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 章
“是因为这事, 没其它原因么?”严辞状似随意地问她。
聂蓉心中紧张起来,又勉强露出一个笑:“什么原因?”
严辞说道:“看你近几天都不太高兴。”
聂蓉无力地躺着,颓然道:“生病能高兴到哪儿去?头还有些疼。”
默了一会儿, 严辞说:“沈知仪还是选择了外放,去幽州任判官公事,他上级便是政绩显要的前户部尚书庞誉, 他此去若是寻得机缘,日后必当青云直上。”
聂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沈知仪来, 若是以往,她一定是替沈知仪欣慰的,宋明钰和她说过沈知仪之前放弃去外面历练的机会,要去国子监,现在还是去了外地, 总是件高兴事,只是她现在自己心头落着一块石头, 只剩半条命在残喘,哪有那精力去管别人的事?
不管怎么样, 男子的出路总是多一些,不像女人,万事不由自己,绝了一条路便再也无路可走。
在她怔然时, 严辞看着她, 又继续道:“别人说他是为了逃婚,因为柔嘉公主知道了他与宋明钰的事,想从中说和, 沈知仪唯恐被逼婚, 就走了;也有人说, 他是要卧薪尝胆,他日功成名就再报夺妻之恨,你觉得呢?”
聂蓉心绪不佳,精神不济,隔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这是在考验她,勉强回道:“那是别人的事,我没怎样觉得。”
她不知道这回答他是否还满意,却也无力去想让他满意的答案。
严辞看她一会儿,大概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趣,转而说道:“生辰那一天我陪你过吧,你让人在房中备几样小菜,等我回来敬你的酒。”
聂蓉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来,点头道:“好。”
她生辰就在三日后,因为这事,心里的阴霾也暂时散去了,青梅叫她生辰这天别忙,她却还是就着兴致,做了两道不那么甜的点心,一个是《陶安公食斋录》上面的如意卷,用白面和菜蔬制成,咸香味,一个是她从前学来的碧螺绿酥,放了碧螺春茶末,带着茶香,只有一点点甜,猜想他应该会赏脸吃几口。
御史台内,正是午时用膳时间,各位御史齐聚御史食堂用膳。
这一刻算是御史台内最轻松的时候,御史们一边用膳,一边聊些趣事,与严辞同一张长桌的有五六位,桌上气氛也还算活跃。
严辞虽是中丞,也不爱谈天说地,但却并不干涉身边人用膳时闲聊,偶尔还露出几分笑来,回应一二句,时间长了,大家便都没有太过拘谨。
此时桌上几人正在打趣一位赵御史,这赵御史今早来上衙,脖子上多了一道抓痕,别人问起,就说是猫挠的,被人拆穿后才承认是偷偷去了教坊听曲,被家里的悍妻发脾气挠伤的,于是早上被笑了一通,因为公务而中断了,现在得了闲,大家又开始笑起来。
最后众人说,不如提前向中丞大人告一声假,兴许明天整张脸都花了,来不了了。
一直沉默的严辞倒真抬头看向那赵御史,似乎等着他告假。
赵御史连忙说道:“不不,不用,我已经在琳琅居给她订了一对金钏,花钱不少,她见了这金钏就该消气了。”
其他人替他叹气:“又破费了……”
严辞这时问道:“信之上次不也说是去琳琅居订了什么首饰么,怎么这次仍是琳琅居,令夫人不会觉得诚意不够么?”
赵御史没想到严辞竟如此关心他给夫人送礼物的问题,连忙放下筷子认真解释道:“不会的,她们妇人家就喜欢这些首饰啊胭脂之类的,再多都不嫌,其它的她们没兴趣。”
“是这样?”严辞疑惑道,似乎有些不相信。
另一名御史也附和道:“深有同感啊,特别是金饰好,其它都比不上。”
严辞默然,隔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问:“房契也不行?”
众位御史愣了,半天才说:“那当然是行的……虽是妇人,却也不傻,首饰哪能比得上房契?”问题是金饰咬咬牙还能买,房契要去哪里弄?
严辞却似乎放下了心,又沉默着不说话了。
同桌其他人悄悄交换着眼睛,心里都猜出中丞大人这是要送房契给什么女人。
给谁呢?对身边人肯定不会这么大手笔,所以……中丞大人这是准备养个外室?
听说他府上的侯夫人就是绝色了,这还是新婚,就又有了个要送房契的外室,那得好看成什么样?真看不出来,这中丞大人看着挺清冷自持的,竟会栽在这绝色美人上。
等到要散值时,严辞得到了宫中内侍的传话,让他进宫面圣。
严辞想了想,将身上的房契放在了书桌抽屉内,这才随内侍一起进宫去。
他与内侍关系不错,待出了御史台,便问道:“皇上为何事这么急?”
内侍低头道:“回严侯的话,大约是为李元淳的事,自下午龙颜便有不豫。”
严辞很快就想到了自己得到的密报,有人在李府看到了个长相酷似国史院祝大人公子的人,疑心被判斩首的祝公子没死,被李元淳藏在府上。
他不愿祝家被赶尽杀绝,也不想李家再受诛连,所以将这事压了下来,今日皇上发怒,却很有可能是知道了这事。
这时他问内侍:“刑部的杜尚书不在文德殿了吧?”
“是,早就退下了。”内侍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严辞套了话,心中不由叹服,这严侯,人是年轻,心眼竟比三个人还多,不知怎么就猜到是杜尚书对皇上提起的李元淳的事。
严辞向内侍道谢,心里已然知道大概是为什么事。
他能得到消息,刑部自然也能,从前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都属三法司,但刑部地位比其余二者高出许多,如今御史台倒领了先,坐上了主位,刑部自然不愿意,所以他与杜尚书只是表面和气而已,私底下则是暗暗较劲,这次皇上召见,想来应是杜尚书得知此事,亲自去面圣了,要揽下拿人审查的活,只是不知道皇上召见他的用意是什么。
文德殿内,自严辞进殿皇帝便没有一副好脸,明显有意苛责,严辞却只是巍然不动站着,一副心中坦荡的模样。
皇帝问道:“李元淳窝藏逆党,这事为何没见你上报?你御史台就没得到一点消息?”
严辞脸上微愣,随后惊诧道:“李元淳竟如此放肆?他窝藏了戾太子附逆?”
皇帝隐忍着怒气道:“藏了祝俭的小儿子,什么时候,朕的消息竟比你还灵通?”
严辞这时低头道:“皇上息怒,臣上午的确收到了消息,说有人在李府见到酷似祝家公子的人,正遣人去详查,就接到了进宫的口谕,此事确实是臣疏忽懈怠。”
“哼。”皇帝语气略平了一些,又缓声道:“你今夜就带人去将人拿下,再把李家围了,那李元淳,还有他几个儿子,都带进诏狱慢慢审,朕倒要看看这次那群迂腐文人还有什么话说!”
严辞沉默一会儿,终究还是开口道:“皇上,此事恐怕不妥。李元淳算得上博学多识之大家,又深得人心,被称为半个圣人,若抓了他,怕是会和上次一样犯众怒。”
“上次那是时机不对,他再博学,胆敢窝藏逆党,自然要与庶民同罪!”皇帝强硬道,似乎这次是铁了心要治李元淳的死罪。
严辞平静道:“祝俭之死,京中也颇有微词,若李元淳再因此而获罪,只怕到时民间还赞扬他高义薄云,与祝俭有伯牙子期之情,生死之交。”
皇帝静静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朕倒行逆施,滥杀滥伐?”
严辞回道:“臣不敢谤议皇上,只是李元淳毕竟为才学之士,又是德高望重,望皇上三思。”
他说得客气,但在皇帝出声质问后还如此平静,并没有作出诚惶诚恐的态度来,这本就是一种无声的违逆,皇帝现在知道,恐怕他不是收到消息太晚,而是想有意放过此事。
君臣二人对峙一会儿,皇帝开口道:“你别望了你的志向和老侯爷的遗志,李元淳这些人,便是日后变法之路上的绊脚石。”
严辞因这句话而凝住了气息。
安阳侯府因军功起家,但□□皇帝开国后便实行“重文抑武”政策,将各大开国大将都夺了兵权,只高官厚禄养在京城,兵权全亏皇帝所有。
□□皇帝此举自有其道理,但历经太宗、高宗两任皇帝后,开国时的“重文抑武”愈演愈烈,最终变成了“重文轻武”,世家子弟以从军为耻,哪怕做个闲散职官也不愿去挣军功,寒门子弟倾尽所有也要走科举这条路,从军倒成了被人鄙弃的出路。
然而周边四散的蛮夷最近数十年逐渐统一,他日羽翼丰满,必然要对中原富庶地虎视眈眈,到那时若武力不济,必然成为周边强敌嘴边的肥肉,所以他父亲毕生愿望就是变法以改军制,将“重文抑武”与“重文轻武”变成“重文尚武”,前些年好不容易让先帝下了决心要变法,却被戾太子作乱杀害,他此生愿望便是承父志,让大兴走上强兵之国的道路。
父亲生前曾向李元淳提起过这想法,被李元淳竭力反对,甚至写了整整五页的长信来列举尚武之弊端,皇上说得对,以李元淳的执拗和威信,他的确会是日后变法之路上的绊脚石,可他也是一心为国着想,只是看法有所不同而已,就因为如此,他就要被抄家灭门吗?
谁又能说,变法之后不会走上另一条歧路?
在严辞沉默时,皇帝说道:“你先回去吧,拿人之事,朕便交给刑部了,明日朕会将此事放上朝议,你既身负捉拿逆党之责,该如何奏议,心里该有数。”
严辞躬身,无声地退出了文德殿。
明日他要做的,就是替皇上发言,力排众议,严惩李元淳。
抄家或是灭族,都有可能。
他失神地出宫,骑上了回府的马背。
心中却牵挂着明日朝议,不知自己该如何决择。
才出皇城,却遇到了丁忧在家的前副丞王存义。王存义为人豁达,又正好与他父亲互为知音,也曾监考他省试,算是他的恩师。
王存义乘着马车,看着他在马车上笑道:“严侯这一脸丧气,莫不是在文德殿挨了训?”
严辞勉强一笑:“老师果真了解学生,才疏学浅,又不善言辞,自然要常常挨训。”
王存义大笑起来,回道:“走,陪我去喝几杯?”
严辞心中正是沉郁,听他邀请,便同意了。
不承想王存义竟带他到了教坊司,要一边听琴,一边喝酒。
严辞在教坊司前笑道:“老师不是自述服母丧,日日哽咽难鸣,无法就任官职么,怎么还有心情到教坊来?”
王存义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回道:“那中丞大人是要参我一本?”
严辞笑了笑,与他一同进去。
教坊隶属礼部,里面弹琴奏乐女子皆是官伎,大多为罪臣家眷,这儿比普通青楼干净雅致一些,但也并不只是听乐饮酒,明面上里面伎乐并不卖身,但若私底下交涉好,伎乐也会与恩客共度春宵,所以这儿不过是□□与客人身价都高一些的青楼而已。
两人喝了几杯酒,不由自主就聊起了严辞父亲,又隐晦聊起了新帝,然后是当朝兵力和周边几个外族的崛起之势。
后来,两位乐伎前来陪酒,其中一人坐在了严辞身旁,要替他斟酒。
严辞本欲说不用,却见她拿酒壶的手不住颤抖,竟似极为紧张,他不由住了声,抬眼看向她。
大约十七八的年纪,面目清秀,虽不算十分好看,但在这教坊却是难得的清丽,竟不带一丝媚气。
乐伎替他斟完酒,便安静坐着,他看着那酒,却有意没去喝,只和王存义说话。
乐伎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那杯酒,神情越来越紧张。
严辞与王存义目光交汇了一瞬,明显王存义也发觉此女状态不对,严辞这时端起酒,低头去喝,却假意将酒都暗暗洒在衣袖口。
此时乐伎突然抬手,亮出手上的头簪,朝严辞背后扎去。
严辞本就暗中盯着她的动向,她一有动作他便察知,一伸手,就将她手腕拦住,轻而易举就将她制服,拿下了她手上的头簪。
原来不是毒酒,而是用簪刺。
“你这样的力道,是扎不伤人的,而且用头簪除非刺脖颈才有可能一击毙命,其他地方很难。”他平静道。
那乐伎怒视向他:“严狗,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王存义将酒杯一把砸在地上,大喝着唤人进来。
坊主闻知竟有人刺杀,刺杀的对象还是让京城闻风丧胆的严侯,立刻就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地赔罪,又让人带那乐伎下去,后来找人来询问,三言两语就弄清了乐伎行刺原由,原来她与前任大理寺卿家的六公子互许了终身,那六公子正要赎她出教坊,相约此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家里却遭了难,他与父兄一起被斩首了。
当时主审大理寺卿之案的正是严辞,又因为一早就听闻严辞名声,她便将严辞视作杀了情郎的仇人,日日怀恨在心,要以命复仇。
出了这样的事,坊主连忙承诺,马上就将人送去府衙,严刑处置,又问要不要将人送去诏狱。
严辞回道:“算了,今日当着老师的面,就不犯杀戮了,赐她十杖,此事就罢了。”
坊主不敢置信,愣了半晌才连声叩头道谢。
待坊主离开,王存义叹声道:“还道你比我看得透彻,没想到也是这等妇人之仁的。”
他承认当今皇帝称得上明君,但同时这新帝也爱用重典,为整顿朝纲而狂诛滥罚,他看不过眼,便索性居家服丧,拒不任职,而他这位学生曾说,身为举刀人,才有救人权,也只有身居高位,才有励精图治的资本,所以做了这御史中丞,又得了皇帝重用,却没想到他也并不似他说的那般铁腕无情。
到此时两人也没了喝酒谈天的兴致,严辞拜别王存义,离了房间,却在见到侯在走廊上的坊主时开口道:“带我去见见她吧。”
坊主领命,带他到了后面一间空置房间,之前的乐伎被塞了嘴巴绑在里面,先前精致的妆容此时已是头发散乱,灰头土脸,泪水淌在脸上,糊了颊上的胭脂。
见到他,乐伎只是恨恨瞪着,并不能说出话来。
严辞让坊主退下,坊主交待严辞小心后立刻退下,又不知想到了哪里去,替他关上了房门。
乐伎眼中带着恐惧,一边哭,一边拼命往后退,退到了墙角,再没有了后路。
严辞在她面前蹲下,看着她问:“这世上若有鬼,你的六郎还不来找你吗?”
听他提起情郎,乐伎眼中泪水顿时决堤,哗哗便往眼下淌。
严辞拿出身上手帕来,替她擦了脸上泪水和化成泥的胭脂,继续道:“所以这世上是没有鬼的,死了便什么也没了,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说完,他收好手帕,站起身离了这房间。
近三更天时,严辞回了海棠院,带着一身酒气,话也没多说就倒在了床上,随后看了眼床边的聂蓉,朝她道:“今日累,不沐浴了。”说着便睡了过去。
聂蓉看着他的睡颜,这才知道,他不只是失了她的生辰宴之约,还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在房中等了他几个时辰,本以为他是被公务耽搁了,没想到竟是被酒席绊住了,如果是实在走不开的筵席,就不能让小陶回来支会一声吗,也省得她在家等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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