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近来天气是越发得冷了,外头儿始终有一层薄薄的雾在在空中在空中轻盈地飘荡着。
但屋内头还是温暖得很,够量的银霜炭默默地燃烧着,还贴心的没有放出多少呛人的烟,反而带着红薯那股甜软的香味。盆上用铜丝罩着,上面热着旭昉吩咐內庖放置的已经蒸熟的红薯,属实是把火盆当保温器来用了。
旭昉全身放松地躺在御书房的软榻上,跟个没骨头似的侧躺着看元帝给他的近来船厂设计的船模图纸。身上还盖着元帝怕他冷,吩咐宫婢们取来的毛毯。他越看越觉得受益良多,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比如现在大型建造物很多都采用了榫卯结构,有些结构复杂的他完全想象不出来,于是他便偷偷看了眼正低着头批阅奏本的元帝。
还未待他说话,察觉到他视线的元帝便道。
“何事?可是冷了,可要再取一床薄被?”,站在旭昉旁边的水月立马就打算出去再为小殿下取一床薄被。
旭昉连忙拦住了她。他在御书房和父亲腻在一起,不过是因为有次来见父亲,只觉得屋内不够暖和,联想到父亲平常的节俭,便明了了,父皇虽平时对自己尤为节俭,但却不曾苛待他们,见状,他干脆完成课业后便赖在父皇这陪着他,果然见幼子过来,元帝也吩咐内侍将盆中炭加足,殿内顿时暖和起来了。
“不用,父皇,儿臣看这些图纸好多都不求甚解,改日能帮儿臣请个教习嘛?”他边说着边翻动着手上的图纸,摆出一副头疼的样子。
被家人宠爱久了,他难免带上几分稚气的骄纵,会大大方方的说出自己的请求,也不似以往那样小心翼翼了。
元帝见幼子微蹙着眉头,肉乎乎的脸蛋因为冬季不动弹的原因,那些婴儿肥都有些下垂的迹象。两只小短手翻动着比他脸还大的图纸,十分有喜感,就好像幼童偷穿大人的衣袍。他向来对幼子都是格外宽容的,但见他提到这个要求,却还是一口回绝了。
“不行,你贵为皇子,哪能不务正业天天研究这些玩意儿?你有什么想要的,或者什么想法,朕大可叫工部去办,能人巧匠那么多,哪需得你个皇子去学这些。”
时人向来以士人为荣,以好读书为荣,工匠地位虽经过多个朝代有所提升,在大兴更是因为开国皇帝便是平民出身,且兴朝经济的慢慢复苏、发展,更有所提高,但在帝王眼里,这也不是幼子该学的。
旭昉不自觉地嘟起了嘴巴,有些赌气地道。
“公输子不也是工匠出身,《孟子》中还赞道‘公输子之巧’,《抱扑子》中还称赞道‘机械圣人’呢。”
元帝虽是平民出身,但自从成为上位者之后也知晓自己的短板,闲下时也会去充实一下肚中文墨,甚至在称帝后还请了一些大儒为他讲书。之前小七执着于工匠之事,他只以为小孩心性,但见他居然也做出了一些物品让百姓受惠,骄傲之余但也不免担忧小七以后不务正业,专注这些奇技淫巧之事儿。他正想找个时间好好跟他说道说道,现见小七主动提起,便不慌不忙地道。
“你既知《孟子》,难道没学过《荀子》?”
旭昉听见哑然,他知道父皇说的是哪一句,莫过于上面所提到的“工匠之子,莫不继事。”,强调工匠代代相传,工匠虽会碍于皇威,不敢藏私,但如果他学的话,岂不是让那些一直在心里看不起元帝出身的勋贵更多一个由头。他心下明了,但一时也有些黯然。
他正想再开口,元帝便道。
“况论《礼记》中如何说公输子?那句‘般请以机封,将从之,公肩假曰:不可夫鲁有初,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般尔以人之母尝巧,则岂不得以,其无以尝巧者乎,其病者乎,噫,弗国从。’你来说给父皇看看,这是何意?”
旭昉只觉得在古代阶级分明的社会下,即使他身为皇子,但要想打破贯穿其中的思想桎梏也难上加难。但他也认真地回答了元帝。
“这句话就是说虽然公孙般受到了百姓的认可,但贵族对这还是轻鄙的态度。儿臣知道父皇的意思,但公孙般对百姓的造福也是毋庸置疑的,儿臣知道我不仅是旭昉,还是大兴朝的七皇子,儿臣日后行事会多加注意的。”旭昉边说着,一边感叹自己的无力。
旭昉感觉到元帝在看着自己,但还是被这一通打击到起不来劲,焉头焉脑的,他只感觉元帝盯着他看来一会儿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便听见元帝放下手中奏本,起身走到了他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只感觉元帝宽厚充满力量的手只是轻轻的揉了一下头发,他甚至都可以看见元帝另一只自然垂下的手上那道蜿蜒的伤疤,那是元帝多年征战留下的伤疤,那双手上青筋密布,极具力量感,他甚至都可以从上面想象到元帝征战时的血性。
但这个时候,这双手只是轻轻地落在他头上,有些无奈地道。
“小七,莫有重负,朕不知为何,待你总归与你其他皇兄不同,他们既身为朕子,便当有大用,但我的小七,为父只希望你一生喜乐便可。若是你喜欢,朕为你寻教习便是。”元帝也不知从何时起对小七便是这一个愿望,或许是因为小七自幼体弱吃了不少苦头,更或许是他克制不住的偏爱。
他身为帝王,能够踏上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必当是踏着尸山血海拾阶而上,他时常涌上自己暴虐的冲动,也难免浮现阴暗的揣测与怀疑。在这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以往一起征战的弟兄、孩子、内眷对他都不免带上敬畏,在他们眼里,他先是君再是其他角色,当然,这也是他想要的,也是天下需要的。
但唯有一个意外,便是小七。
他是开国稳定后的第一个孩子,他起初也似之前为人父时严肃克制,但每次那个如玉雪般的小团子见着他便会甜甜地扑过来,亲昵着要他抱抱,还记得小七周岁抓周时,连桌上他平常好奇得很的各种小玩意都不要,就那么跌跌撞撞向他爬过来,抓住他的手臂,便甜甜地笑道。
“小七不要这些,小七只要父皇……母后……哥哥……姐姐。”当然后面的都被元帝忽略了。
他不免一点一点的上心,好像只有在小七这里,他才先是一个父亲,再是这天下说一不二的帝王。
旭昉听了元帝的话,伸手握住父亲那一只手,抚摸了一下上边的伤疤,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内心翻江倒海,无处宣泄。所以他只能一遍一遍摸着那条狰狞的伤疤。
许久,他才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道。
“父皇,小七是您的孩子,也是七皇子,也是百姓的七殿下,儿臣知道父亲日日忧百姓所苦,儿臣也想为父亲分担,但时人所思儿臣也知道,父皇为儿臣择一教习平常书信往来即可,儿臣日后有其他的想法,也会吩咐工部去做,不让父皇担忧。”说完,他便抱着元帝的腰,小脑袋放在父皇腰间亲昵地蹭了蹭。
元帝心里微微叹息,小七便是如此,哪怕再如何想要,也是从不奢求,为每个人着想,宁愿委屈自己。
旭昉静静地拥着父皇,只觉得额外安心。却见父皇推开他,他一时迷茫地抬起头,困惑地看向父亲。
元帝紧紧凝视着他,很认真地道。
“小七,勿要多思,一切有朕,有你皇兄。”
旭昉只觉得好像有温泉在心间汩汩地涌动,随即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刚至异世之时,他因为重活一世而欣喜的同时,对陌生的地方也有如幼崽般的警惕,他知道封建皇权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哪怕他身为皇子,在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是小心翼翼的,甚至去讨好他的父皇、母后。还有皇兄皇姐们,他只觉得自己如一只受惊的小兽,担心着自己哪天就突遇不测。
他对生的渴望尤为浓烈。
但长久的相处下来,他也被一直爱着,一点一点融化了他心里的坚冰,所以他也愿意以最柔软的一面对待他爱着的人。
“父皇,我饿了。”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卖乖地揉了揉,元帝果然失笑。
“可要吩咐內庖准备一些点心?你一直喜欢的那糯米丸子想必內庖也一直备着。”
旭昉就好这一口,之前就吩咐了內庖准备黄豆粉还有糯米丸子,那极富嚼劲的圆滚滚的糯米丸子沾上细腻的黄豆粉,再用竹签串起,美味得不行。甚至內庖还自己研发出了不同的吃法,比如利用不同颜色的花汁揉进糯米丸子内,还有将腌制好的花酱充作糯米丸子的夹心,各种花样都有,让他简直欲罢不能。
想着他便害怕自己口水流出来,见内侍要出去吩咐內庖了,忙唤道。
“今个儿要个五彩的。”
元帝见他又生龙活虎起来,还十分精神的点吃食,这才放心下来。
旭昉走到炭盆前,周围内侍正要上前问七殿下是否要取番薯食用,就见他们殿下直接伸手去拿了。
他们心里:“不——”
旭昉走过去也没想太多直接就拿了,结果被烫的两只手轮换着抛那番薯,元帝见他那样也不把番薯放下来,一时又好气又好笑,直接拿过番薯,丢到已经跪地请罪的内侍手里。
“父皇,是我自己的原因,不怪他们。”旭昉见状忙解释道。
元帝也不在意的要他们起来,便拉过幼子的手,一看果然红了一片。
魏宣早在七殿下那个突然取红薯的时候便惊了一下,忙吩咐人去唤御医了。
旭昉于是又惨遭元帝凶残的一个脑瓜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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