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 章
他静静看着她, 良久,终于起身,走到了书桌前。
那一刻, 她终是忍不住,背过他,任眼泪簌簌落下。
还是她高看了自己, 以为这一次他仍会维护她,以为他始终是她在侯府的靠山, 却没想到,在子嗣这种事上,那点夫妻情义什么都不算。
是她过于天真了,还是他太无无情?她不明白,为什么人能凉薄至此呢, 前面还那么温情脉脉要她亲手绣一个香囊,要她一缕头发, 转眼就狠狠将她踩进泥坑,告诉她, 她什么都不是。
先前那些温言细语,恩爱缠绵,竟只有她一人当了真。
听到他那边的动静,她立刻就擦了泪水, 微垂着头坐在榻上, 仿佛这样就能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满面狼狈。
他走过来,将休书放在了她身旁矮桌上,就在他先前撑着头看她绣香囊的地方。
“母亲其实觉得你很好, 我……其实当初同意与你订亲, 乃至后面娶你, 都是因为我确实――”
“侯爷不用说了,我明白。”聂蓉打断了他,替他说道:“我没有要怪侯爷和母亲的意思,是我自己不争气,因我这事,倒让侯爷白费了这几个月,也让表小姐平白做了继妻,受了委屈,侯爷与母亲这样决定,也是情不得已,我都明白。”
严辞便不再说了,顿了半晌才说道:“终究是我误了你姻缘,你将库房钥匙给我,我让人将里面银钱拿出来,连同之前给你的碎银,还有一张房契,你都一并带回去,日后兴许用着上。”
“不用了,多谢侯爷一片心意,我并不觉得委屈,也不要侯爷补偿,我娘家也并没穷到养不起我的地步,不用带什么回去。”她柔柔说着,语中还带着泣音,却自带几分骨气,丝毫不愿露出一点卑微讨好。
他看了她一会儿,一手微微抬了抬,似乎想抱一抱她,却又放了下来,然后别开头去没去看她,静立一会儿才说道:“你弟弟还未及冠,你爹也不一定眷顾你,沈知仪也去了幽州,你身上备着钱终究是――”
“我说了不要!”第一次,她提高了嗓子,直直望向他,用这样不敬的语气和他说话。
而他也终究是停了下来,由她轻吼了这么一句,默然无语。
聂蓉将那休书叠好收下,唤来外面的青梅冯妈妈几人,让她们即刻收拾东西。
这次连最巴着严辞的冯妈妈也没开口劝她,反而收拾东西最是动作麻利,而她东西也不多,三两下便装好了几个箱子。
聂蓉将之前收好的两串钥匙和那箱碎银都放在了榻边,想了想,又将手上那对敬茶时老夫人给的翡翠镯子摘了下来,与钥匙放在一起。
见她现在就要走,严辞朝青梅道:“去叫小陶备车马。”
“不用。”聂蓉回道,随后看向橘儿:“你拿钱去租两辆马车过来,让他们在门前等着,提前说好让车夫帮我们搬东西上车。”
橘儿立刻就出去了,青梅与冯妈妈一起将几只箱子搬至院外,聂蓉见她们搬得吃力,正要上前帮忙,却被严辞一声“聂蓉”叫住。
她回过头来,望向他,只见他上前两步,到她面前,定定看着她,沉声道:“同处数月,你究竟有没有……”
话说到一半,他却停住了,不知是难以开口,还是又不想开口,最后就这么看了她半晌,改口道:“若遇难处,可到府上来寻我,或是母亲,或是严皓,他们会帮你的。”
聂蓉想露出个讽刺的笑,却在笑时又涌出了泪,她立刻回头,趁泪水落下前背朝了他,然后转身出屋去。
严辞正要跟出门去,却只觉喉头一动,又呕出一口血来。
幸好房内再没有其他人,外面的人也没听到这边的动静,他走到书桌旁,扶了桌角稳住身形,随后才缓缓直起身来。
后来车夫来了,在院外将东西接出去,聂蓉带着身边几名陪嫁,连同小禾怜儿一起离开,再未回来过,严辞也久久站在屋内,并未出去。
他想,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后一面吧。
马车内,为安排小禾和怜儿的去处,聂蓉特地与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加上一旁的冯妈妈,一行四人。
她拿手帕蘸了蘸眼角,强作平静道:“如今我这样,怕是自身难保,你们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或是想回爹娘旁边去?”
两人相互看一眼,同时摇摇头,都红了眼睛,说不想回去。
“夫人给的那些钱,我爹怕是早就用了,而且就算我回去,他也要另外找人买我的,有人贩子去我们那儿收人,听说他们最爱将人卖到那种地方去。”怜儿比小禾口齿伶俐一些,率先说道,而后又求聂蓉:“夫人就收下我们吧,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能做事,那粗使丫头做的活我们都行。”
虽然只有几天时间,但两人也看出来聂蓉心善,是个再好不过的主子,若能跟着她,后面总归不会太凄零,可要被送去了别的地方,那就指不定会怎么样了。
聂蓉听她们这样说,一时无言。
若在侯府还好,但回了聂家,她自己尚且不知道怎么办,又哪里有钱养身边这么多人?若是把人转交给娘亲,让娘亲在聂家安置他们,又怕她们最后落了二哥的手,他房中两三个丫头都被他染指了,也没什么名分,以后主母进门,还不知会怎样。
聂蓉不想亲手将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推到那样的命运,却暂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只好回道:“那就同我一起回娘家,到时候再说。”
两个姑娘感激涕零,连声道谢,她却知道,她这个娘家,并不是那么好回的。
严辞说得再对不过,她弟弟尚未及冠,如今还花着爹的钱在读书,她娘在家中说不上话,她爹也不是个疼她爱她的爹,更何况还有聂兰聂长文他们三姐弟,见她被休回家,还不知要怎样冷眼,大哥只怕也容不得她久住家中。
冯妈妈知道她心中愁苦,此时劝她道:“夫人不用难过,你生得这么好看,还怕找不到好夫君吗,说不定夫人一回家,就有媒人找上门来。”
聂蓉默然,没有回应。
难道,她唯一的后路就是马上再嫁?
可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在刚刚被严辞一点点挖空了,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她又怎么有力气再去嫁人?
下午,宫中来人到侯府,带了皇上口谕,令严辞前往岭南任监军,至吏部领批文后便可起程。
老夫人闻知此事,本就因聂蓉归家而生郁结的心绪更是雪上加霜,哭得泪水都要止不住,怕严辞这一去就回不来,陆绯嫣在旁边安慰许久,才让老夫人好了一些,躺下休息了。
于是陆绯嫣转而又到了海棠院。
她早已听说聂蓉因不接受她为平妻而被休了,当时就搬了箱子回家,随后又是宫中来人,严辞被贬去那么远的地方,于情于理,她都该去看看他。
严辞还在海棠院房中,她进去时里面已经空了大半,只有些原有的陈设和男子的东西,严辞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连她进来也没往她这边投来一眼。
陆绯嫣上前,先擦了擦泪,然后柔声问他:“表哥,去岭南的事就这样定了么?那里毒瘴遍地,十人九不回,表哥要不然再去求求皇上?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严辞不出声,她站了一会儿,又低声说:“表嫂就这样走了吗?不知道……是不是与我有关,若是与我有关,我可同表哥一起去劝表嫂,她一定会回来的。”
严辞这时开口道:“此事是不是与你有关,你我心知肚明,我会在三日后动身去岭南,而你,便随你母亲回太原去吧,安阳侯府都是些愚笨之人,怕是容不下你这位女诸葛。“
陆绯嫣听他这样说,整个人都愣住。
聂蓉不是已经走了吗?他休聂蓉,难道不正是要娶她?尽管是为了绵延子嗣,可她自信能在这侯府过得安稳,甚至她已想过,既然他要去岭南,一去又不知是多久,兴许老夫人会让他们在他去岭南之前完婚,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喃喃道:“表哥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娶你,也不想看见你,我们表兄妹情义已尽,我这侯府也不再会留你了。”他淡淡道,神情淡漠得似乎是在赶一个下人。
陆绯嫣立刻就哭道:“为什么?表哥,你就如此讨厌我,宁愿看着我去死也不愿娶我?如今我除了嫁给你,又还能怎么办……”
严辞没看她,只是平静道:“你既用你的声誉来赌,想必已经作好了赌输的打算,如果输不起,又为什么要赌?”
陆绯嫣怔怔看着他,明白他果然是猜透了这里面的一切。
是她在邵大夫那里逼问出的聂蓉无法生育的事,她断定聂蓉再也做不成严辞的正室夫人了,所以才孤注一掷,放出了她与严辞情投意和的传言。
先前因为宋明钰,严辞的后院事本就为众人所知,所以这事传得很顺利,如此一来,最好的结果是严辞休了聂蓉娶她,最差的结果也是严辞娶她做平妻,她也算过严辞可能会知道真相,但却觉得就算他知道,也还是这样的结果,却怎么也没想到……
她字字诚恳道:“我的确用自己的声誉来赌了,那是因为我赌的是你,表哥,你是觉得我对你算计、骗你和姨母是不是?可我这样费尽心机,不就是因为放不下你么?这所有的所有,不就是因为我喜欢你?”
严辞似乎没听到她一腔真情,回道:“在我离京十日后,会有人带着我的信前往太原,信上写了,你留在侯府,生了许多事端,侯府实在无计可施,所以让你陆家祖父派人来京中接你们回去。你若不想陆家人收到这信,就在送信人到之前赶回太原,将信截住,要不然,便是陆家派人来接你了。”
听到这话,陆绯嫣顿时面如土色,满脸惊惧。
若是陆家收到这封信,那她就是真的完了,连陆家这个退路也没了!
她祖父最重颜面,若是被严辞送这种信让他接人,定会震怒,到时将她打死都有可能!
她立刻哀求道:“表哥,你说这是真的?为什么,这样陆家人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你就这么心狠……”
严辞听得厌烦了,朝外喊小陶,让他送陆绯嫣出去。
陆绯嫣掩面哭着跑出去,到海棠院外,想了想,又往慧音斋跑去,期望老夫人那里还有些转机。
……
两天后,严辞去岭南前夕,严皓从书院回来了,一回来就往行云阁跑去。
到时,严辞正让小陶收拾着东西,自己静坐在窗外品茶,若不是双目无神,一脸死人般的垂丧,还真让人以为他十分闲适淡然。
严皓匆匆进来,到他面前,看了看他,才问:“哥,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严辞倒问他:“什么事?”
严皓站在他面前低头细看他神色,说道:“书院里同窗说你把嫂嫂休了,要改娶陆表姐,又说……你触怒圣颜,被贬去岭南了?”
“嗯。”严辞淡声道。
严皓又是惊诧,又是疑惑,难以相信这事竟是真的,又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哥怎么还一副家里猫生了崽的样子,似乎毫不在意。
但没等他细问,严辞就抬头来,反问他道:“你好好在书院读著书,怎么就回来了?这事和你有关么,还是说,你已作好了准备要去外面行商谋些产业?”
严辞一脸肃色,语气中带着几分斥责和质问,严皓心中一阵紧张,连忙回道:“不是,我没想回来的,是聂长博,他听说这事就跑回去了,临走还狠狠剜了我一眼,我心里想不过,就也回来了,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以后若不是家里出丧事,就别回来了,你年已不小,也是侯府除我之外唯一的男人,总得学着撑起家业。”严辞说道。语气仍然平静,但说的话却让人惊胆战,竟连“丧事”这样的词都出来了。
严皓像见了死人一样吓白了脸,小声道:“母亲大人……没什么事吧?还是我姨娘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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