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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跪倒在草丛中的尸体1


9月9日,江州大饭店雅筑小厅里,夏晓宇独坐窗边,小口喝茶。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他特意穿了白衬衣、西裤和皮鞋。

林风要参加演出,演出结束以后才能过来。

电话响起,是老家的座机号码。夏晓宇母亲的声音传了过来,第一句话照例是:“灰娃,在做啥?”

夏晓宇道:“等着吃饭。”

夏晓宇母亲道:“要10点了,我和你爸都要睡觉了,你还没有吃饭啊。灰娃,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成家,回家没有人照顾,连口热饭都吃不了。”

夏晓宇道:“我要吃热饭,那是太容易了。随便到哪家,都能吃。我没有吹牛,是真话。”

夏晓宇母亲道:“灰娃,时间拖不得啊,你爸都七十五岁了,我七十二岁,我们还能活几年啊,就是不放心你。”

夏晓宇道:“你们二老长命百岁。”

夏晓宇母亲道:“我们家的房子在村里是最好的,吃的用的也是最好的。可最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戳脊梁骨,说我们老夏家无后。你爸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天天长吁短叹。”

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夏晓宇打断道:“你们放心,明年肯定让你们抱上大孙子。你们干脆搬到城里来,少听村里那些长舌妇嚼舌头。”

夏晓宇母亲道:“我们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到城里住不惯。你的别墅外面全是花,我想种菜,怕被人嫌,更别提养鸡养兔。你以前上学,家里没钱,就靠妈养鸡养兔赚钱缴学费。你爸更是过不惯城里生活,吐口痰都要被罚钱,解手也要钱。灰娃,村里有人说你有病,生不出娃儿,你要到大医院检查,现在你也不缺钱。如果真的生不出娃儿,那就收养一个。”

小厅内传来脚步声,林风出现在门口。

“好了,不说了,我这里还有事情。”夏晓宇用手指了指座位。

夏晓宇母亲抓紧时间叮嘱道:“你爸年龄大了,还想抱孙子。”

夏晓宇道:“我知道了,明年就行。”

夏晓宇母亲还以为儿子仍然在敷衍,道:“你说话要算数,我去和你爸说,你爸肯定高兴。”手机里传来夏晓宇母亲说话的声音,“老头子,灰娃说了,明年能够抱孙子。”母亲的电话一直没有挂断,夏晓宇知道母亲又忘记挂电话了,听母亲和父亲说了几句话,这才挂断电话。

林风身穿白色连衣裙,乳白色项链和雪白皮肤在柔和灯光下相得益彰。她坐在夏晓宇对面,轻轻搅动咖啡,道:“今天有事吗?”

“上一次就想说这事,又怕被你拒绝。这两天想明白了,有话必须说出来,不管是拒绝还是同意。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我不管了。”

夏晓宇取过盒子,打开,送到林风面前。

盒子里是一枚钻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一段时间,夏晓宇和林风的关系发展得十分迅速,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林风在暑期和夏晓宇单独飞了两次红眼航班。他们也不是故意飞红眼航班,只是玩到了深夜,临时想起到海边继续玩,便买机票,乘飞机。上飞机前,原本就有些酒意,坐上头等座,睡一觉,睁开眼,便来到风景如画的海岛。

整个假期,夏晓宇除了工作,几乎所有时间都和林风在一起。林风从夏晓宇体贴入微的态度感受到了这一天必将来临。如果这一天来临,自己该如何选择?虽然江湖上戏称年龄不是问题,可是年龄确实是实实在在的问题。

但是,成功的中年男人往往具有让年轻女子无法抵挡的魅力,经济条件是一个重要原因,除了经济条件,成功的中年男人都是社会竞争的胜利者,经过残酷竞争,从千万失败者身前走过,拥有年轻男子没有的从容不迫和稳重理智,对年轻女友更宽容。夏晓宇是成功中年男人中的佼佼者,帅气,机智,人脉宽阔,有着在林风眼里几乎是“难不倒”的能力。

林风望着夏晓宇热烈的眼神,在略微犹豫之后,露出笑容,道:“这是什么?”

夏晓宇道:“钻戒,我准备向你求婚。”

林风道:“你姿势不对。”

夏晓宇有点儿蒙,道:“什么姿势?”

林风俏皮道:“在我的理解中,求婚时,男士应该单膝跪地,恳求对方嫁给自己。”

这一句话就透露出林风的真实心思,夏晓宇大喜,拿起钻戒,单膝跪地,正式向林风求婚。

顾英刚刚推开门,正好见到夏晓宇单膝跪地向林风求婚。她没有打扰这甜蜜的一幕,轻手轻脚退出门,立刻安排手下送鲜花。

求婚完毕以后,夏晓宇拍了拍胸口,道:“这个钻戒买回来好多天了,我一直犹豫是否开口。”

林风道:“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夏晓宇道:“什么都不怕,那是因为不在意。小林,我们干脆快刀斩乱麻,拿下结婚证。”

“你要容我消化一下。”接受了夏晓宇的求婚,往日的挣扎便烟消云散,林风异常轻松。

夏晓宇牵着林风的手,道:“趁热打铁,把事情办妥当。从今天起,我就是林风一个人的男人。”

夏晓宇素来风流,和很多女人都有着深入交流,林风对此心知肚明,这也是她颇为纠结的地方。她没有想到夏晓宇会直截了当挑破此事,认真道:“我会记住这句话。”

夏晓宇郑重道:“我是男人,一口唾沫一颗钉,绝对说到做到。”

江州的江湖上流传着许多夏晓宇的传说,其中“花心传说”是重要的一项,但是,夏晓宇在江湖上也有“信誉卓著”的好名声,说出去的话,基本能做到。

林风也很郑重道:“从今天起,我就是夏晓宇一个人的女人,说到做到。”

完成了求婚仪式,两人重新面对面坐下。四目相对,看对方的目光已经与刚才截然不同。林风道:“你为什么最终选择了我?别骗我。论漂亮,我比不上肖婉婷。”

夏晓宇道:“想听真话吗?”

林风道:“想。”

夏晓宇知道这时说具体的优点并不讨喜,他握住林风的手,微笑道:“没有理由,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轻松,愉快。”

凌晨3点,夏晓宇的手机爆响。深夜铃声总是让人毛骨悚然,夏晓宇表面上嘻嘻哈哈,实则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具体表现之一就是在房间里总是放着自卫武器。自卫武器是他小时候用过的一把镰刀,装有木柄,不长不短,是室内搏斗利器。

他下意识地拿起锋利的镰刀,四处张望,见房间仍然紧闭,便放下镰刀,取过手机。

“灰娃,我是三舅,赶紧回来。”

“什么事?”

“我姐房子着火了,火大得很。”

“我爸妈出来没有?”

“没有见到他们。我起床解手,看见我姐房子在冒烟,还有燃火。屋子全是火,我进不去。我姐和姐夫没有出来。”

“报警,报警,赶紧报警!”

“给杨所长打了电话,他们正在朝这边赶。”

“屋外有自来水,让大家浇水。”

“大家都来了,在朝屋里泼水。火太大,灭不掉。”

……

对话之时,夏晓宇意识到父母估计很难幸免于难,声音突然嘶哑,内心一片冰凉。放下电话以后,夏晓宇没有办法冷静下来,匆匆朝楼下跑去,一边跑一边给司机打电话。到了楼下,等了五六分钟,一辆小车从远处驶来,刹车声惊天动地。

夏晓宇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对司机道:“不用太快,我们赶到家,再快也得一个半小时,提前一二十分钟,没有意义。”说到后面一句话,语带哽咽。

小车开出小区,夏晓宇拨通了侯大利的手机。

侯大利早就习惯了突如其来的手机响声,翻身抓起手机,看到是夏晓宇的号码,一颗心顿时悬在高处。这一段时间来,他天天琢磨“被诅咒的名单”,半夜来电,必然有大事发生。

夏晓宇是“被诅咒的名单”上的人,正在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的工作范围内。专案组诸人赶紧起床,迅速做好前往长贵县的准备。楼上动静惊醒了张小舒,她出门后遇到江克扬。江克扬道:“夏晓宇老家的房子着火了,我们准备过去瞧一瞧。剑波今天恰好不在,你跟我们一起去。”张小舒道:“我需要回避吗?”江克扬道:“情况不明,不用回避。”

张小舒赶紧回寝室,提起备用箱,下楼,坐上越野车后座。

两辆小车开了近两个小时,来到夏晓宇父母的小院。小院距离场镇有两公里左右,有一条修到家门口的乡村公路。从场镇到夏家小院这一段公路由夏晓宇出钱修建,标准高,水沟、路沿等设施非常规范,这一段路被称为夏家路。

院外已经有救护车、消防车、殡葬车等车辆,周边是闻讯而来的村民。夏家在村里风评甚好,夏家出事,前来帮忙的村民很多。大火烧成这样,他们只能眼看着房屋毁掉。

夏晓宇在今晚向林风求婚时神采奕奕,谁知,幸福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悲伤,父母丧生于火灾之中。他神情木然地坐在院外木凳上,一句话都不说,直到侯大利的声音响起。

“晓宇哥,节哀。”侯大利来到夏晓宇身边,右手轻轻搭在夏晓宇的肩膀上。

“你看看现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给派出所的人打了招呼,他们没有进去。”夏晓宇这才从麻木中清醒过来,声音嘶哑低沉。

侯大利道:“爷爷奶奶是什么情况?”

“医院来了人,我爸我妈都走了。消防正在勘查火灾现场,中队老鲁和我明确说了,这是人为纵火,用我家的液化气罐在卧室烧的。液化气罐平时在厨房,有人把它搬到了卧室。”夏晓宇说话带着哭腔,全然没有平时的从容镇静。

火被扑灭,冒着青烟。床上有一具尸体,床下还有一具尸体。两具尸体高度炭化,看不出是否有外伤。侯大利退回院中,抬头看了周边情况。院子独立,围墙高两米五左右,有造型,盖有琉璃瓦,被汽车灯照亮,略有反光。

侯大利道:“你们来的时候,院门是否打开?”

夏晓宇指了指旁边的房屋,道:“那边住的是我三舅,他半夜解手,站在窗口,看到我们这边起火,就冲了过来。他没有提到关门的事。我叫他过来。”

夏晓宇三舅满头是汗,脸上、头发上都有烟尘,闷头喘粗气,如尾巴被点了火的水牛,侯大利问了三遍,他才道:“我着急进院救火,不记得院门有没有关。”

侯大利道:“你是怎么进门的?”

夏晓宇三舅道:“一把就推开了。”

侯大利道:“你姐晚上睡觉是否锁院门?”

夏晓宇三舅道:“他们胆小,平时把院门锁得死死的。”

院门是大铁门,内侧有一把大号老式挂锁锁着门。挂锁呈打开状,结构完好无损。侯大利简单询问了情况后,拨通了宫建民副局长的电话。

宫建民接到电话,骂了一句粗话,道:“这没良心的,向老人下手。滕麻子过来还要些时间。你在现场稳住局面,如果有线索,不必等滕麻子。”

几分钟后,一名矮胖子走了过来,问道:“哪位是侯组长?”

侯大利道:“我是。”

矮胖子原本想握手,见对方神情严肃,没有寒暄的意思,便将手缩了回去,道:“我是派出所所长,接到曾局电话,请侯组长指示。”

侯大利道:“现场勘查、尸检这一块,不用你们负责。你赶紧组织排查,查看是否有可疑人员入村,请大家提供线索。如果发现可疑人员,立刻控制,不能犹豫。”

派出所民警正要行动,江克扬道:“你们所里有几个人?”

所长道:“我们有六个正式民警,还有四个辅警。一个民警和一个辅警值班,其他人全部都到了。”

江克扬道:“大利,他们人太少。我建议你和小舒留下来,其他人都跟随所长一起参加排查。”

在江州刑警操作规范中,到达现场的刑警大体上有以下分工:技术人员分工包括现场勘查组、尸检组和警犬追踪组,侦查员分工包括询问组、走访组和追击堵截组等,要完成清查和搜查、定时定位、核查破案线索、审查重点人、通报情况等复杂工作。派出所是基层公安工作综合战斗实体,集“打、防、管、控、建”于一身,但是面对复杂命案便力有不逮。此时,派出所人手不足,很难完成询问、走访和有可能出现的追击堵截工作。

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共有七人,秦东江手臂骨折,张剑波临时回原单位参加一起命案尸检。来到此地的有侯大利、樊勇、江克扬、吴雪和戴志五人。侯大利是现场指挥员,必须留在现场。张小舒是法医,更适合留在案发现场。情况非常清楚,侯大利没有矫情,道:“你们去吧,老克指挥。现场比较复杂,天亮以后,老戴有可能还得负责组织现场勘查。吴雪、樊勇跟着所长,注意安全。”

“我在这里工作七年了,绝对没有问题。我这边留下一名老同志,他熟悉当地情况,有事可以问他。”派出所所长正在忧心参加排查的人数太少,分组排查会花费很长时间,说不定就要错过战机。省厅专案组主动提出跟自己一起排查,总算多了人手。

方案定下来以后,杨所长与夏晓宇说了两句话,便带着队伍离开小院。

侯大利、张小舒和一名头发花白的老民警留在院内,保护现场免遭破坏。

消防队鲁中队长从卧室内走了出来,先与夏晓宇说了几句,再到侯大利面前,做了自我介绍后,道:“我们看了现场,火灾是由液化气罐燃烧引起的。有人将液化气罐从厨房搬到卧室,打开液化气罐,放出气体后点燃。我们的工作基本结束,按照要求,现场移交给你们,调查材料也随后移交。中队官兵将离开,指导员留下来配合你们工作。”

室内余火彻底熄灭,温度下降。

十来分钟后,张小舒走出室内,道:“我在没有燃透的地面发现了血迹,不能判断是凶手还是死者的血。男性尸体没有炭化的前胸有刀痕,刀痕在左胸。死者没有穿上衣。结合消防员提出的人为纵火说法,这确实是刑案。”

室内温度高,张小舒短时进入仍然大汗淋漓,衣衫尽透。侯大利继续打量小院的情况,眉头紧锁。张小舒喝了大瓶水后,随着侯大利的目光巡视四周,问道:“现场有什么不对吗?”

侯大利道:“有不对劲的地方,我还要再看一看。”

派出所留下的老民警和一名村民在院子里维护警戒线。头发花白的老民警很有威信,不断和围观群众打招呼,又说又骂,让群众远离警戒线。

沿警戒线走了一段,侯大利停在一处围墙前。

围墙外侧有一圈低矮花台,种了些月季等带刺又能开花的植物。花台泥土中有两个印迹。

“这应该是梯子的位置。”侯大利用强光电筒照了照琉璃瓦。琉璃瓦容易清洗,也容易吸附灰尘。在强光之下,能看到琉璃瓦明显有擦拭痕迹。“凶手是从此处进入,带有梯子,大概率是铝合金梯子。他们爬上围墙后,先坐在上面,然后跳下去。”

张小舒迷惑不解道:“他们爬进屋,作案后依然可以从围墙爬出去,为什么要打开院门?”

“还没有想透整个环节。”侯大利的额头起了浅浅的川字纹,用强光电筒继续照射琉璃瓦上的灰尘,道,“灰尘擦拭区面积比较大,还有几个疑似手掌印。我怀疑是两个人。等戴志排查回来,得好好研究这处擦拭区。”

两人进入院子,查看疑似凶手爬入点的围墙内侧区域。夏晓宇是按照城市院落标准修建父母的农家院落,小院地面布置有数段花台,其余地方铺满地板砖。凶手落脚的地方恰好避开花台。

侯大利道:“围墙内侧大部分是花台,只有几处是地板砖。这说明凶手不是临时起意,是经过前期侦察,选择了一个不会跳进花台的落脚点,避免留下脚印。”

张小舒道:“这伙人有反侦查经验,难道不知道跳到地砖板上也有可能留下脚印?”

“从琉璃瓦的情况来看,地板砖上的脚印应该也被擦掉了。”侯大利蹲在地上,用强光手电照射地板砖。靠近围墙地板砖有一处擦拭痕迹,且只有一处。

夏晓宇父母的院子连接着夏家路,尽管夏家路标准高,但毕竟在乡镇,车来车往,院子里的灰尘着实不少。地板砖除了被擦拭区域,其他地方都有不浅的灰尘。灰尘在强光手电侧射下非常明显。

侯大利道:“凶手并不打算掩饰杀人的企图,没有将我们引入歧途的打算。他们有反侦查经验,知道我们会查什么,没有留下指纹、脚印,毛发等痕迹也被一把火烧掉。这伙人很狂啊,他们觉得我们没有办法破案。”

看现场时,侯大利脑海中浮现出吴佳勇面无表情的脸,暗道:“吴佳勇旗下有企业,还有神神秘秘的老二、老三和老五,他的手下作案的可能性更大。湖州专案组刚刚成立,很难完全监控吴佳勇。”

张小舒见侯大利突然陷入思考状态,问道:“又发现了什么疑点?”

侯大利摇头道:“此案还有猜不透的地方。”

长贵县刑侦大队大队长武志带着人匆匆而至。武志紧握侯大利的手,客气道:“实在惭愧啊,我们在县城,大利组长在江州,结果是你们先到。”

侯大利实话实说:“死者是夏晓宇的父母。我是接到夏晓宇的电话后赶过来的,当时还无法确定是不是案子。”

“夏总每年都要为家乡捐款,为县里开发区拉来不少企业。如今出了这事,县委县政府很重视,我在过来的路上,先后接到书记、县长的电话,要求早日破案,抓到真凶。”武志说到这里,这才看见呆坐在院内的夏晓宇。他松开侯大利的手,过去安慰夏晓宇。

武志作为长贵县公安局党委委员、刑侦大队大队长,除了抓案件,还要管队伍,方方面面的事都要涉及,各行各业的人都要打交道。他是侦查员,也是官员。与之相比,侯大利则是纯粹的侦查员,眼中只有案件,不管其他事。

武志和夏晓宇交谈时,侯大利目光如扫描仪,继续观察院内情况,在脑中还原案发时的情景:两名凶手架起梯子,从琉璃瓦处爬入,跳入院中,一人进屋,捅死两位老人,另一人搬来液化气罐,纵火。

想到这里,他浮起一个疑问:“凶手并不掩饰行凶,用液化气罐来纵火,纯属多此一举,节外生枝。”

武志大队长来到侯大利身边,低声道:“夏总想把他的父母运到殡仪馆去。”

夏晓宇坐在石凳上,垂着头。侯大利来到夏晓宇身边,道:“晓宇哥,还有一个小时,天就要大亮了。强光灯的效果不如日光,为了不放掉一丝线索,再等等。”

夏晓宇抬起头,道:“大利,能抓到凶手吗?”

侯大利道:“尽力而为。晓宇哥有什么仇家吗?”

夏晓宇眼神有些迷茫,隔了一会儿,道:“年轻时候,我百无禁忌,天不怕地不怕,得罪了很多人,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些年,我修身养性,吃喝玩乐,真没有什么死敌。我听说一个消息,有人专门和我们过不去,是不是有这回事?”

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是绝密消息,从夏晓宇口中说出类似的话,侯大利内心紧了一下,用平静的口气道:“谁和晓宇哥说的这条小道消息?”

夏晓宇用双手按住头,道:“脑袋乱得很,记不清楚了。”

侯大利道:“爷爷奶奶一般将钱财放在哪里?”

夏晓宇道:“现金少,存折在卧室。”

滕麻子也赶到了现场,跟随他来的是伍强探组。探组有四人,伍强、袁来安、马小兵和新调来的何勇。何勇原本在侯大利曾经实习过的刑警二中队,是经验丰富的老侦查员。江克扬借调到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短期内不会回来,支队便将何勇调到重案大队,补齐四人。

伍强和侯大利等人打过招呼以后,加入排查队伍中。

天渐渐亮了,太阳染白东边云层,头顶天空依然昏黑。

一辆小车开到门口,发出急促刹车声。一个年轻女子跳下车,想要进院,被民警拦住后,她急忙给夏晓宇打电话。夏晓宇得知父母双亡以后,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长时间一动不动,除了和侯大利、武志说了几句话,其他人打招呼,都没有回应。他接到林风电话后,仍然不起来,低声对站在身边的侯大利道:“林风在外面,让她进来。”

林风跑进院子,俯身抱住夏晓宇,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说?”

夏晓宇摇了摇头,道:“说了有什么用,他们走了。”

借着晨光,林风发现夏晓宇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心疼得很,将男人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抚摩和拍打男人的后背。

夏晓宇的头埋进林风怀里,在外人面前强忍着的眼泪潸然而下,抽泣着道:“在和你见面前,我还和我妈通了电话。我爸我妈一直想抱孙子,他们的年龄早就该有孙子了。我不孝,没有如他们的意。我本来想在今年要小孩,可是,他们走了。我不孝,这些年不让他们省心。”

林风安慰道:“安葬了爸妈,我们就生孩子。有了孩子,他们会高兴的。”

副支队长老谭、法医室主任李建伟、勘查室小林以及DNA室主任张晨等刑警支队技术班底陆续到达。

天空彻底明亮以后,勘查室小林带领勘查室技术人员对夏晓宇父母的院子和各个房间进行勘查。

滕鹏飞将在一旁休息的张小舒叫到身边,询问尸表检查情况。

张小舒道:“床上和床脚地面都有血迹。女性死者左胸中刀,这一刀是致命伤。她只中了一刀,暂时没有看到其他伤痕。男性死者胸口和腹部各中一刀,手臂、手掌的内侧面还有刺伤。更详细的情况要尸检以后再说。”

滕鹏飞道:“内侧?”

“对,全在内侧。”张小舒点了点头,道,“从刺伤位置来看,是主动性抵抗伤。面对伤害时,死者主动去夺取对方的刀。如果是被动性抵抗,损伤会集中在手背及上肢的外侧。”

滕鹏飞又道:“只有刺伤,没有砍创、切创?”

张小舒道:“没有,只有刺伤。”

滕鹏飞道:“刺伤最致命。凶手不是一般人,是用刀好手。”

侯大利了解夏家情况,解释道:“夏晓宇父亲是退伍军人,参过战,应该是突然遇袭后,想去夺刀。没有烧尽的地面和桌面都有血迹,要多提取,查看是否有两名死者之外第三人的血迹。”

初步勘查,围墙琉璃瓦处的痕迹是由两人留下的,没有找到指纹和脚印。围墙外侧花台里的两个方形孔是铝合金梯子所留。围墙内侧地板砖被清扫,擦去了脚印。从院落地板砖提取到的两个脚印,戴有鞋套,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痕迹。

滕鹏飞道:“这是欲盖弥彰。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两人反侦查意识非常强,知道我们侦查的套路。”

小林道:“卧室门是从内向外打开的,没有损坏。”

“两名凶手跳下墙,可能发出声音,夏晓宇父亲听到声音后,打开了房门,然后与凶手搏斗。”滕鹏飞突然用力揉搓脸颊,道,“不对,不对,如果夏晓宇父母听到声音以后,不打开门,直接报警,那么凶手就会非常被动。”

侯大利也想到了这一点。

夏晓宇父母的卧室旁边是卫生间,也就是说,如果夏晓宇父亲或者母亲起夜,必然要打开卧室门。如果凶手知道夏晓宇父母的生活习惯,那么跳进院内以后,等到夏晓宇父亲或者母亲出门,此时动手就不会损坏卧室门。由此推断,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夏晓宇父亲出来解手,刚打开门,便遇到突然袭击。夏晓宇父亲一边抵抗,一边朝后退,最后不支倒地。夏晓宇母亲被惊醒,刚坐起,被一刀捅在左胸,倒在床上,当场死亡。

侯大利脑中出现了清晰的画面,这些画面环环相扣,能将初查现场串起来。这时,刚才的疑问又浮现在脑海里:凶手是老手,杀人后,静悄悄退走,至少可以争取到好几个小时的逃脱时间,为什么要纵火?肯定是为了掩饰什么。

殡仪馆的车准备运走逝去的两位老人,夏晓宇上前一步,拦住工人。林风抱住夏晓宇的胳膊,道:“晓宇,老人需要安息。”

夏晓宇道:“我要见爸妈最后一面。”

侯大利上前拉住夏晓宇的另一只胳膊,道:“我建议不要见,烧得不成样子。”

夏晓宇愤怒道:“不管多么不像样子,那也是我爸妈。”

侯大利见惯了生死,非常冷静,道:“逝者已逝,生者还要好好活。晓宇哥在脑海里保留爷爷奶奶平时的模样,这就是最好的纪念。我去陪爷爷奶奶最后一程。”

侯大利坚持天天锻炼,练过擒拿,看上去不壮实,力量着实不小。夏晓宇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侯大利抗衡,试了十几次,累得气喘吁吁,仍然被侯大利抓紧。他停了下来,颓然道:“大利,你一定要抓住凶手,一定要抓住凶手。你要答应我,抓住凶手。”

“我会为爷爷奶奶报仇,一定会为他们报仇。”侯大利见夏晓宇不再反抗,这才松开手。松手之时,他看到夏晓宇的手腕青肿了一大块。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杨帆遇害之初的细节,当时他很冲动地要去寻找杨帆,被夏晓宇带来的青壮压住,挣扎不脱,直到力竭。当日的情景与今天的情景很相似,往事重现,只不过悲伤的人不同。

殡仪馆的车开走,林风找到侯大利,道:“晓宇身体有点儿问题,情绪不稳定,能不能让他回家休息?”

侯大利道:“晓宇哥最熟悉家里的情况,我们看完现场,还要询问他,最容易破案的是黄金72小时,线索出现得越早越好。你让晓宇哥到他的房间休息。”

为了破案,夏晓宇非常配合,到房间休息。躺在床上,他想起母亲昨天打电话所言,拉起薄被单,蒙头抽泣。

林风紧跟夏晓宇,一步不离。

支队诸人穿戴整齐,进入被烧毁的房间。

进门右侧有一个液化气罐,火灾正是由本应该在厨房的液化气罐引起。由于亲戚发现及时,大家积极相助,火灾被限制在卧室,没有引燃其他房间。

在未燃尽的地面、桌子和墙体上皆有血迹分布,肉眼可见。

小林向诸位领导报告现场勘查情况,首先讲的是起火情况。

侯大利来现场最早,思考得最多,进屋后,很快发现了问题,蹲在大门右侧,指着大门右下侧的隐蔽位置,道:“这里有喷溅型血迹,位置比较低,晚上看不清。”

老谭蹲下,拿出放大镜看了一会儿,道:“确实有问题啊。张晨有没有提取这一块血迹?”

负责现场勘查的小林道:“我们注意到门侧的十几滴血迹,正准备报告这个情况。男性死者中刀部位是胸部和腹部,头朝里,脚朝外。从中刀位置和倒地位置来看,喷溅型血迹不应该出现在大门下端。我们推断,这个血迹应该是凶手留下的。凶手受伤了。”

侯大利站起来,环顾四周,道:“使用鲁米诺试剂,再查一下屋内血迹分布。”

对于多数命案而言,寻找血迹极其重要。凶手在行凶后常会清理现场。当现场被处理到肉眼无法找到血迹的时候,就要靠鲁米诺试剂来寻找。用鲁米诺试剂寻找血迹的原理是鲁米诺溶于碱性溶液后会和一些金属催化剂,比如Fe(铁)、Cu(铜)等,发生氧化反应,产生荧光。这个原理和萤火虫体内的荧光反应相似。在氧化反应里,金属催化剂的含量越高,反应就越强烈,荧光就越明亮。人体血液中的血红素扮演铁元素,当血液和鲁米诺试剂接触,会产生蓝绿色的荧光。

江州刑侦支队勘查室经常使用鲁米诺试剂,经验丰富。他们将配置好的鲁米诺试剂放在罐中,在现场使用很方便。关紧门窗,用窗帘挡住光线。使用鲁米诺试剂后,屋内隐藏的血迹很快显现出来,墙上、屋顶、地面、床上都有荧光反应,非常清晰。荧光反应仅有三十来秒,室内有三台相机,他们抓紧时机,录、拍下屋内荧光反应。

侯大利环顾房间,大脑如摄像机一样,将屋内所有荧光痕迹全部记录下来。荧光反应结束以后,所有的发光点在他脑海中闪烁。

在杨帆出事以后,侯大利出过一次车祸。车祸之后,他发现自己脑袋似乎出了点儿问题,眼睛像是摄像机一般,能快速且敏锐地捕捉观察到的每一个细节。一旦闭上眼睛,关注点的画面便会自动跃入脑中,就像是摄像机的画面回放功能一样。这个特殊才能为早期破案工作提供了便利。进入行业越久,侯大利越体会到侦破工作是系统工程,需要所有参战民警配合,个人能力再强,也只能是锦上添花,没有集体力量,一切都会成为无源之水。这并不是否认特殊才能的作用,有了这个特殊才能,观察现场就比其他人更敏捷、更全面。

重新打开房门后,侯大利指着墙面道:“沿着大门右下端这十几滴喷溅型血迹斜上方,有一块比较明显的擦拭区。说明凶手发现了血迹,还试图抹擦。沿着擦拭区再往上,有一串点状血迹。”

老谭道:“这一串点状血迹应该是夏晓宇父亲挥舞工具时洒落的,血迹前面粗,后面细,符合血滴洒落的形状。”

进入现场以来,侯大利就在思考凶手为什么会纵火,夏晓宇父母已死,纵火不能让他们再死一遍。从现场痕迹来看,凶手具有反侦查经验,纵火极有可能是想要烧掉自己的血迹。

滕鹏飞考虑的是另一个问题,道:“喷溅型血迹的位置很低,死者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遇袭。如果捅中了左胸,还击的可能性小。当时死者还能反击,伤了凶手,说明第一刀多半就是被捅中了腹部。他是拿什么工具让凶手受伤的?从血迹在内门框和墙壁的分布情况看,凶手伤势不轻。”

大门处传来夏晓宇的声音:“是镰刀。我爸平时在屋里放了一柄镰刀,就在桌子后面。”

卧室不算大,靠近窗边的地方有一张老桌子。夏晓宇指着桌子一侧,道:“我爸当过兵,警惕性很强,平时会在家里放一把镰刀。”

小林仔细勘查过起火的房间,很明确地道:“我没有看到那柄镰刀,肯定没有。”

侯大利心中的疑惑到此时完全解开了,道:“凶手受伤,出血多。他发现自己的血迹留在现场,由于是晚上,即使开了灯也不能全部消除,他们便想到了纵火,烧掉所有痕迹。他们这是半桶水响叮当。不过,他们反应也挺迅速,想到了火烧痕迹的办法。”

在确定火场尸体死因的过程中,查明死者是生前烧死还是在其他原因死亡后被焚尸尤为重要,这将决定下一步的侦查方向。殡仪馆内,负责尸检的有市刑警支队法医室李建伟主任、法医张小舒和长贵县刑侦大队的法医老张。

支队负责病理和毒物的技术人员到来以后,尸检开始了。

夏晓宇没有去解剖室,夏家两个亲戚到了殡仪馆,这两个人都来自夏晓宇奶奶那一边,一个是转业军人,据说是上过战场,另一个则当过屠户。

人员到齐,李建伟望了一眼解剖台,道:“今天就由张小舒来解剖吧,老张负责照相,其他同志各自就位。”

烧焦的男性尸体颅骨崩裂、胸腔烧透,部分内脏暴露在外。除了后腰还有少量没有烧掉的裤子,其他地方的衣服全部烧掉了。

夏家两个亲戚素以胆大著称,可是他们看到解剖台上的惨状时,脸色顿时苍白。一人转过身,另一人全程闭眼。

手术无影灯下,张小舒摒弃杂念,开始检查尸表。

从尸表上来看,生前烧死会有生活反应,死后焚尸一般则无。生活反应是指机体受到暴力作用后出现的一系列反应,与人死后身体组织对外界刺激产生的超生反应有明显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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