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05专案组的排爆特训
刑警是我的生存方式
一辆车从江州高速路口开出,穿城而过,来到江州陵园。车停在陵园停车场,下来三人。秦玉和杨黄桷各捧着一束花,杨勇提着两包香、烛和纸钱。
杨黄桷道:“妈,为什么爸爸要买两份?我记得以前都是只买一份。”
秦玉望着大女儿安息之地,轻叹道:“大利哥哥的妻子田甜是警察,为了解救被拐卖的儿童,英勇牺牲了,我们以后都要给她上香。”
杨黄桷乖巧地点了点头,道:“那大利哥哥和田甜姐姐有小孩吗?”
杨勇摸了摸女儿的头,道:“他们没有。”
杨黄桷道:“好可惜啊,如果他们有小孩,我在江州就有朋友了。”
一家三口走上陵园,先给杨帆上了香。杨黄桷从来没有见过姐姐,更准确地说若是姐姐不出事就没有她。阳州家中永远都有两张床,一张是姐姐的,一张是她的。在春节、元旦和姐姐生日的时候,家中就会增添一副碗筷,代表着姐姐和大家在一起吃饭。在这种氛围下长大的杨黄桷对姐姐杨帆特别亲近。她细心地把香烛插在墓前,当香烛燃起后,在心里说:“姐姐,我以后也会经常来看你的。”
等到香烛燃尽,一家三口来到了警魂园区,给田甜上了香。杨勇看着墓碑上的“爱妻田甜”几个字有些愣神,下了山,杨勇神情犹豫,欲言又止。秦玉最了解丈夫,道:“你有什么事?”
“刚才给田甜上香的时候,我突然很想去看望田甜的爸爸。听说他离婚了,现在是一个人过,这段时间肯定很不好熬。但是我担心贸然过去,田甜爸爸会不高兴。我想给大利打个电话,听听他的意见。”杨勇又解释道,“大利对得起杨帆,我们也要对得起大利。大利的妻子田甜牺牲了,我们无论如何也得出面,这是人之常情。”
接到杨勇电话的时候,侯大利恰好来到杨晓雨律师所住的小区。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停下脚步,道:“杨叔,我在江州。”
杨勇道:“我、秦阿姨还有黄桷也在江州,我们刚到江州陵园扫了墓,给小帆扫了墓,也给田甜上了香。如果方便,我们想见一见田甜的爸爸。”
侯大利没有想到杨勇一家人能过来给田甜上香,还要与田跃进见面,道:“杨叔,你稍等,我就在田甜爸爸家门口,我得征求他的意见,几分钟后给你回话。”
按响门铃,屋内很快传来了女子的脚步声。房门打开,杨晓雨站在门口,道:“今天中午就在这边吃饭,我炖了一锅鸡汤。”
侯大利问:“我爸状态怎么样?”
杨晓雨道:“情绪倒还正常,就是做事提不起精神。”
田甜牺牲前正准备和侯大利领结婚证,谁知还未来得及领证便英勇牺牲。虽然未领证,侯大利还是态度坚决地承认这一段婚姻,改口称呼田跃进为“爸爸”。
田跃进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电视里演什么节目,他也没有真正看进去,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侯大利来到卧室,他抬了抬手,指了指沙发,意思是让侯大利坐。
侯大利坐在沙发上,拿起一个削好的苹果,咬了一大口,道:“刚才我接到电话,杨帆的父母在江州陵园,给杨帆和田甜扫了墓,他们想来家里坐一坐。”
“谁?”
“杨帆的爸爸妈妈,还有杨帆的妹妹。我来征求爸的意见,见还是不见。”
田跃进坐直了身体,想了想,道:“既然来了,那就是客人。”
杨晓雨紧张起来,道:“家里只有一锅鸡汤,没有其他菜,我们到外面找家馆子。”
侯大利道:“在外面吃饭没有意义,我给雅筑打个电话,让他们送餐。”
二十分钟后,侯大利在楼下接到了杨勇、秦玉和杨黄桷。看到杨黄桷的瞬间,侯大利感觉仿佛穿越了时光,又回到少年时代。杨黄桷在幼儿时期与姐姐杨帆长得并不像,杨黄桷读了小学后,却与姐姐越发相像,特别是笑起来的模样,和姐姐神似。在杨帆遇害后,侯大利陷入痛苦的深渊,人生方向随之改变。随着时间流逝,痛苦演变成深深的遗憾、永不磨灭的怀念和誓要捉住凶手的决心,成为其精神世界的一部分。
杨勇没有立刻上楼,抓紧时间和侯大利聊几句心里话。
“大利,如今王永强落网了,你真应该考虑换一个职业。”这是杨勇的真心话,从警魂园出来后,便想着劝一劝侯大利。
“杨叔,对于我来说,刑警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种生存方式。”
田甜牺牲后,侯大利一直在假装平静地面对生活,内心的痛苦如一条长蛇,不停地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在抓杜强和侦办吴煜案时,他全情投入侦破工作中,内心才稍稍平静,能够暂时不去想念逝去的爱人。
杨勇道:“我当医生也要面对生和死,我们面对的是病魔,能够从病魔手里抢一个人出来,那我们就赚了。所以,医生看到生和死以后,不会受到太大冲击。你们不同,遇到的都是意外,是非常残忍的事,还是尽量避免吧,人生就一世,尽量选择美好一些的职业。”
侯大利道:“杨叔,你讲得很有道理,但我暂时不会选择离开。田甜嫁给我的时候,我就是警察,她应该更希望我做一名刑警。”
秦玉道:“你和田甜领了结婚证吗?”
侯大利道:“我们选了黄道吉日,准备去领证,结果出了事。”
秦玉道:“大利,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又和杨帆谈过恋爱,在我眼里你就和儿子差不多。我和你杨叔是第一次劝你换一个职业,确实太危险了。如果你……杨帆走的时候,我们走到中年的尾巴上了,隔几年就是老年,这种痛苦我们体会太深刻了。”
侯大利没有明确回答,只道:“让我好好想一想。”
杨黄桷站在一边听大人聊天,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时常会出现在爸妈口中的“大利哥哥”。
三人上楼,与站在门口的田跃进和杨晓雨见面。
田跃进虽然颓废,但面对特意来看望自己的特殊人物,还是强打起精神,与对方寒暄:“以前我也在刑警队,到世安厂办过盗窃案和打架斗殴的案子。”
田跃进眼皮浮肿,脸色晦暗,强作笑颜。杨勇曾经痛失爱女,完全能够了解田跃进的心情,这也是他主动要来看望田跃进的原因。杨勇找了个话题,道:“那些年,社会治安比现在混乱,青工们都受港台电视影响,觉得打打杀杀的最时髦,我在医院做外科,三天两头给受伤的青工缝针。”
田跃进道:“那时候打架没有理由,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都有可能成为打架的理由。现在大家相对理智一些,要么是钱,要么报仇,要么为情,打架总得找些理由。”
杨晓雨削了一个苹果,细心地切成八瓣,道:“小朋友,你吃苹果。”
杨黄桷接过水果盘子,道:“谢谢阿姨。我叫杨黄桷。”
杨晓雨道:“很好听的名字。”
杨黄桷道:“我们家外面的院子里有一棵黄桷树,长得很好,根都插进石头缝里。爸爸妈妈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就是让我要坚强。”
田跃进不由得把注意力转向了这个乖巧漂亮的小姑娘。他明白杨勇和秦玉的用心,杨帆早逝,夫妻俩希望小女儿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他算了算时间,杨黄桷应该是杨帆遇害以后才出生的。
聊了几句闲话,杨勇和田跃进沉默下来。两个男人有相似的经历,这也是联系两个男人最直接的纽带。他们小心翼翼地试探,都没有轻易开启真正的话题。侯大利在阳台打完电话,回到客厅,坐在杨勇和田跃进身边。
杨勇酝酿了几秒,说出了心里话:“今天我到了江州陵园,看了小帆,还去警魂园看了田甜。这一个坎很难过,十年前,我差点过不去。后来辞职,搬到阳州,过了很久才接受了现实。老田可以换一个城市,重新开始。女儿走了,我们还得生活下去。我们活得好,她在另一个世界才能安息。”
田跃进被戳中最疼痛最柔软的地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杨晓雨坐在田跃进身旁,递了纸巾过去,随即又握紧了田跃进的手。
田跃进不再掩饰悲伤,哽咽着道:“重新开始,谈何容易。”
“这是一个人生大坎,谁都不想遇到,遇到了还得翻过去。”杨勇看了侯大利一眼,又道,“我是看着大利长大的,大利为了抓住杀害小帆的凶手,这才当了刑警。他是我们的家人,也是你们的家人。刚才在楼底下,我劝他可以考虑换一个职业。侯国龙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他是真心希望你能回国龙集团。”
田跃进看向侯大利,道:“你有过这种考虑吗?我尊重你的选择。”
侯大利道:“爸,我暂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秦玉听到侯大利这一声“爸”,内心格外酸楚。侯大利一直称呼杨勇为杨叔,在杨帆墓碑上没有写侯大利的名字。而现在,田甜墓碑上写着的是“爱妻田甜之墓”,侯大利也称呼田跃进为“爸爸”。理智上,秦玉能够接受这种差别,所以和丈夫一起来看望田跃进;情感上,秦玉还是站在女儿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感觉女儿被侯大利遗忘了。
田跃进道:“我其实能够理解大利现在的选择,怎么说呢,刑警是特殊岗位,大家对它有特殊的情感,很多人离开刑警岗位后仍然自称刑警,还有人在岗位上时经常发牢骚说不干了,但遇到案件就会忘记其他事,如饿狼扑食一样两眼放光。我如果还是刑警,在这个时候肯定也不会离开。在破案过程中,会暂时忘记个人的事情。”
田甜是侯大利的妻子,妻子牺牲在结婚前,这让侯大利始终无法释怀,表面镇定自若,实则内心的痛苦如大海一样无边无际,全心扑在案子上,一方面是自我麻痹和自我拯救,另一方面也是对田甜最好的纪念。他望着杨勇和田跃进,道:“在几位长辈面前说这话,也不知是否恰当。十年之内,我失去两位最爱的人,这让我不得不重新思考人生。我觉得人活一辈子,总得做对自己有意义的事情。我爸的工作对社会有意义,这是他的人生。我觉得目前最适合我、最有意义的岗位就是做刑警。每次抓住真凶,对于受害者及家人就是正义,这个时候,我很享受,能从中感受到人生的意义,这或许就是我的人生。杨帆和田甜都会支持我的选择的。”
杨勇知道了侯大利的心思,也就不再相劝。
雅筑餐厅除了送来了菜还特意派了一位大厨及其助手过来,在杨晓雨家现场炒制,以保持口味纯正。杨晓雨特意开了一瓶好酒,倒了三杯。共同的命运让大家走在一起。三个男人端起杯子,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言说,于是举起酒杯,重重地碰在一起。
饭后,杨勇一家人离开,侯大利也离开。田跃进喝了些酒,上床休息。杨晓雨走进屋,坐在床头,道:“跃进,我当实习律师时就在你手下,从那时起,我就爱上了你。这几年你不顺,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等到你出狱,田甜又出了意外。跃进,你也是个苦命人。”
田甜牺牲后,若不是杨晓雨精心照顾,田跃进很难挨过那一段艰难时光。他伸手握住杨晓雨的手,道:“谢谢你,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杨勇和秦玉是有情义的人,能过来给田甜上香,还特意来看望你,以后我们和他们就要同亲戚一样,互相走动。杨黄桷真漂亮,说实话,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女孩。跃进,我们结婚吧,我也想要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杨晓雨一直有这个念头,只不过田跃进情绪过于低沉,她才没有把想法说出来。今天见到杨黄桷,她明白要让田跃进重新振作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结婚,重组家庭,再生一个儿子或者女儿。
田跃进坐了起来,道:“我老了,刚从监狱出来,一无所有,你愿意嫁给我这种失败者?”
杨晓雨抱着田跃进的头,让其靠在胸前,温柔地道:“你不是失败者,永远都不是。我们结婚吧,不用办婚礼,也不宴请宾客,就领个结婚证,然后出去旅行。我等了你十年,再不结婚,我就老了。”
周涛尿了裤子
江州市公安局有人事变动。
现年五十二岁的市公安局副局长刘战刚由领导职务改成非领导职务,任调研员,继续担任105专案组组长。
借调到市刑警支队的丁勇由于在吴煜案中表现不佳,没能留在市刑警支队,回到长荣县刑警大队。
长青县女法医汤柳在省刑侦总队法医科培训了一年零九个月的时间,表现优秀。宫建民和李法医到省刑侦总队与汤柳见了面,动员其回江州工作。汤柳考虑到父母都在江州,身体也不好,同意调到江州市刑警支队法医室工作。
吴煜案是对新任一组组长侯大利的第一次考验。侯大利识破了施文强制造的烟幕弹,抓住了真凶,顺利过关。
侯大利回刑警老楼,直接走进朱林办公室。
朱林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没有抬头,取下眼镜,道:“你来瞧一瞧名单,提点意见。”
侯大利坐在办公桌对面,扫了一眼名单,道:“专案组的新人?”
朱林谈兴甚浓,道:“关局当时答应由我来选三个人,还是遇到了或明或暗的阻力。这是各部门提供的备选名单,你看看有没有合适人选。”
侯大利翻看了名单,道:“我参加工作时间短,除了支队的人,和其他部门打交道的时间还真少。凭直觉,周涛可以选进来。如今是互联网时代,懂互联网的侦查员有优势。按理说,技侦需要这种技术人才,为什么把他推荐过来?”
“周涛只比你早一年参加工作,我没有见过本人。赵刚说周涛就是一个娘们儿,失恋以后萎靡不振,还学港台片借酒浇愁。看吧,又是一个问题选手。”朱林意识到这种说法不妥当,又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们啊,你们都是好样的。”
经过两年合作,侯大利和朱林感情日益深厚,没有外人的时候,两人说话也就不避讳。侯大利道:“师父别解释,当时成立专案组时,确实进来了一帮问题队员,但是师父本领强啊,一帮问题选手都成了抢手货。这个周涛学历和能力都够,调过来试一试,若是不行,想办法退回去就行了。”
朱林笑眯眯地道:“老葛要调到省厅,而且是省厅主动过来要人,这在全省公安系统都极为少见。我们小小的专案组出了两个被省厅看中的人才,我这个组长挺有脸面。樊勇出院后,也不用回专案组了,特警支队看中他,准备要他过去,让其担任特警支队三大队的副大队长。他是刑警出身,又在禁毒工作多年,在专案组工作兢兢业业,实战能力很强,担任副大队长是一个合适的安排。”
“除了周涛,你还看上谁?”朱林在周涛名字上打了一个钩,又道,“再选一个。”
侯大利道:“治安支队王华。我在二中队实习时就听说过他,很有经验的副大队长,为什么是他过来?”
朱林言简意赅地道:“新提拔的大队长以前是王胖子的下级。”
侯大利明白其中意思,没有再问,道:“既然打拐案子多,再从二支队调一个人。”
朱林压了压额头,道:“我想调一名女侦查员来办打拐案,可是二支队本来就缺一线女侦查员,肯定不会放人,头痛啊。”
侯大利指着另一个名字道:“易思华,经济犯罪侦查系毕业,很适合专案组。她是什么原因被推荐过来?”
朱林道:“不太清楚。不管什么情况,都是对我们专案组的支持。专案组是个大熔炉,当初老葛、田甜等人……”
说到这里,朱林想起田甜,神情黯淡下来。他望着侯大利两鬓间刺眼的白发,心生怜惜,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换了话题,道:“武警山南总队机动支队要进行排爆训练,我和支队长是老朋友,通过官方兼私下的关系,机动支队同意让我们专案组参加一次为期四天的排爆训练。杜强使用过炸弹,以后的对手也有可能会使用炸弹。105专案组人员调整到位以后,我们到机动支队参加训练。”
隔了不到一天,朱林通知侯大利去参加排爆训练。
吴煜案刚刚顺利侦破,一组手里没有大案,宫建民略微犹豫,还是同意侯大利参加105专案组的排爆训练。
刑警老楼,参加排爆训练的共有三男一女:刑警支队侯大利、治安支队王华、技侦支队周涛,经侦支队易思华。
经过一个半小时车程,朱林带着105专案组组员来到位于巴岳山区深处的训练基地。负责105专案组的杨教官是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皮肤粗糙,举止沉稳,站在四名参训民警面前,道:“排爆手是个特殊而高危的职业。在真实战场上,没有围观者呐喊助威,没有队员提醒帮助,你只能在无声世界里瞬间做出判断,成败在一线之间,机会永远只有一次。胜者生,败者死,而且死得很难看。所以,我们的训练将与真实环境一样,你们对付的爆炸品都是真的,爆炸了,你们就完了。”
侯大利这两年见惯了死亡,杨帆遇害,田甜牺牲,自己也就不那么害怕死亡了。他对教官的话没有太大反应,依然挺胸而立。
来自技侦的周涛经常熬夜,脸色原本就发白,在游戏中被爆头是一回事,在现实中被炸得粉身碎骨又是另一回事。他听得浑身打了个哆嗦,随即看到朱林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道:“骗三岁小孩啊,训练就是训练,和实战不同。”
王华是老油条,没把教官的话当一回事,挺着肚子,朝身旁易思华眨了眨眼,歪了歪嘴巴。
易思华在经侦支队主要承担审核业务,从来没有到过一线。她此刻紧闭嘴唇,并没有完全理解和相信警官所言。
按照训练基地规则,新来的参训者必然要经历下马威,下马威是参观机动支队的实弹训练。机动支队是全省突出的重精锐力量,实弹训练是常态化。看了实弹训练,参训人员就会被带入训练场的“腥风血雨”之中。
杨教官带领参训四人来到一队武警战士面前。这一队武警有十二人,站在一个射击平台上,远处一幢房屋的二楼窗口放着一个人形靶。
杨教官道:“你们这一次主要训练排爆,射击科目不在范围之内,带你们到这里,是让你们感受实战。机动支队武警在全风速情况下,射中两百米目标,这是基本要求,最好的战士能在全风速条件下在300米至400米外击中关键部位。”
侯大利目测平台到房间窗口至少有两百米。
一轮射击后,十二名战士全部射中窗口的人形靶。参训人员都觉得战士们枪法好,但也仅此而已。指挥教官对助手道:“你到窗口,站在头形靶旁边。”助手离开平台,很快出现在头形靶板旁边。他略微躬身,蹲在头形靶板下面,朝平台招了招手。
刚才一轮射击,十二名武警战士全部命中目标。此刻助理教官蹲在人形靶下面,射手的心理压力顿时增加无数倍。
射击教官道:“谁敢主动来打?”
武警战士望着窗口的助理教官,都迟疑了,不敢站出来。在教官的激励下,终于有一名战士走了出来。他瞄准后,迟迟不敢开枪,最终放弃。
旁观的侯大利、王华等人没有料到机动支队的训练如此刺激,把自己代入武警战士的角度,稍稍失误就有可能射中助理教官,顿时心惊胆战。
射击教官比战士也大不了几岁,道:“现场情况比这里复杂得多,在绑匪要杀人质的关键时刻,你们敢不敢开枪?这个时候考验的不仅是技术,还有心理。不要理睬人质,瞄准绑匪的头,扣动扳机就行了,就这么简单。有谁主动打这一枪?”
两百米的距离,子弹稍稍歪一点,那就是不可挽回的后果。武警战士们都在犹豫,最后还是没有人敢开这一枪。射击教官来到射击位,与观察员配合,开了一枪。他神态平静,行动从容,枪响,人形靶掉落。助理教官站直了身体,朝平台挥手。
侯大利数次与犯罪嫌疑人生死相搏,胆量不小,但是刚才射击教官开枪时,一颗心还是吊到了嗓子眼,脚趾紧紧抓地。他对王华道:“看了机动支队训练,只有一个结论,绝对不要作奸犯科。”王华深有同感,道:“犯了事,乖乖投降,绝对不要反抗。”
侯大利、王华等人都以为这是最刺激的项目,谁知射击只是一道开胃菜。排爆场地,一队战士围成一圈,中间有一个土坑。排爆教官拿出一个盒子,先讲解此炸弹的性能,要求侯大利、王华等人站远一些,然后点燃引线,让队员们围成一圈玩击鼓传炸弹游戏。炸弹引线燃烧发生呲呲声,在战士手中传递。即将爆炸时,一名战士将炸药丢进土坑,其余战士迅速脚朝土坑,趴在地上。
“这是真的炸药。”易思华被实弹射击刺激了一会儿,闻到空中的炸药味道,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
杨教官道:“是真的。等会儿轮到你们了。”
易思华咬紧嘴唇,脸色发白,道:“不行,我不行。”
杨教官道:“到了排爆训练场,这是最基本的一关。”
朱林道:“谁都不能,我也上。”
战士们扔进去的是真炸药,给105专案组参训人员用的是假炸药,只有响声,没有杀伤力。同时,坑底还有一颗威力不大的真炸弹,由排爆教官手动控制。朱林知道这个细节,侯大利、王华、周涛和易思华不知道。除了侯大利,另外三人都被吓破了胆。
排爆教官嘴角抽了抽,道:“这有什么难处,引线上有标记,烧到标记时,扔到土坑里,大家趴下,一切OK。排爆要胆大心细,胆大在前,心细在后,胆子不大,做不了这个工作。”
朱林没有等到众人退却,大声道:“我陪你们一起,成百上千人都能完成任务,为什么我们不行?”
五个人在土坑周围站好,易思华身体抖如筛糠,王华笑容僵硬,周涛面无人色,侯大利没有什么表情,拿到炸药包时甚至还想了想田甜。他没有马上递给身边的周涛,而是拿到眼前看了几秒。
周涛看着引线越烧越短,大吼:“快点给我!”
侯大利慢条斯理地把炸药递给周涛,周涛一秒没有耽误,直接扔给易思华。易思华吓了一跳,没有接住炸药包,眼睛望着掉落在地上的炸药包,呆若木鸡。
侯大利捡起炸药包,递给易思华。易思华如触电一般,立刻交给王华。王华迅速传给了朱林。朱林非常沉着地将炸药包交给了侯大利。两圈下来,炸弹引线已经接近警戒标记。侯大利拿到炸弹,等了一秒,道:“趴下。”
所有人都趴在地上,听到脚后跟响起爆炸声。霎时,空中飘起炸药的味道,浮土纷纷落在参训人员身上。
“起来,起来,这个科目结束了。”排爆教官来到一直不肯爬起来的周涛面前。
周涛仍然不肯爬起来,道:“我要趴一会儿,你们先走。”
朱林道:“起来,不要掉链子,我们是一个团队。”
众人围观下,周涛仍然不起来。
侯大利蹲下,道:“要不要扶你起来?”
周涛闭着眼,咬着嘴巴,道:“你们先走。”当易思华也过来时,他突然大吼了一声:“你们走开,我尿裤子了!”
三天后,排爆短训练束,最后一个科目是实战排爆。
在楼上楼下两个空房间里,各有一名武警战士被绑在椅子上,身上绑有炸药,上面设置了反移动装置,必须在三分钟内拆除,否则便会爆炸。
朱林等人在监控室用视频观察两组人员。
侯大利和周涛进入第二层空房间,来到被绑了嘴巴和手脚的武警战士身边,计时开始。尽管知道炸药不是真弹,但训练场的临战氛围还是深深感染了参训队员,让大家紧张起来。炸弹上的红色计时器在闪烁,发出咔咔的声音。
侯大利道:“这是机械和电子双向控制的定时起爆装置,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周涛几乎是站在侯大利身后,道:“我不知道,听组座的。”
接近倒数十五秒时,侯大利果断出手,拆除了爆炸装置。他们走出房间时,见到了王华和易思华。两人身上全部都是番茄酱,狼狈不堪。
王华抹了一把脸上的番茄酱,道:“我拆的,没有想到是连环炸弹,爆了。我们临时参训人员是用番茄酱,机动支队都是用真弹,拆下来就往楼外扔,我的心脏受不了这种刺激。”
四天时间转瞬即逝,105专案组新老组员在这一次训练中迅速建立起感情,对爆炸品也有了基本认识。侯大利觉得这种训练模式挺不错,增强凝聚力,也能锻炼人,暗自准备抽时间让重案一组也来过一把瘾。
三人小组初形成
在训练场时,每天有任务,时间安排得满满的,而且是集体生活,侯大利对田甜的思念被有效分散。从训练场回来,与大家分手后,侯大利对田甜的思念又如海潮一般铺天盖地。他的情绪迅速低落下来,不敢回高森别墅,直接来到江州大酒店。
雅筑餐厅,夏晓宇正陪着侯国龙聊天。顾英接到服务员电话后,走进房间,道:“大利回来了,刚刚进屋。”
“叫他下来,一起吃饭。”侯国龙这两年回江州有七八次,每次都住在江州大酒店,办完事情便回阳州,与儿子几乎没有联系。如今儿子渐渐成熟,彻底过了青春叛逆期,他才有了与儿子交流的欲望。
侯大利进门时,神情非常平静。
侯国龙看着儿子两鬓的白发,瞬间想起小时候带着儿子玩耍的情景。那时儿子个子不高,最喜欢的就是坐在自己肩上。想到这些场景,他的一颗钢铁之心顿时软了下来,端起小杯茅台,慢慢喝了一口,对儿子道:“喝一口吧,放松点。”
自从和父亲去了江州陵园后,侯大利对父亲的抗拒之心在一点一滴消融,能够理解父亲提出的要求,接过小杯茅台,仰头喝了进去。
夏晓宇也喝了一杯酒,道:“那个小兔崽子就是一个天生的坏坯子,等他满了十四岁,我找人收拾他,不说断手断腿,至少要打得他认不了爹妈。”
侯大利道:“你们说的是谁?”
夏晓宇道:“我们一个员工的女儿被一个小兔崽子欺负了,这个小兔崽子不满十四岁,进去就被放出来了。”
侯大利道:“许海?”
夏晓宇道:“你知道许海?”
“许海曾被田甜抓过。”侯大利脸现苦涩之情。
夏晓宇提高声音,道:“法律制裁不了那个小兔崽子,我来办。给断手杆或者陈雷打个招呼,狠狠地招呼许海一顿。”
“胡说八道!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我们是什么身份,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侯国龙骂了一句,又道,“江州大酒店经营得不错。你上次说要在城西再修一个五星级饭店,我当时没有答应,今天在城区转了一圈,这几年江州发展得很快啊,可以在新城修一个饭店,档次在江州必须第一。我上次在省里和赵书记碰了面,他希望新楼成为地标市建筑,位于广场旁边,与新搬迁的市委市政府大楼形成配套,这样才能凝聚人气。从阳州到江州将有一条高铁经过,修好后,阳州到江州的时间会缩短到二十分钟,这是一个机遇。把新的五星级饭店和温泉资源结合起来,可以打造一个比较时尚的消费区域。”
顾英闻言暗自欢喜。她是江州大酒店的副总经理,总经理是夏晓宇,如果在新区再修一座五星级饭店,夏晓宇自然会将主要精力放到新饭店,那么自己就会成为江州大酒店实际上的负责人,工资肯定会涨,而且还有更多好处。
侯大利对饭店诸事没有太大兴趣,还在回味着夏晓宇和父亲之间的简短对话。父亲能在短时间内白手起家,早年肯定经历过腥风血雨,如今实力雄厚了,自然不再参与低层次的竞争,能与其对话的人也换成了市委书记、市长等人。想到这里,他暗道:“站在父亲的角度,确实不能理解我的选择。我若是选择到集团,也就能成为书记的座上客。若是没有父亲这一层关系,我至少要奋斗二十年才能进书记办公室,甚至奋斗终生也进不了书记办公室。但是,进了书记办公室又有什么意义?”
“现在私立医院的政策有明显松动,国龙集团可以在这方面投资,结合你手里的房地产项目,搞一个比江州医院更高端的医院。你把医院档次提高以后,国龙集团高管生病,就有自己的医院。对外定位就是高档医院,比公立医院收费贵两倍,用钱来设置门槛,选择顾客。”
侯国龙在构建商业规划时信心勃勃,对于他来说,一次投资能够赚钱,能改变该地区人们的生存状态,钱多到一定程度之后还能变成权力,他喜欢这种感觉。
“我最近才接触医疗行业,真要投资建高档医院,资金不是小数。”夏晓宇是侯国龙的嫡系,一直坐镇江州。近些年来,侯国龙的想法发生了变化,决定让夏晓宇到总部,以副总裁身份负责房地产以及附属医院、酒店等项目。随着国内经济快速发展,这一块的利润也越来越大,不能小觑。
侯国龙道:“赚来的钱必须投资,不能躺在账上睡大觉,流动性很重要。江州到阳州通了高铁后,就要联成一体,高档医院不仅要为江州的富人服务,也要为阳州的有钱人服务。再说远一些,老年化社会已经到来,我们、你们,难道能依靠娃儿养老?”
饭后,夏晓宇离开,留给父子单独谈话的空间。
侯国龙沉默了一会儿,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得想开点。”
侯大利道:“谢谢。”
听到倔强的儿子说谢谢,侯国龙心情有些复杂,既有高兴的一面,又有遗憾的一面,道:“你也要注意安全,不是让你贪生怕死,而是要动脑子,学聪明点。有危险的行动可以叫援兵,这样做,你没有危险,同事也没有危险。要在绝对有把握的情况下才动手,集中兵力打歼灭战。”
侯大利拿起分酒器,给父亲倒了一杯酒,道:“我会注意的。”
“我事情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江州陵园,你帮我给田甜烧几炷香,还有杨帆,那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也别忘记了。”侯国龙拿出五百块钱,很认真地道,“香烛得自己花钱,这是规矩。你收着吧。”
虽然父子俩之间的坚冰已慢慢融化,但是相对而坐时,能够交流的话题仍是不多,有些冷场。吃过午饭,侯大利回到顶楼套房,坐在窗边,看风云变化和人来人往。
电话响起,杨红道:“我旅行才回来,听说了那事,准备去给田甜上香。你在上班吗?我直接到办公室来。”
侯大利接到电话才收回心神,道:“有两个年轻朋友约了三点在江州大酒店见面,然后一起去江州陵园。”
放下电话,杨红对张晓道:“你担心提及田甜会惹侯大利不高兴,其实错了,如果我们所有人都不再提起田甜,侯大利才会真正伤心。知道为什么吗?只要有人提及田甜,那么田甜就不会彻底烟消云散。当年侯大利在谈到杨帆时,提起过这个想法。”
“侯大利真可怜,以前喜欢杨帆,杨帆遇害了;准备和田甜结婚,田甜牺牲了。传统给我讲过,唐太宗总认为太圆满就会招来大祸,所以每个碗都会敲碎一块。金传统家赚了不少钱,结果金传统被绑架,差点死了。”张晓又兴致勃勃地道,“你一直都喜欢侯大利,现在机会来了。”
杨红摇了摇头,道:“我错过了最佳时期。当初他在政法大学读书的时候,我脸皮薄,数次到了校门口都没敢进去。如果我当时真有勇气走进政法大学,机会还很大,现在我只能做他的红颜知己。”
张晓道:“侯大利以后还会找警察女友吗?”
杨红道:“估计不会了。我希望他以后运气好些,喜欢的人不会再出事。”
两点五十五分,侯大利到了楼下,杨红已经来到大厅,正在与顾英聊天。
“我在法国得到消息,一直不敢相信。一得到消息,我就订了机票坐红眼航班回来了。”杨红和杨帆都是侯大利的同学,属于江州一中高一年级(1)班的两朵花,被称为“二杨”。虽然并称“二杨”,杨帆从相貌、身材到气质都明显胜过杨红,这是大家所公认的。虽然杨红逊色于杨帆,但走在人群中也是回头率超高的美女。
“谢谢你。”侯大利内心充满矛盾,一方面不希望人们过多提及田甜的事,另一方面,若是人们装作没事人一样,都忘记了田甜,也是很悲伤的事。
“还等人?他们来了吗?”高中阶段,杨红还带有几分青涩,如今她散发出成熟女人的魅力,所穿咖啡色长裤把臀部和腿部勾勒得非常曼妙。
一辆出租车停在大门口,黄小军、李琴和王夏下了车。这三个小孩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在突然间失去父亲。黄卫和李超是英勇牺牲的警察,王涛则是遇害者,相似的特殊经历让三个小孩子走到了一起,成为亲密朋友。在黄小军的召集下,几人特意去江州陵园探望田甜,也给各自的父亲上香。
黄小军道:“王夏知道我们要去陵园,也要去。”
侯大利道:“你们三人怎么走到一起的?”
黄小军道:“我和李琴从小就认识,李琴和王夏在一个学校读书,王夏高一,李琴初三。”
五人坐上越野车,侯大利坐在驾驶座,认认真真戴上白手套。坐在副驾驶座位的杨红道:“你的习惯保持得好。”侯大利苦笑道:“别表扬,这是强迫症。”
车进了陵园,侯大利轻车熟路地来到门口商店,选了一个产品质量最好的店,买了六份香烛,对杨红道:“香烛得自己出钱,你也买六份吧,黄小军、李琴和王夏的爸爸都在陵园里。”
杨红原本以为这三个孩子只是去给田甜上香,没有料到这些孩子的父亲都在陵园,有些吃惊,心里直犯嘀咕。
买香烛的商店见来了回头客,热情得紧,给每个人都准备了六套香烛,主动打折。侯大利满脸严肃地付钱,一丝不苟。杨红鼻尖一酸,眼前的英俊男人要才华有才华,要颜值有颜值,要财富有财富,却弄得两鬓霜白,成为丧葬用品的回头客,这是多么令人悲伤的事情。
沿着石梯向上,最先到达的是王涛墓地。王夏给父亲上香时,默念道:“爸爸,我要考刑侦系,成为一名警察,把坏人绳之以法。我知道当警察有危险,可是,没有大利哥这些警察,永远没有办法逮到石秋阳。”
然后再到杨帆墓地。在外人面前,侯大利情感非常内敛,默默为杨帆上香。
一行人最后行至警魂园,田甜、唐有德、黄卫、李超的墓地并排在一起,注视着远处的江州城。上香时,李琴面对逝去的父亲抹起眼泪,喃喃自语。侯大利定定地站着,默默面对田甜。
回程时,气氛相对轻松。
黄小军主动道:“大利哥,我考了山南大学刑侦系;李琴想要考法律系,以后去当法官;王夏想要考刑侦学院侦查系,以后也当侦查员。”
李琴不等侯大利发问,主动道:“我本来也想和爸爸一样,做一个刑警,可是妈妈肯定不会同意。我妈曾经反复给我讲过,不准嫁给警察,自己更不准当警察。我妈妈很辛苦,我不会违背她的话,可是我又很喜欢爸爸,所以我准备当检察官或者法官,和小军哥一样,也要考山南政法。”
“王夏为什么要考刑侦系?”侯大利其实大体知道王夏的想法,只不过问过了李琴,若是不问王夏,有些另外相看的意思。而且在侦办王永强案时,侯大利和田甜到王夏奶奶家去过,对这个坚强的小姑娘很有好感。
王夏与李琴虽然都失去了父亲,但两人的感受还是不一样。李超是英勇牺牲,是烈士,获得了荣誉,警方和社会都给了他的家庭很多照顾。李琴痛失了父亲,却感受到了社会的温暖,心理上的创伤恢复得快些,准确来说,是整个社会帮助李琴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而对于王夏来说,父亲遇害是其人生巨大的转折点。父亲生前在银行工作,待遇不错,她小时候生活条件比同龄人更为优越,是家中的小公主;父亲遇害后,王夏家庭并没有得到全社会的关注和安慰,甚至还受到歧视。奶奶去世后,她拒绝再和母亲一起生活,独自住在奶奶家里。她学习非常努力,用勤奋学习来填补空荡荡的心灵。
当侯大利提问后,王夏抬起头,认真地道:“我爸爸是受害者,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只要人类社会存在,就会有凶手和受害者。我要和大利哥一样,做一名刑警,铲除人世间的罪恶,给受害者报仇,让凶手害怕。”她来到江州大酒店时,跟在黄小军身后,胆小、羞涩,此刻谈起理想,神情变得坚毅起来。
残酷的现实生活让眼前这个小女孩变得早熟,侯大利内心深处着实有些心疼,道:“其实,不管你从事什么职业,只要你的生活过得幸福,就是你爸爸最希望看到的。你可以树立当刑警的理想,这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你年龄还小,还有更多选择,现在不必急于拒绝其他的人生选择。”
“这是我反复考虑过的选择。我听小军讲过大利哥的事,我要和你一样。”王夏摇了摇头,态度非常坚决。
侯大利理解王夏的选择,没有再劝。人生的许多选择看似是由自己做出的,其实从更广义的角度来说,不过是从社会已经规划好的前进路线中选择一条,若是拒绝社会提供的选择,那就是离经叛道。侯大利做出了当警察的选择,这其实也是社会提供选择的一种,并非真正的背离,他所背离的只不过是侯国龙希望儿子选择的人生道路。
当夜,侯大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中,他和田甜已经结了婚,田甜也只是受了重伤,并没有牺牲。
梦中,受伤的田甜下床,坐在窗边,晒着秋日暖阳,道:“王夏会来看我,我很意外。王涛遇害,这个小姑娘的人生彻底被改变了。她的性格挺坚强,如果真能考入刑侦系,说不定是一个好侦查员。”
侯大利坐在田甜身边,握着妻子的手,道:“我考刑侦系这事,已经影响了黄小军和王夏。这就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抖动以后,会产生谁都无法预料的结果。”
田甜仰头迎接着阳光,感受太阳的热量,道:“你很少问我以前的感情生活,难道不好奇吗?”
侯大利道:“你以前是冰美人,这就是为了拒绝所有人,专门等着我。”
“臭美吧。”田甜又道,“在市局,滕鹏飞曾经追求我。滕鹏飞参加工作比陈阳、黄卫这一批骨干要晚一些,近些年屡破大案,进步很快,若不是抽调到省厅,极有可能当上副支队长。他破案是一把好手,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我干净利索地拒绝了他。你在他手下工作,说不定会起冲突。”
“在案子上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其他方面我不怵他。从目前来看,我觉得他还行,粗中有细,表面大大咧咧,其实挺精明。”侯大利随手翻看手机短信,道,“说曹操,曹操到,杜峰给我发短信,让我下午到滕鹏飞办公室去一趟,有任务交给我。”
田甜道:“滕鹏飞很有大男子主义和个人英雄主义,你在他面前别,了一次,他就要骑在你头上。朱支、老朴包括宫支的年龄都比你长得多,看你就和看晚辈差不多,滕鹏飞比你就大个七八岁,你若做错了事,必然会受到他的毒舌攻击。你面子观念强,又不会服软,所以最初就要给他顶回去。”
侯大利亲吻了妻子的脸颊,开心地笑道:“放心吧,你老公也很会?人的,而且是很认真地?。”
梦中的场景格外真实,真实得如发生过一样。侯大利不愿意离开梦境,又闭上眼睛想要回到梦中与妻子继续交流,可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更无法回到刚才的梦境之中。
张小天来江州
省厅老朴再次来到江州,与老朴一起过来的还有省刑侦总队六支队心理测评室主任骆援朝。
骆援朝,五十出头,正处级预审员,刑事技术高级工程师。他白白胖胖,脸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老朴如往常一样拉风,穿红皮鞋,披灰风衣,手拿折扇,看着侯大利就呼啦一下打开扇子,指着骆援朝,道:“这是我三顾茅庐请出来的诸葛亮。你年纪轻轻的,在工作场所之外就叫一声骆叔。”
侯大利恭敬地上前打招呼。
骆援朝对侯大利微微点头,朝朱林伸出了手,道:“朱支,好久不见。上次为了杀人抢劫案,我在这里住了十九天,好多人都想放弃了,终于还是突破了。”
朱林紧握骆援朝的手,感叹道:“上次到这幢老楼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骆援朝环顾刑警老楼,道:“我每次到市县都喜欢到各地的刑警老楼,工作了三十多年,最有朝气的时间都泡在各地的刑警老楼里,有感情啊。如今指挥中心建得富丽堂皇,合成中心也很牛。可是,楼建好了,人和人的间隔远了,一个市局的民警甚至老死不相往来。还是老楼好,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有感情,遇到危险时才能拼命,才敢把后背亮给战友。”
老朴在旁边毫不客气地道:“凡是讲这种话,那就意味着老了,应该退出历史舞台。趁着还没有完全退休,赶紧多做点事,留下点念想。”
老朴和骆援朝是为杨帆案而来,侯大利自然热情主动,得知老朴和骆援朝要住在刑警老楼,便亲自上四楼安排寝室。老朴曾经在四楼住过,还留有洗过的被套、枕头和被子。侯大利打开衣柜,发现床上用品有些发潮,摸上去不太舒服,而另一个房间还差很多生活用品。他坐在床垫上,给顾英打电话,“顾姐,我是侯大利。”
江州大酒店副总经理顾英第一次听到“顾姐”的称呼,惊了一下,双眼居然有了泪意,亲切又温柔地道:“大利,有什么事?”
侯大利客气地道:“两个省厅的前辈来帮助我工作,住在刑警老楼四楼。四楼宿舍设备太差,生活用品不够,被子潮湿,你能不能派人来看一看,为两个老前辈弄点生活用品。”
顾英笑道:“布置房间是江州大酒店的特长,我马上安排。”
江州大酒店是国龙集团下属产业,侯大利以前提要求都是直截了当,不会如此客气。在刑警支队工作两年后,他深入接触了基层社会,见到太多阴暗面,对人对事便少了些“太子”气息,变得宽厚沉稳。
侯大利客气,顾英这种老职场更不敢怠慢,亲自安排客房服务员。半小时以后,顾英和四个客房服务员带着全新的生活用品来到了刑警老楼。
顾英到来时,老朴、骆援朝、朱林坐在资料室,听侯大利讲案子。
小时候和杨帆在一起玩耍的细节、高中重逢的细节、每天下午在世安桥分手的细节、杨帆在舞台上的细节……为了抓住杀害杨帆的凶手,侯大利必须痛苦而又冷静地从头讲述这一切。
每个成功的侦查员都有属于自己的绝招。老朴破案有“社会关系、行动轨迹”的侦查八字诀,骆援朝有“时间—空间”的讯问秘法。除了把案子吃透,还得把犯罪嫌疑人的时空背景吃透。时间,是指犯罪嫌疑人的成长环境,也就是家庭背景、民族习惯、人生经历、学校教育、重大事件、父母性格及工作、学历状况等;空间,是指犯罪嫌疑人当前住在什么地方、与什么人交往、从事什么职业、社交账号等。时间和空间整理齐全,就对犯罪嫌疑人有了全面准确的把握,甚至超过了犯罪嫌疑人父母和爱人对犯罪嫌疑人的了解。时间和空间的交叉点,便是审讯的切入点。这个方法说起来简单,可是真正能把审讯工作做到如此细致的预审员寥寥无几,能做到的都成了行业翘楚。
听完基础情况介绍,骆援朝拿着王永强案件资料,准备到楼上休息,再去吃午饭。上楼时,他接了一个电话后,对侯大利道:“张小天要过来,你再安排一个房间。她这两年搞审测一体化,还算有些心得。”
侯大利想起陈浩荡曾经谈起过的师姐,道:“张小天是不是刑侦系毕业的师姐?”
骆援朝道:“你也是山南政法刑侦系的?”
侯大利道:“比张师姐要低几级。上次她到过江州,听说酒量极佳。”
骆援朝大笑,道:“这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女孩子能喝点酒,居然从阳州传到了江州。张小天不是女酒鬼,她是天赋异禀,体内天生解酒酶超多,很多市局领导不知道这事,最后被小女子反戈一击。”
四楼,两间卧室在专业人员打理下迅速变了模样,窗明几净,床上用品全是五星级宾馆的配置。顾英没有离开,正在指挥服务员在整个楼层做清洁。诸人上楼,她又陪着大家参观房间,解释道:“最麻烦的是卫生间,一层楼才一个,我已经让师傅过来安装马桶了,领导们坐马桶舒服一些。”
骆援朝头摇得如拨浪鼓,道:“公共环境,马桶多脏啊,还是得蹲坑。”
老朴时尚得多,调侃道:“老骆就是土鳖,我们两人用一个马桶,是你屁股脏还是我屁股脏?我要用马桶。如果你嫌脏,那就到三楼用蹲坑。不管你用不用,反正我要用。”
安排妥当后,骆援朝和老朴就在刑警老楼享受星级配置了。老朴试了试马桶按钮,道:“骆名提,你就别用了,到三楼蹲坑去。”
骆援朝不服气,道:“凭什么我不能用?休想独霸。”
省厅两个老同志在楼上休息,侯大利和朱林则坐在资料室喝茶。
朱林接过侯大利递过来的小茶杯,道:“宫建民是党委委员、副局长、刑警支队支队长,估计还得兼一段时间支队长,局党委得考察合适的支队长人选,最有可能是副支队长陈阳。你是我徒弟,我就给你说点真话。你不能只盯着业务,还得关心人事。你不想占位置,若是有笨蛋占据指挥位置,命案积案必然越来越多,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到了这个时候,你要么不干刑警,要么就得听笨蛋指挥,气死你。以你的自尊心和家世,可以退出,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工作就是饭碗,无法退出。你占位置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事业。”
这是朱林第二次谈起相同话题,他是打心底里希望自己的关门徒弟能够在刑侦道路上走得更远、更高。
“我先把一组组长当好,再说以后的事。”侯大利最初当刑警是为了破杨帆案,做了两年刑警,心态发生微妙变化。王夏、李琴和黄小军给田甜上香时,他表面甚为平静,内心深处还是起了波澜。找出隐藏在人世间的妖魔鬼怪,是一件很有成就的事情。妖魔鬼怪在人间为恶,改变了很多无辜者的一生。父亲创办了国龙集团,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他作为刑警,同样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心态有了微妙变化以后,侯大利慢慢融入刑警集体之中,不再是局外人。
“你的思路是对的。重案一组是我们江州市公安局刺刀上最锋利的刀尖,你要好好抓几个大案,然后更进一步,当大队长。另一条思路,调到刑侦总队,在更大的平台上发挥更大的作用。”朱林又道,“我和老姜局长讨论过很多次,真希望你能在刑侦岗位上做出更多贡献。如果你回国龙集团,只能是非常一般的老板,应该还不如白手起家的侯国龙。但是你继续做刑警,肯定能成为省内最顶尖的刑警高手,保一方平安。这不是说着玩的,而是有实实在在的意义。每个人都要做自己最擅长的事,祖师爷赏你吃这碗饭,你一定不要辜负。”
侯大利成为刑警后的第一个师父是李超李大嘴,教给他很多实际的工作方法。李超牺牲后,朱林成为侯大利的第二个师父。朱林位置不同,眼界宽阔,更多是帮助侯大利走好自己的人生路。在具体刑侦业务上,反而是老朴言传身教,对侯大利指点得更多。
楼下响起了汽车声。
侯大利来到走道上,俯视小院,见到一辆男性气息十足的越野车停下,从驾驶位走下一个打扮干练、行动利落的女子。来人到后备厢提起箱子,刚走到门口便见到一名身材挺拔、剑眉星目的年轻人。
年轻人道:“师姐好,我是侯大利,也是山南政法刑侦系毕业的。”
来者正是省公安厅的张小天,她微笑道:“我知道你。刑侦系从建系到现在有两个学生被费老爷子看上却不读他的研究生,我是第一个,你是第二个。抽个时间,我们两人一起回学校,见一见费老爷子,给他赔礼道歉。”
侯大利接过拉杆箱,先到二楼,把张小天介绍给朱林,然后再把张小天带到四楼。顾英办事非常利索,指挥服务员在短时间内又收拾了一个房间,还特意放了一些女性用品。张小天进屋,道:“江州公安真有钱啊,客房标准达到五星级水准了。”
她随即看到桌上摆着印有江州大酒店字样的洗漱用品,道:“侯大利这是假私济公啊。”
师姐张小天爽快又直接,一点不忸怩,很对侯大利的脾气。
侯大利刚刚退出房间,手机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张小天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侯大利来到走道,问:“啥事?”
陈浩荡道:“刚才海军给我说,小天师姐跟着骆主任过来了,你正餐时少吃一点,我们四个刑侦系的师兄弟吃夜宵,然后唱歌。海军正在追求张小天,我们要给他们创造机会。”
张小天站在窗边,也在接电话:“我才到,行李都没有打开。晚上肯定要和朱支一起吃饭。”
电话对面的林海军道:“我约了陈浩荡和侯大利,你们吃完正餐,我们去吃江湖菜,难得在江州能聚齐四个刑侦系的校友。”
张小天爽快地道:“好吧,今天可以放松一下。”
下午六点,支队长宫建民和政委洪金明宴请三位省厅同志,作陪的有林海军、陈阳、朱林和侯大利。礼节性宴请原本寡淡无趣,但由于大家都是一线刑警,聊了些闲话后,谈及这些年发生在全省的大案、要案、疑案,气氛很快热烈起来。
正式宴请在九点结束,林海军、侯大利和张小天打车前往隆兴夜总会旁边的大排档。如今每个城市都有一个或者数个大排档,适合三朋四友在夜间小聚。大排档环境一般,菜品以江湖菜为主,重油重辣,对于刚从饭局中下来的人们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吸引力。大家喜欢聚于此的原因主要还是气氛轻松,无拘无束。
四人要了一个小桌,点了龙黄鳝、烤鱼、辣子鸡丁等辣菜。侯大利和陈浩荡之间摆了一箱啤酒,林海军和张小天之间也摆了一箱啤酒。
举杯之时,陈浩荡道:“今天只喝酒,不能谈案子啊。”
张小天道:“大家都是吃刑侦饭的,为什么不能谈案子?谈案子正好下酒。”
陈浩荡指着侯大利和林海军道:“上一次吃饭,这两人为了案子上的事情争执不下,火气都上来了,我居中苦劝,结果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林海军道:“案侦工作和科学研究一样,来不得半点虚假,我有自己的看法,肯定要坚持,除非对方能够说服我。”
陈浩荡道:“大利也是这种观点吧?”
侯大利点了点头。
陈浩荡摊了摊手,道:“所以你们在喝酒时不谈案子,要谈,也不能针锋相对,要求同存异,互相启发。”
张小天竖起大拇指,道:“我们刑侦系培养了一个官僚。官僚不是贬义,当领导也是技术活儿,要当一个成功的领导并不比当一个成功的侦查员容易。陈浩荡的性格很难成为优秀的侦查员,却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来,举杯,希望大家在各自领域都成功。”
最初喝酒的时候,四个人互相敬酒,颇为客气。气氛热烈起来后,三个男子轮番与张小天碰杯。张小天相貌和气质其实挺文静,端起酒杯,仰头入喉,很是豪爽。喝了五箱啤酒,张小天脸不变色,三个男侦查员坐不住了,频繁上厕所。张小天是来调查杨帆遇害是否与王永强有关,侯大利心怀感激之情,主动敬酒,严重超量。
师姐张小天很有气场,在其带动下,四人喝完了五箱啤酒,一瓶茅台。回家路上,侯大利、陈浩荡和林海军互相扶着肩膀,高唱《山南政法大学刑侦系系歌》,声音高亢激昂。张小天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走到三个师弟后面,面带微笑。侯大利越走越快,高声歌唱,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掉落在胸前,形成一大片湿渍。
晚上回到江州大酒店,侯大利到卫生间,蹲在马桶前哇哇吐了起来。
吐完之后,侯大利坐在马桶旁的地面上,鼻涕和眼泪在脸上纵横。
侯大利倒在床上,很快进入梦乡。梦里浮现起杨帆写给自己的那封信:“我一直想写这封信,每次提笔,满肚子话却又不知从何写起,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千言万语,我是希望你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但这句话可能太正式了,也可能会给你太大压力……今天就写到这儿吧,希望你能理解我。”
这封信是杨帆多年前写给侯大利的,如今,每个字都变成了石碑上的文字印在头脑中。今天省公安厅高手来帮助破解这个谜团,又将侯大利带入多年前的梦魇之中。这封信充满温馨,让侯大利再次在梦中回到当年时光,杨帆的面容、气息、声音和味道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得。
杨帆低着头,脸微红,道:“你别和社会青年交往,学生还是要以学习为主。期末考试若在倒数十名之内,我就不理你。”
忽然,天空中飞来一个凶恶的妖怪,呼啸着从天空飞来,狠狠地将自己牵着杨帆的手吃进嘴里,骨头在妖怪嘴里发出咔咔的响声。妖怪将骨头吞进肚子,阴险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妖怪的脸变成了王永强的脸。王永强身处审讯室内,望向监控镜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固定在椅子上的双手用力朝外伸,右手做出一个奇怪动作,嘴里模仿女生声音,道:“求求你,饶了我。”这句话说完,王永强的脸又变成妖怪的脸。
忽然,田甜出现在侯大利身前,平举六四式手枪,对准妖怪的脸扣动扳机。六四手枪发射出无数子弹,全部打在妖怪身上。妖怪没有受到伤害,抖了抖翅膀,子弹全部被弹了回来。田甜打光了子弹,妖怪飞过来,利爪直接穿透了田甜的胸膛。
“啊!”侯大利大叫一声,从梦境中醒来,坐在床上,心潮难平,妖怪的脸仍然在脑中栩栩如生。
以前做噩梦时,总是梦到杨帆遇害,如今噩梦的结尾,总是以田甜牺牲结束。噩梦升级,这让侯大利害怕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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