝廷交代呢?

搞不好,就连临安的半壁安宁都要失去了……

白若梨深深地自责,深深地愧悔。

躺在羊车上的那木罕王子,看着白若梨心事重重的模样,伸出手,拽了拽她的衣袖,道:“阿姐,你莫要愁,我让我父汗不追究你,便是了。”

他说得好轻松。

似全然不知这件事有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

白若梨道:“你好生躺着吧,别作声了。早些去四平台,看看能不能寻到解药。你一定不能死。”

“阿姐与我,不过萍水相逢,这般在意我的安危么?”那木罕王子眼角弯弯,笑道。

“当然,现在,你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说了你也不懂。”

“阿姐,你总是皱着眉头做甚?你别紧张呀。你看,我都中了剧毒了,我都没有紧张。草原男儿,谁没有受过伤、中过毒?莫要大惊小怪。”他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凑近白若梨,道,“阿姐,你今年多大了?在中原担的是什么官职?我听见这人叫你夫人,你已经嫁人了?你的郎君是何等样人?怎么放心叫你一个人出生入死的?”

白若梨虽已有二十八九岁。但因未曾有过身孕,未曾生养,早年操持府务时,方家人事简单,夫妻感情恩好,不曾劳神费心,又因天生皮肤白皙,不似一般草原女子那样黑红,故而看上去,年岁比实际上要小得多。那木罕王子以为,她不过比自己大几岁而已。

一旁的秦恕看不惯那木罕那副样子,厉声道:“小鞑子,老实些!休要聒噪我们夫人!我们夫人的郎君是已故的方砚山将军,盖世的英雄!岂是你这小鞑子能轻视的!”

闻听白若梨的郎君已死,那木罕王子忙道:“那阿姐便是寡妇了?干脆莫要回中原了,留在西狼,做我的武艺师父吧!阿姐陪我打猎捉狼,我许阿姐太平荣华!”

白若梨气笑了:“你许?你拿什么许?你的小命都快没了!你快消停吧。让我安静会儿。”

“我自然是能许的。以后整个西狼国都是我的。整个西漠也都是我的。阿姐怕是不知道我阿翁的财富有几何。”

西漠阿翁,神秘而富有的老人。据说,他的金银财宝,多得像天上的繁星。他还有许多铸造兵器的矿厂,做着军火买卖。连通西域胡人、东洋蛮人、热境土人,没有他的手伸不到的地方。他只有一个独女阿黛拉,便是那木罕王子的生母。有朝一日,他身死灯灭,那木罕王子便是他唯一的承继人。

白若梨作势要拿布条封住他的嘴。

他见状,抢先把手掌摊开,放在嘴巴上。

两炷香的工夫,四平台到了。

忽穆烈早早地等候在外。

西狼军师,侍立在旁。

手中,握着拟好的条约。

白若梨先从羊车里出来。

忽穆烈粗声道:“方夫人,久违了。”

上次在西狼军营,他故意放水,让白若梨看似轻松地逃走,成功引起方砚山与阿九的君臣矛盾。在阿九心里埋下猜忌的种子。

如今,几个月过去,他们又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

白若梨颔首道:“大汗,别来无恙。”

忽穆烈冷冷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本汗的儿子不争气,被你掳走,本汗认了。这六百里土地,便当本汗赎儿子的赎金了。快快将那木罕交出,签了条约。了事走人!这鬼地方,本汗多待一刻,都觉得晦气!”

白若梨思量着,缓缓道:“来的路上,发生了一点意外。但请大汗相信,中原绝无伤害那木罕王子之意……”

西狼军师警惕起来,附在忽穆烈耳边说了什么。

忽穆烈面色一阴。

他一挥手,羊车被层层围住。

秦恕拔出剑,道:“夫人,末将誓死保卫您!”

白若梨命令道:“收回剑。”

此时,跟西狼人硬拼,实属不智之举。

“父汗——”羊车内的那木罕王子开了口,车帘掀开。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木罕王子身上的鲜血,苍白的面色。

忽穆烈的怒火,比屋内的炉火更盛。

“拿下他们!”

西狼的兵丁冲上来,以雷霆之势将白若梨和秦恕缚住。

白若梨道:“大汗,您听我解释,那木罕王子的伤乃是西狼内部人所为。您要做的,绝非对付我等,而是,肃清内纷……”

西狼军师道:“方夫人倒是耍得一手好赖。人,是在你手上受的伤,你居然敢说同你没关系?你们提的要求,大汗已经满足了,你们却还要得寸进尺,欺人太甚!我们西狼从未受到此等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木罕王子向忽穆烈道:“父汗,她说的是真的,您听儿说……”

忽穆烈猛地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没用的畜生!本汗一世英勇,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你的哥哥们,有谁似你被敌人俘虏过?这是王室的羞耻,是草原的羞耻!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该怎么做,本汗自有分寸!”

“来人,把小王子抬下去,找军医,疗毒!”

那木罕王子一双晨露般的眼,泛上来悲伤。

他扭头看了看羊车后面的笼子。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父汗,他捉到了赤尾毒狼。

他终是没能在父汗面前厉害一次。

他朝白若梨,喊了声:“阿姐,等我治好了伤,你会不会陪我打猎捉狼?”

白若梨看着他,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很清澈。

须臾,他被人抬着,远去了。

四周的兵丁,皆举着火把。

忽穆烈道:“方夫人,本汗敬你是个女中豪杰,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自己选择,怎么死。本汗给你留个全尸。”

白若梨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来。

“大汗天纵英明,为何就是不肯相信我的话?人以诚为本,利以信为先。给那木罕王子下毒,对中原百害而无一利!我如何会做这样的事?您等军医为那木罕王子诊治过,再下决断不迟!您的十一王子蒙哥赤,您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忽穆烈沾满酒气的胡子,微微动了动。

铃铛声在夜色中再度响起。右帐斡鲁朵娘娘阿黛拉来了。

得知自己的独子中了剧毒,阿黛拉冷艳的面孔上,满是为人母的悲痛。

她指着白若梨道:“不管有没有内鬼,大汗务必先要杀了这个女人!”

忽穆烈不语。

兵丁连忙行动。

推搡之间,一块腰牌从白若梨身上掉下来——

当年在大理的太子关军营,忽穆烈送给乌兰的那块“答剌罕”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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