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岭南阿五
女子最要紧的,就是名节。
一旦入了匪窝,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就算有方夫人撑腰,又怎样?难道宫里头会要一个被土匪掳过的女人当娘娘?那岂不是让官家为天下人耻笑?
何况,那可不是一般的匪窝。
那是跟官府作对的匪窝,闹起义的匪窝。
跟官府作对,就是跟朝廷作对。
出了这档子事,朝廷的当务之急,就是再次起用他贾升去“剿匪”,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女子呢?
当然,他不会真的傻到把“匪”剿尽。作为一个在官场上浸淫多年、深谙为官之道的武将,他懂得什么叫“养寇自重”。
如此,他可一举两得。
既为女儿除去了宫中对手,又为自己的官威造了势。
中年男子越想,越自得,将盏中的茶,喝出“滋溜”的声音。
同为武将,他才不会像方砚山、赵安吉之流那样傻,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他贾升,谋己,谋身,谋家,样样都不耽误。
尖嘴猴腮的青年人去了。
一个身着青缎的妇人走进来。她面容姣好,肤色白皙,虽有了些年纪,但一双杏眼秋水无尘,看上去很是温润。
“老爷,晚儿进宫好几日了,不知她吃的可好,睡的可安?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这一颗心,总是放不下……”妇人说着,拿帕子拭了拭泪。
这妇人是贾升之妻,贾竹晚的母亲,贾夫人。
贾升为人,半生蝇营狗苟,钻营取巧,精于谋算,但,在家中,对妻女倒是极好的。他不是个好人,却是个好夫君,好父亲。
眼下,见夫人落泪,他忙起身,揽过她的肩,道:“夫人,万莫伤心。你疼晚儿,难道我就不疼她?送她进宫,是为她好啊。女子一生之大幸,便是嫁得好夫君,天底下哪里还有比皇宫更显赫的去处?将来,晚儿做了皇后,便是一国之母,多么大的荣耀。再者说,当今官家,样貌英俊,才高八斗,实在是难得的好夫婿……”
如此这般,劝了半晌方罢。
贾夫人道:“那会子,我看见赖三从这里出去。老爷,我跟你说过,赖三这人,不可靠,不能重用。你千万别背着我,做什么坏事。若是让我知道了,我和晚儿都不会容你。”
赖三,就是方才那个尖嘴猴腮的青年人。
“当然不会。绝对不会。”贾升连连向夫人保证道。
七月末。
御花园中,一片剑兰盛开着。
剑兰,岭南人因其叶似长剑而故名。
在岭南,剑兰开得是最好的。
因当今官家,长于岭南,曾说思念此花,内侍监为了投其所好,便请了花匠,移植了剑兰到宫中。就像当初先帝在时,因先帝喜梨花,宫中多年栽满梨花一样。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连花,都不一样了。
夏日的夜幕,薄薄的。
小五捧着一个匣子,穿过长长的回廊,往绘景阁去。
他是要去找马南星的。
匣子里装的是一把锟铻刀,是今日内侍在库房里寻到的。小五知道,马南星平素最喜欢舞刀弄棍。他命人将刀装好,准备亲自送给马南星。
途经御花园的时候,他被突然从花影里蹿出的一个东西撞了一下,手中的匣子掉在地上。
仔细一看,撞他的,竟是一头小鹿。
御花园养的有鹿,他是知道的,但此前,从未见鹿这么冒失过。
一阵轻灵的脚步声传来。
有声音在唤那小鹿。
小鹿不再奔跑,温顺地站着,仰着头。一个身穿白衣的姑娘走近,抚了抚小鹿的头,俏皮道:“我同你玩,你输了便跑,是什么道理?”
小五没有带随从,也没有提灯,姑娘没有注意到他是谁。
直到他皱眉,问了声:“谁在那里?”
姑娘才回头。
月光照了一地的花影。她回头的那一刻,面孔跟月光、剑兰溶在了一处。
她有一双同她母亲贾夫人一样的杏眼。
秋水无尘。
她没有想到,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角落,竟能遇见他。
她俯身行了个礼:“官家万岁。实不知冲撞了官家。”
“你是哪个宫里的?大晚上,在御花园里驯鹿,何其危险。”小五捡起匣子,道。
“臣女贾竹晚。那日在勤政殿,同马姐姐一道面过圣的,官家您不记得了?”贾竹晚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她就又笑了。她就像檐下的燕儿,有随时快乐的能力。嘴角小小的梨涡,如涟漪泛起。
小五有些尴尬。他确实没在意贾家的姑娘是何模样。那日,他眼里只有马南星。
“哦,是你啊。下次不要在这里驯鹿了。退下吧。”
敷衍地说完,他抱着匣子就要走。他急着去绘景阁。他怕太晚过去,马南星歇下了。他不愿扰她。
“官家,臣女不是驯鹿,鹿是有灵性的,不需要驯。就像您喜欢的剑兰。您不也觉得,兰花是有灵性的吗?”贾竹晚说着。
“朕觉得?”小五有些诧异:“朕同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您没有跟臣女说过。但臣女从您写的诗词里能看出来。幽兰花,为谁好,露冷风清香自老。”
这确实是小五写的。
在他没有登基,甚至还不是淮南郡王时写的。那时,他的落款是:岭南阿五。
他做了帝王后,从前的许多旧事都被翻腾出来,包括一些旧作。
这个贾家姑娘,出身武将之家,倒会在这样的细微小事上下功夫,不似南星,一身的疏阔之气,天下所有的姑娘都比不了。
小五想着,不再说什么,大踏步走了。
紧赶着到了绘景阁,马南星还是睡去了。
内殿的门是掩着的。
小五将装着锟铻刀的匣子递给小宫人。
他独自站在悠悠的灯笼下,怅然许久。
翌日,是马南星回方府的日子。
虽暂居宫中,但她始终是记挂白若梨、记挂念北的。每隔三日,便要回去一趟。
经过集市,她还想着念北爱吃桂花糕,下了马车,买了一些。
黄昏时分,天光渐收,下起雨来。
夏日的雨,总是这样,毫无征兆,噼里啪啦的,说来就来。
车夫猛地一扬鞭。
马车飞快地穿过巷陌。
马南星觉得不对劲。
再次掀开车帘的时候,已看不到车夫的影子。
几十个头缠红巾的汉子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马车围住。
马南星大喝一声:“我乃方府之女,谁敢放肆!”
头缠红巾的汉子们好像没听见一样,神色冷漠。
马南星从袖中摸出随身带着的短刀,同汉子们打斗起来。
少顷,一张网从身后袭来,将她缠住。
“嗖”地,两边收紧。
汉子们将她网住,往马车上一塞,疾速往东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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