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乌兰,你不懂我
西狼战马,耐力了得。
刘悯骑在马背上,知意在前,忽穆烈在后,马驮三人,而速未稍减。
马鬃乌黑发亮,奔如闪电。
刘悯想,西狼的人,野性十足,西狼的马,亦野性十足,怪道战场之上,西狼骑兵锐不可当。两邦战事胶着这么久,中原投入了大量的军资兵力,尚未能驱敌。这回,将他们的大汗掳去,西狼群龙无首,顿成一盘散沙,不怕他们不主动议和。
一旦边境之危得解,知意自不必再委屈地留在西狼,父皇欢欣之下,病体好些,也未可知。
是的。刘悯以为今天在西狼王帐中,知意不肯跟他走,仅仅是因为知意害怕给汉廷惹麻烦。他以为知意对忽穆烈的关心,是一种忍辱负重。
“知意,哥带你回家,哥永远保护你……”
少年的心里,涌起一股情爱与家国交织的豪壮之情。
马蹄卷起尘埃。
到天黑之时,刘悯方到汉军军营。
巡逻的兵丁远远看见西狼战马,正严阵以待,举箭要射,忽听得马上的人喊道:“吾乃颍川王,擒贼归来,速开营门!”
战马渐近,兵丁们看清了马上之人,果然是从前的主帅,如今的颍川王殿下。
众人连忙去禀报廖老参将。
廖老参将见是刘悯,一挥手:“开营门!”
刘悯畅通无阻地策马进了军营。
须臾,刘悯从马背上跃下,高喊一声:“本王将西狼大汗忽穆烈掳回来了!”
廖老参将觉得不可思议,上前查看——
马后那昏迷之人,竟真的是忽穆烈!
廖老参将在行伍数十年,阵前见过忽穆烈多次,自问不会认错。
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颍川王殿下,青春年少,单枪匹马,进入敌营,能将英雄一世的忽穆烈掳回,此等功绩,乃本朝开国以来所未有!
他花白的胡须激动地发抖,跪地道:“殿下神勇!社稷之福!祖宗之福!苍生之福啊!”
整个军营很快沸腾起来了!
“颍川王将西狼大汗忽穆烈掳回来了!汉军胜利在望了!”兵丁们举着长矛欢呼着。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出外打仗,风餐露宿,谁不思念家乡呢?
一旦战争结束,兵丁们便可回乡了。
这个夜晚,军营里弥漫着欢快的气息。刘悯的形象,在兵士们心中,霎时变得格外高大。
人人皆道:颍川王果然是官家之子,闯龙潭虎穴,擒苍髯老贼,有如天助。
忽穆烈被关入俘虏营一间单独的牢房内。
廖老参将连夜往临安千里传书,向官家报喜,捉到忽穆烈,并请官家示下,如何处置最妥。
那厢,在一处僻静的帐篷中,受伤的知意,被安置在榻上。
军营里所有的随行军医都被唤来了。
知意被炸药震开。但伤势并不重。未及筋骨。
军医道,休养半月,有望康健。
刘悯寸步不离地守着知意,照顾着她。
临安皇宫,槐花开得正是靡丽。
黄昏立于御湖前,满地槐花满树蝉。
廖老参将的信函,似一股旋风,从朝堂上刮过,又刮入后宫。
大概,汉廷许久没有发生如此振奋人心的事情了,以致这个消息传得飞快。人人脸上,皆露出喜悦的神色。
衣冠南渡,积弱已久。
对于汉人们来说,忽穆烈既可怕,又不可战胜。
如今,这个人居然被颍川王拿下了。
汉人们焉能不扬眉吐气呢?
当乌兰从几个内侍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恰有几朵槐花落在她头上,风声像极了丧音。
跟她梦里的不一样。
阿布没有来血腥地攻掠中原。
反倒是被悯儿俘获了。
阿九下了令:命人将忽穆烈用囚车押送回临安,做人质。
乌兰在一片欢庆中,闻到了不祥的味道。
她疾步去往勤政殿。
勤政殿中,阿九正在喝一碗苦涩的汤药。他阴霾了多日的面孔,像是乌云开了一丝罅隙,有明朗的光亮照进来。
听见脚步声,阿九抬头:“你来了。”
乌兰走上前,坐在他身边:“我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说。”
阿九笑笑:“你听说前线的好消息了么?”
“我要说的话,正与这件事有关。”
乌兰肃然道:“悯儿只是个孩子,你想想,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松地入敌营将大汗掳出来呢?这定然是一个局。”
阿九的笑,凝在唇边,像雪花落在地上,一点点变轻,渐至融化。
“皇后的意思是?”
“绝不能将大汗押到临安。当即刻将他送还西狼王城。”乌兰道。
阿九放下药碗。
苦涩的味道,钻入心肠。
他又笑了。
只是这抹笑容,与方才很是不同了。
“哦?那悯儿岂不是白白冒了险?”
乌兰忙道:“如果不将大汗送回,很快,我敢保证,很快,西狼军中就会有人借此发起更残酷、更迅猛的战争,一发不可收拾……”
阿九看着她。
大汗。
她还在称那老匹夫为“大汗”。
她自己还浑然不觉。
她明明知道,他与忽穆烈,于国于私,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于国,忽穆烈吞了汉室半壁江山。于私,当年在幽州行宫,忽穆烈逼死了他的母妃。
他这么多年的屈辱,眼看着就可出口气。她却来阻止他。
大是大非关头,她依然把自己当作西狼人。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平复心头的潮涌。
少顷,他伸手,拈去她头上的槐花,道:“邦国之事,皇后莫要操心了。”
乌兰兀地跪在地上:“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你不懂西狼,不懂西狼人。你把大汗掳回来做人质,根本不会让西狼人屈服,反倒是会激起他们骨子里的好胜与血腥。恐怕那时,西狼上下一心,不打到临安,誓不罢休!”
“皇后这番说辞,真是煞费苦心。皇后到中原十多年了,忽穆烈仍然是皇后的逆鳞。”
阿九抚摸着她的脸。她依然美丽的脸。
梦觉半床斜月,小窗风触鸣琴。罗带悔结同心。
汤药苦过之后,肺腑都是凉的。
“皇后说我不懂西狼,我说,皇后不懂我……”阿九道。
他病至日暮。
不再像从前那样,有尖锐的怒气与悲喜。
这一世夫妻,快到头了。他不想再与她互相折磨。
他像普天下不愿再与妻子争执了的丈夫一般,疲倦地闭上眼,道:“皇后退下吧。不必再说了。”
乌兰又急又气又悲。
百般思绪,化作两行清泪。
“阿九,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全然相信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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