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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皇帝


临近子夜时分,容兰和白英侥幸爬出皇城。

被困在宫里这么多年,如今总算获得自由身,容兰却没有丝毫欣慰,因为皇城外面的情形非常糟糕,时不时有叛军烧杀抢掠,百姓受惊流窜,混乱无比。

强忍满身疲惫,容兰拖着白英朝朱雀街跑去。

朱雀街上徘徊着大量平民百姓,均是受到叛军威胁四处流窜的人。容兰和白英混在人群里,白英毫无头绪问:“容姐姐,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容兰道:“去凤府。”

“找宣平侯吗?”

“对,让他想办法把我们送出城。”

似看到了生的希望,白英不再多问。

凤府在井家巷天竺街那边,两人并不清楚井家巷的路径。慌乱中,容兰逮住一人询问,那妇人错愕道:“姑娘你要去井家巷?”

容兰点头。

妇人劝道:“你还是莫要去了,那边全被叛军监管了。”

容兰一时愣住,妇人不再多说,匆匆跑了。

白英慌乱道:“容姐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容兰也没了头绪。

怔忪间,突听后方传来惨呼声,不知是谁大声呼道叛军来了等语。

人群骚动,巨大的推力把容兰和白英推散了。人们纷纷逃串,容兰连声呼喊白英,却无人答应。

很快一队叛军往这边跑了过来,人们为求活命更加骚乱。容兰在那些混乱中被推搡得老远,她和白英就这样走散了。

这一夜实在漫长,长得令容兰感到彷徨。

就算当初上官栎阳被杀,她守了整夜,都未曾像今天这样感到无助过。

唯有此刻,离开皇城,孤身一人处于混乱杀戮中,眼睁睁地看着周边百姓在慌乱中被踩踏致死,或被叛军残杀,不论老弱,不论年幼,无不惨烈。

一幕幕血腥场面映入眼中,令容兰憎恨,恨权势的滔天,更恨生为无辜百姓的弱小。

纵使心中血性涌动,也无法掩盖命悬一线的事实。容兰强压下愤怒,跟随人群随波逐流,四处寻找白英。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突听城门那边传来消息,说可以出城了。

容兰连忙跟着人们往城门涌去。

也不知叛军打着什么主意,竟然真的放行了,只不过要人们挨着查验才肯放行。

大批百姓拥堵在城门口,容兰也在其中。见前面真有百姓出了城,她欣喜不已,只要白英还活着,总能离京回家。

人们排好队出城,途中容兰听人小声议论,说先前封城是因为宫里有一位贵人还滞留在城里,如今放行,是因为那位贵人跑掉了。

排了许久的队,容兰倒也没引起叛军的注意,顺利放行。

出了城,容兰压下内心的雀跃,眼下虽脱离危险,但只是暂时的,她只想离京城越远越好。

见多数人往西逃,她一时也没有去处,索性跟了去。

只要能活着,往后总有机会跟凤栖梧团聚,再加上凤栖梧的玉珠子在她身上,他一定会想办法寻她。

幸亏昨日在冷宫换衣裳时容兰没把佩戴的首饰扔掉,折腾了一天又累又饿,路上她把一对耳环换成了碎银子。

有少许银子傍身,在逃亡的路上至少不会挨饿。

原本以为在外面不会遇到叛军,谁知沿途下来竟然经过了好几拨!

每每有士兵路过,他们这些流民都恐慌地蹲在地上求饶。那些士兵挨个把他们揪起来查看,似乎在找人。

只要你配合,他们是不会动粗的。

容兰是弱女子,单独逃亡总是不太方便,便与几对夫妻老人同路。

有两对是在京城里做小生意的摊贩,有孩童随行;还有一对则是来京城投亲的,结果遇到这样的事情,只能仓惶回老家;也有两个离京去乡下避难的,都是本分百姓。

路上人们相互帮衬照料,沿途下来虽有波折,倒也顺畅。

逃亡到第四日下午,众人在河边歇脚,突听王家夫妇的大女儿小玉指着远处呼道:“阿娘,你看!”

只见河里漂来一个人。

人们站起身好奇张望,同行的赵丰胆子大,连忙道:“去弄根竹竿来,看还有没有气儿。”

众人很快就找来一根竹竿,赵丰把那人捞了过来,已经死了。

小玉忽然又叫道:“阿娘,还有!”

河道里又漂来一个人,看样子已经死了。

意识到蹊跷,赵丰道:“走,过去看看。”

王家夫妇皱眉,王安道:“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太危险了。”

赵丰道:“这条河道是必经之路,躲不了。”

听他一说,王家夫妇沉默了。

容兰不动声色地打量河里的第二具尸体,不由得暗暗心惊,因为那人的衣着她是认得的,属于宫中内侍所穿。

带着复杂又好奇的探索心情,容兰忽然说道:“赵大哥,我们过去看看吧。”

赵丰应了声好,几人谨慎地往前方探去。

前面河道里什么都没有,再继续往前,又有几人从上游漂浮下来。其中两人离岸边近,赵丰拿竹竿把他们捞了过来,本以为都是死的,谁知其中一人竟然还有口气儿!

赵丰大声道:“这人还活着,快来帮忙!”

人们连忙跑上前,七手八脚地把那人从河里拖上岸。

刚开始容兰没瞧着那人的面孔,待众人将他翻身平躺,她好奇地凑上前,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她竟然认得!

李楚!

他竟然是李楚!

也不知他经历过什么,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可怕,衣衫褴褛,皮肤被河水泡得发白,像死人似的,了无生气。

容兰心里头恐慌不已,她强压下内心的震惊,问道:“这人还活着吗?”

赵丰回道:“气息微弱,不知道能不能活。”

一老人叹道:“唉,真是造孽。”

另一人道:“他怕是呛了水。”

人们又七手八脚地把李楚置身于赵丰的大腿上,拍背部使其把河水吐出来。这招管用,很快李楚就开始咳嗽,吐了不少水。

再次把他平放在地上,已经陷入了昏迷中。

众人不由得发愁,目前他们都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顾虑他人呢。更何况这人能不能活都成问题,非亲非故的,带上他无异于累赘,自然没有人愿意去照料。

王家夫妇不愿多事,王安催促道:“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一人指着李楚道:“那他呢,怎么办?”

王安:“还能怎么办,咱们把他救起来已经是他的造化了,至于能不能活全靠他自己的运气。”顿了顿,“我们一家老小无法顾虑其他,你们要大发慈悲便去吧,我们先走了。”

一家人没有任何犹豫,很快就走了。

在场的人们不禁陷入两难,一人叹道:“方才王安的话不无道理,咱们结伴而行都是为了方便,可眼下这人昏迷不醒,要捎带上实属不易。”

另一人道:“是啊,再说咱们还不知他的具体身份,这里出现大量尸体,委实蹊跷。”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大伙都是可怜人,这几天为了活命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眼下情况特殊,总要趋避利害。

最终他们斟酌了许久,还是决定离开。

原本赵丰是有侠义心肠的,但架不住妻子劝说,立场动摇了。

人们陆续离开,毕竟各有难处,也怨不得谁。

最后只剩下容兰在这里。

容兰自认为不是圣人,也没什么菩萨心肠,看得太多生死,早就吃透明哲保身的重要性。眼下不是在宫里,要是在宫里,她对李楚还有些惧怕,而今的处境,就算她离开,李楚死在这里也无人知晓。

衡量当前局势,容兰决定走人保命。

也难怪路上会频频遇到叛军,他们一路搜查,想必是要捉李楚吧。如果她施救,摊上这么一个麻烦,性命实在堪忧。更何况她早就想获得自由,眼下正是大好机会,救了李楚什么都白干了。

思来想去,容兰还是觉得走人是正确的选择。

跟上大部队走了莫约半盏茶的功夫,容兰突然顿住身形,脑中天人交战,最后她还是纠结犹豫了。

回想离京的那晚混乱杀戮,无数百姓命丧黄泉。

李楚不能死!

他是大燕的天子,目前他没有子嗣,倘若他死了,群龙无首,那大燕就真的乱了。

狗皇帝!

容兰咬牙跺脚,进退皆不是。

前面的卫大娘见她不走了,好奇问:“容姑娘你怎么了?”

容兰看着他们不说话,所有人都回头看她,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庞令她陷入了矛盾挣扎中。

他们都是无辜百姓,倘若她对李楚见死不救,一旦群龙无首,那大燕势必会陷入混战中,最终受苦的还不是他们这些百姓。

仅存的深明大义在此刻占据了她的脑子,她狠狠地甩了自己一耳刮子,立马狂奔倒回去看李楚还有没有气儿。

众人默然。

随行的老人感叹道:“那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王安不屑道:“她有菩萨心肠,菩萨自会保佑她。”

在折返回去的路上容兰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李楚既然是从上游漂下来的,那意味着上游肯定有一场厮杀。

先前看到一具尸体穿着宫中内侍的衣裳,叛军很有可能会沿着河道搜查。

她必须得快!

天空忽然传来阵阵春雷,已有下暴雨的迹象。

河中的尸体不知漂到哪里去了,李楚还躺在岸边,容兰连忙冲上去探他的鼻息,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她不能在河边继续耽搁,必须尽快离开。

环顾四周,容兰咬牙使出蛮力把李楚背上。他犹如一座泰山压在她的头顶,把她的腰彻底压弯了。

容兰不由得啐骂,摊上这么一个祸害,她铁定疯了!

颤颤巍巍迈出一步后,容兰缓了口气走第二步,无奈李楚太沉,凭她一介弱女子根本就不能把他带得太远。

赵丰是个热心肠的人,只要她求助,他应该会帮忙,但她不能去找他们,怕给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千百个念头在心中回转,最后容兰决定把李楚往山上拖,先找隐蔽地藏身要紧。

阵阵响雷在耳边轰鸣,容兰完全把李楚当成一条死狗拖拽。途中她意外发现几颗矮芭蕉那里有一处狭窄的石洞,这一发现令她惊喜不已,连忙上前打探。

石洞虽小但位置好,被矮芭蕉遮挡,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容兰不做多想,立即把李楚往芭蕉丛送,并特别留意脚下痕迹。

豆大的雨点很快就落了下来,河面上掀起点点涟漪。阵阵冷风扫过,容兰打了个喷嚏,顾不得满身湿透,使出蛮力把李楚往石洞里搬。

折腾了许久,李楚才被她塞进石洞里。

冒着淅沥大雨,容兰又把沿路留下的痕迹仔细处理遮掩,最后确定没有大问题才回到芭蕉丛爬进石洞躲起来。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是正确的,之后莫约过了半个时辰,果真有几名士兵沿着河道搜寻。

也幸亏这场暴雨冲淡了许多人为痕迹,容兰虽冷得瑟瑟发抖,还是不得不屏住呼吸从芭蕉叶缝隙中往下窥视。

河边的士兵冒雨搜查。

容兰警惕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心中暗暗祈祷菩萨保佑。

突听一道声音传来,有名士兵发现了尸体,那几人迅速跑了过去,脱离了容兰的视线。之后底下一直没有动静,容兰全神贯注倾听,不敢分神。

天色愈发暗了。

身上的干粮所剩无几,又没有火折子,他们不可能在这里过夜。

容兰不禁发起愁来。

李楚还昏迷不醒,她试着拍他的脸,毫无反应。

待到夜幕降临时,暴雨总算停下了。

容兰到附近打探情形,确认周边安全,才把李楚拖了出来。硬着头皮把李楚背上,她行走得异常艰难。

由于小道被暴雨洗涮过,踩在地上满是泥泞,摔跤难免。

这样跌跌撞撞地走了一会儿,背上的人忽然闷哼一声,似乎被硌得难受,稍稍动了动身子。

意识到李楚有可能醒了,容兰连忙把他放到地上。

此刻天色灰暗,四周寂静得令人不安。

李楚又没了反应。

容兰急了,情急之下拍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用了力的,李楚的神志总算清醒了些,眼皮动了动。容兰本想喊他,一时却不知该喊他什么,想到他的排行,索性叫道:“李老二醒醒!”

李楚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

容兰连连拍他的脸,一个劲道:“快醒醒,李老二快醒醒!”

嘈杂的声音不断刺入耳中,刺激着李楚逐渐苏醒的神经。隔了好半晌,他才缓过劲儿来,困难睁眼道:“压,压着……”

容兰这才意识到压着他了,连忙把膝盖挪开。

李楚吐了一口浊气,涣散的意识聚拢,顿时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疼。散漫的目光渐渐焦距,看清楚眼前的人影不禁愣住,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容兰问道:“你怎么样了,能走路吗?”

李楚头昏脑胀地打量四周,有气无力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等会我再跟你解释,我问你能走路吗,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听出她语气里的紧张,李楚尝试着爬起来,却使不上劲儿。

容兰赶紧搀扶,他借着她的力道勉强支撑起身子,这才发现浑身上下多处擦伤,好在是没有致命伤口,虽然一拐一瘸,倒也能勉强行走。

两人行动虽慢,好歹比容兰背他强多了。

走了几步,李楚偏过头看她道:“你是何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容兰翻了个白眼,讥讽道:“陛下真是贵人多忘事。”

一听“陛下”二字,李楚神色一变,猛地扣住她的咽喉,警惕道:“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我的身份?”

容兰:“……”

恩将仇报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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