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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他的枕边人,藏着毒药


自那天在巷陌,被揭穿身份后,她一句都没有为自己辩驳过。

她在等。

等他的怒气消弭,等他平静下来。

在景云观的这些天,她常常看向门外。仿佛下一刻,他就会从门外走进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牵着她的手,在灵官殿上一炷香。

她身上是有西狼人的血。最初,她也的确有过刺杀他的行动。但这么多个日子过去,一菜一蔬,一羹一汤,床头枕畔,朝朝暮暮,悲悲喜喜,她渐渐地把他当作心底的一种习惯。他是她的夫君,是她交付初夜的人,是她腹中孩儿的父亲。

她也想过,如果他不肯原谅她,当如何。

那就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吧。

只要她可以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一家人齐齐整整,就好。

今夜,她闻到龙涎香的味道,她知道他终于来了。她花了好多力气让自己不那么激动。

她被主事关进了斋堂。她听着道观里隐隐约约的诵经声,数着檐下的更漏。

她等来了他。

却是这般场景。

阿布肯拿六百里土地换她。她以一句“我愿意”来向他表明,她愿意为他的江山付出。另则,她说完那句话,也期盼着他的挽留。

可是,迎面而来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咬着他。

他没有挣脱。

他的血在她的喉间。

腥腥的。热热的。

外头的殷鹤听见动静,破门而入,将乌兰推开。这异邦蛮女,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敢谋害圣躬。

阿九厉声道:“你出去。”

殷鹤道:“以官家安危为虑,微臣……”

“朕说,你出去。”阿九齿缝间挤出这句话。

殷鹤只得退下。

阿九慢慢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掷在乌兰怀里。

相思误。

是穆雪松当初给她的那瓶相思误。

相思误,菱花易揽情难渡,徒相顾。

阿九苍凉地笑了笑:“此药名唤相思误。无色,无味,饮之不察。三月之后,能让人死在痛苦之中,如万只蚂蚁在爬,万根针尖在扎。它是在你的寝宫发现的。告诉我,你准备拿它,做何用?”

乌兰的唇角,还沾着血:“这药已经在我手上数月了。我若真的想杀你,早就杀了。”

“那朕倒是还要多谢你的不杀之恩了。”他揶揄道。

中宫皇后,他的枕边人,藏着毒药,不管她有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已经足够令人脊背发凉。

事实上,他从在勤政殿听到西狼使者的交换条件,心中已经怒海生波了。

凭什么呢?

忽穆烈凭什么呢?

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是他的妻子,忽穆烈有什么立场说把她换回去?

忽穆烈下的筹码越大,他的屈辱感就越深。

回想起乔太后临死前跟他说的,关于他生母昭烈太后的死因。交织在一起,他越想越恨。

杀母之仇。夺疆之恨。换妻之辱。

他恨那个一寸寸把汉人逼到南边的荒蛮的民族。他恨那个野心勃然的老匹夫。若果如道士所言,他的孩儿将来能灭西狼,驱胡虏,收服燕云十六州,他希望那个异族老匹夫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乌兰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明白了,无论她今晚给出的是什么答案,都于事无补。

阿布是好心,想把她换回去,佑她平安。可这个举动,对于她目前的处境来说,对她与阿九之间的裂痕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阿布对她的庇护与疼爱,在阿九看来,是一种挑衅。

这种挑衅强化了她异族人的身份。

佐证了她的外心。

更是让她对曾欺瞒他的事实,辩无可辩。

他是君王,有君王的尊严。

乌兰看着阿九一步步走出斋堂。

他说:“朕不会废了你,朕也不会送你回西狼。朕要一直将你关在景云观,无召不得出。你也别指望忽穆烈会派人来救你。从今日起,景云观十二个时辰有兵丁戍守。你就做一个与晨钟暮鼓相伴的皇后。朕与你,再不必相见。”

门“砰”地关上了。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手上她咬的伤口,还在淌着血。

龙涎香的味道,从浓到淡,渐近于无。

元宵夜,临安又下雪了。

阿九在宫门外下了辇,一步步走回勤政殿。

他不许内侍传太医来给他包扎伤口。

他一个人在雪里彳亍着。

走到勤政殿的时候,已是满头地白了。

好像他在这个月圆之夜,悄无声息地过了一生。

“皇后”这两个字眼,大概从此以后,会成为宫中的禁忌吧。

他坐在桌案前,如此这般,吩咐了殷鹤几句,殷鹤领命去了。

不出三日,西狼来的使者便会吃多了酒,在坊间滋事出丑。

届时,可名正言顺地驱走他们。

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忽穆烈,他不会以土地换妻。人,是死是活,他留下了,忽穆烈管不着。

殿外,雪飘如絮。

他蓦地听见清脆的婴孩笑声。

他不由自主地起身,往偏殿的暖阁中走去。

奉圣夫人尹氏,正在逗弄着悯儿。

悯儿又长大了些许,穿着红色的袄儿,戴着虎头帽,颇有威武之气。

尹氏命宫人给阿九倒了姜茶,她亲切道:“官家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小孩子般,不知冷热的。若昭烈太后看着,不知有多心疼。”

乳娘尹氏,大概是阿九在世上唯一的长者尊亲了。

阿九听她的话,喝了姜茶。又依她所言,将手上的伤口包扎好。

尹氏是昔年宫中的老人,甚知分寸。她并不问官家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阿九道:“尹嬷嬷,悯儿好带么?”

尹氏道:“小皇子能吃,能睡,爱笑,甚少哭,一看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阿九伸出手,捏了捏悯儿的脸。

悯儿看着他,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婴孩明亮的笑容,对这个夜晚的阿九而言,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治愈感。

阿九想起方砚山来。

那个威武硬气、掷地作金石声的将军。

从黑水镇扶保他到洛阳的人。

砚山啊砚山,朕从无害你之心。如若不是灵山一时糊涂,七夕宫变,你到今日,仍然是殿前重臣。你在乞巧楼前,以死明志,朕永远地失去一名勇将了。

阿九抱起悯儿。

他想起若梨说过的四个字“外甥类舅”。

这个孩子,是不是砚山亡魂的寄托呢?

悯儿的威武之气,是舅舅方砚山对朝廷最后的忠心么?

阿九这样想着,眼角竟有些湿润。

道士说的那个孩子,或许就是你啊,悯儿。你替你的舅舅完成夙愿,灭西狼,驱胡虏,收服燕云十六州,是吗?

怀里的婴儿用小手摸着阿九束冠的须。

阿九喃喃道:“悯儿,父皇会励精图治,轻徭薄赋,给你一个丰盈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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