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露水情缘
白若梨混混沌沌地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说她冒充某个人。
也就是说,他原本要捉的,并不是她。
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白若梨挣扎道:“我无心冒充任何人!我在集市上,莫名被掳来,全然不知缘由。现今落到你手上,要杀要剐,我认了。但,你得让我死个明白!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谁?”
忽穆烈没有理会她。
他素来不愿跟不相干的人多说半句废话。
他杀死一个人,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白若梨想起他方才靠近她时,温柔而伤感的语气。小乌兰,你回来了,阿布这一向总是惦记你的……他将毕力格遣出帐外,亲手解开缚住她的网。他一定很在意那个女子。而那个女子,一定与她十分相像,毕力格等人才会阴差阳错将她掳来。
她急中生智,喊道:“我见过小乌兰!她说,她说,她说她非常想念你!”
忽穆烈嘴角一动。
果然,他的手松开了……
白若梨大口大口地喘气。这个蛮族男人,手如鹰爪,有举鼎拔山之力。他若再不松手,自己当真会咽气。
忽穆烈冷冷道:“你在何处见过她?”
白若梨胡诌道:“在集市上。”
集市上……忽穆烈思忖着,毕力格办事稳妥,他说听到东西客栈中胡商报信,连忙就去集市抓人了,想来,当时,乌兰确应该在集市上。只是,毕力格赶到的时候,乌兰已不在,唯余这个女子。
这个女子或许真的同乌兰有交集。
这样想着,忽穆烈道:“她现在何处?”
白若梨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她兀地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西狼。
宫中新得宠的孟宸妃。
丈夫方砚山在南境交过手的女子。
小姑子方灵山召进宫的人。
与她相像……
这些零零碎碎的碎片消息,拼凑在一处,竟拼出一条完整的脉络来。
宫里的孟宸妃,恐怕就是这个蛮族男人要找寻的人!
白若梨不由得心悸。阿九若是知道了,方家还有活路吗?
集市上偶遇的那个“小兄弟”,能引来三方人马出动,身份必不寻常。白若梨努力地回想,那个“小兄弟”喜爱吃糖人,白白净净的面孔,笑起来嘴角弯弯。她一开始,不过觉得“他”有些女气,现在想着,“小兄弟”没准儿就是女扮男装的孟宸妃。皇城司的逻卒,才会那般紧张。
这件事牵牵绕绕,太复杂了。
白若梨冷静下来,看着忽穆烈道:“你放我回去,我帮你找她。”
忽穆烈眸子里的光,明明灭灭。
“中原人,多狡诈。本汗不信你。”
白若梨一步步走近他。他是大汗,她起了心思,想挟持他,逃离草原。纵是只有三分胜算,也比在此处坐以待毙的好——
倏尔,忽穆烈看到地上被他打落的她的那根针,捡起,细细端详着。
他忽然道:“这绣花针,本汗倒是见过。五寸长,尾端有梨花。”
白若梨停下步子,身子僵了僵。
寻常的绣花针,只有三寸长。
白家的绣花针,五寸长。尾端都有梨花。梨花是母亲和父亲的定情之物。夜来风雪送梨花,秧田水满绿浮针。
“在何处见过?”白若梨注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忽穆烈握着那针,在桌案后坐下身来。这个女子身上的凛然、无畏,倒是真的有些像乌兰。他刚才都快将她掐死,她此刻看向他的眼神居然没有一丝惧怕。
他沉吟道:“约莫是十几年前,本汗在漠北草原斡难河修葺王城,北凉人送过来几个工匠。那几个工匠,据说是北凉人从中原俘虏过来的,手艺精湛。他们离国久矣,早已忘却了家乡,俱说着北凉话,穿着北凉衣裳。其中一位,叫呼衍霄,手中常常握着针。男子握针,非常罕有,故而,本汗有些印象。”
呼衍霄。
白云霄。
北凉。
从她记事起,母亲一遍遍告诉过她,在她尚在腹中,便有消息传来,父亲在出外行商的途中,死在北凉军的马蹄之下。
白若梨一霎时有些站不稳,她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隔着一张桌案,她急急问道:“后来呢,后来他去了何处?他还在草原吗?”
忽穆烈道:“王城修葺,断断续续,用了一年的时间。那呼衍霄,是个能人,有几分本事,王城的鹰台便是他修的。但这个人,品行不端,与军营中人滋事打斗,盗马,手脚不干净。有人告到本汗面前来,本汗便下令将他打了几十军棍,驱逐走了。后来,便不知去向了。漠南王城初建的时候,本汗倒是略略想起这个人来。可北凉已被西狼灭国了,寻不到,也就罢了。”
“胡说!他怎么会品行不端?”白若梨面孔涨得通红。
在母亲口中,父亲是一个多么儒雅、聪慧、一身正气的人。怎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那人到底是不是父亲?
如果父亲活着,为什么不回家呢?母亲与他,那样的恩爱缱绻。他曾从洛阳城一掷千金买来晴雪香,只为博母亲一笑。母亲守着白锦园,苦苦等他。得到他的死讯后,一心只想复仇。母亲把仇恨的种子,撒到女儿心里。白若梨是在仇恨中长大的,十六岁时,就曾只身闯入北凉军营。
白家的梨花针,天底下独一份。这么多巧合,不是父亲,又会是谁?
白若梨满腹的委屈,满腹的惊诧,满腹的心酸,满腹的悲愤。
忽穆烈见她十分激动,道:“怎么?你与那呼衍霄有亲缘?”
白若梨茫然地摇头。
眼下不觉早已泪两行。
忽穆烈一贯有鹰的敏锐。他看着眼前女子的情状,心内猜到了七八分。
前些年,中原国弱,频频被异邦入侵,先是北凉,后是西狼。中原许多百姓,在乱世之中,妻离子散,骨肉分离。忽穆烈已经见怪不怪了。
弱肉强食,是战争的法则。
这时,帐外一个兵丁前来禀报:大汗,前方有消息传来,中原将军方砚山正率领大军向漠南逼近!
忽穆烈站起身来。
一向怯懦避战的中原朝廷居然会主动开战?
真是匪夷所思。
“备战迎敌!”忽穆烈振臂一挥,虎啸一声。
毕力格走进帐中,附在忽穆烈耳边说了几句话。忽穆烈看向白若梨,眼神里有了对弈、考量的意味。
这女子,竟是方砚山的夫人。
幸好刚刚没有杀了她。
两军开战在即,留着她,掣肘方砚山,倒是极好的。
掳她来,是个意外。此时,利用她,则是顺势而为。
“将她关押在死牢,严加看守!”
“是!”
白若梨被关进西狼的死牢。
黑暗阴沉。
漠南四月的夜晚,也是冷的。路上昼夜奔波,她又累又乏。靠在木栏边,却睡不着。
她是懂自己的丈夫方砚山的。心怀为国为民之志,想与西狼开战,不是一天两天了。此次,她被掳来,砚山定是担心她。但两邦交战,需官家答应,才能发兵。官家一向是避战的,怎么这次就这么利落呢?
方砚山是主帅,自古战争,血流漂杵。白若梨担心丈夫的安危,更担心忽穆烈利用自己对丈夫做出不利之事。
武将打仗,除了生死悬于一线,更怕一个不慎,遭到君王忌惮猜疑,腹背受敌。
白若梨闭上眼。
死牢里霉烂的气味,夹杂着血腥味,萦绕着她。
她又想起集市上的“小兄弟”。
人人都说,她跟孟宸妃神似。
孟宸妃有与她一模一样的绿松石。
她在集市上,冥冥之中,觉得那“小兄弟”非常亲切。
父亲十几年前,来过西狼。那“小兄弟”正是十来岁。
一切都吻合。
莫非,“小兄弟”的母亲是个西狼女子,父亲当真与之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白若梨的心“怦怦”跳。
她好想探究明白。
十四日。
临安。
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皇宫中,阿九、乔太后、方灵山,声势浩大地出发,去往皇陵。
官兵鸣锣开道,百姓们跪在道路两旁。
万人空巷。
这厢,村寨里,刘恪也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乌兰对此是不知情的。
她站在院落中,看着刘恪庄重的神态,道:“今日,你要去哪儿?”
“讨债。”刘恪道。
“有人欠了你的债?”
“是。”
刘恪从旁拿起一朵向日葵递给她:“此花,又叫朝阳花,合着你的名字。”
孟宸妃,幻戏伶人,闺名昭阳,绍兴府人。手下的兄弟们早已将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
“你同我们一起去吧?”刘恪道。一时的温暖,不过是镜花水月。他心中,当然还是大局为重。
乌兰接过向日葵,道:“好。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将粟谷淘一淘,等咱们回来的时候,就能蒸上了。”
回来的时候。
她还以为她有回来的时候。
她兴致勃勃地去淘粟谷,刘恪的心里忽而起了淡淡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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