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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69 章


琼林宴在下午结束,  皇上离去后,百官也依次离开。

        像聂长博这样还未授官的新科进士自然是最后走,他离开琼林苑时,  却见严辞还在花园门口与一人谈话。

        今日在百官聚集的盛宴,他也看出了严辞在朝中地位:尽管他被贬去岭南,尽管才回京,  却仍然是众星捧月,无人敢小看他。在宴会上,  皇上还打趣他在军中待了三年,风采依旧,没见粗犷,倒多了些男儿气概。足以见皇上仍然器重他,下一步,  便是委以重任。

        今日这宴会,他一直被人敬酒问候,  就没闲下来过,如今要走了,  还有人与之攀谈。

        聂长博看出那人似乎是个御史,应是严辞昔日下属,他路过时不能假装没看见,便朝那个躬了躬身才离开,  也没去管严辞的态度。

        到苑门外,  还停留在外面的马车已经不多了,聂长博上了聂家马车,没一会儿,  只听一个女子娇声道:“你可算出来了,  让我在这儿等得无聊死了!”

        聂长博奇怪地从马车内探出头,  只见着一个比自己还小,差不多只有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正从马车上跳下来,而她所坐那辆马车头上挂着“安阳”二字,正是侯府的马车,她看着的人,也是刚从苑内出来的严辞。

        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聂长博暗骂了一声“无耻”。

        马车出了琼林苑附近,聂长博朝车夫吩咐道:“先不回家,去姐姐那里。”

        马车便换了方向,往九娘糕点而去。

        在他之后不久,严辞也朝车夫说道:“将车赶到街头拐角。”

        没一会儿,等车到了拐角,严辞便开口道:“你先回去。”说完就下了车。

        车内的柳木樨跟出来,说道:“你去哪里,我也要一起去。”

        “没什么好去的,也很无聊。”严辞头也不回地说,往拐角处的马车租赁行走去,那里停靠着的一排马车,专供人租用。

        他上前去给了人钱,看着似乎是要换辆普通马车,也不知要去哪里。

        柳木樨想了想,早上他就说琼林苑很无聊,让她别跟着,她没听,后来发现自己又不能进去,果然很无聊。

        现在又说无聊,也许是真的很无聊?

        就在她犹豫的这一会儿,严辞已经换了马车走了。

        九娘糕点铺前,聂长博自马车上下来,进屋去。

        聂蓉正指点小禾将桃蕊糕上模,见聂长博进来,立刻就上前问他:“怎么样?今日琼林宴上还顺利吗?”

        聂长博点头,“都顺利。”

        聂蓉便又问:“是不是见到了皇上?皇上同你说话了吗?别的官员呢?”

        聂长博拉她到了后院,和她道:“姐姐,他回来了。”

        聂蓉一愣,问:“谁?”

        “就是……严辞。”聂长博回答。

        聂蓉这下怔住了,半晌没能说话。

        她之前听见高将军要回京的传言,便猜到他有可能会回来,却觉得也许是年底,也许是明年的事,可万万没想到是现在……竟然这么快。

        在她失神时,聂长博继续道:“他参加了今日的琼林宴,我见到他了,而且正好还撞上了,原本我打算不理他,不向他见礼的,可当时他和王丞相在一起,又有旁人在场,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向他见了礼。”

        聂蓉劝他道:“傻弟弟,你要真不理他,那我才要担心,就算你对他有私怨,也不能失了礼数让人抓了把柄,你只是中了榜,还没入仕呢,有什么资格朝人家侯爷摆脸色?再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比在侯府时轻松多了么?”

        聂长博点点头,聂蓉怕他血气方刚,再犯傻,又说道:“下次见了他一定恭恭敬敬的,万不可让人抓到错处,他若想害你,没错处也能给你找到错处,你怎能自己主动去犯?”

        聂长博叹口气:“我知道了,以后……装也装得恭敬些。”

        他失落的是,自己这辈子恐怕都不可能与那人平起平坐,自然也要一直对他毕恭毕敬。甚至,对方的起点,就是自己为之奋斗的终点。

        颓丧了一下,他又说道:“他还带了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在身边,才十六七岁,连去琼林宴都带着,让那姑娘在马车里等他,我听那姑娘口音不像是京城的,偏南方,大概是他从岭南带回来的。”

        的确有许多官员外放后回来便带了女人回来,或是进府做姨娘,或是放在京城做外室,严辞一去三年,带个姑娘回来也不稀奇。

        她咽下心头的酸楚,一派轻松道:“知道了,以后少关注人家的事,和咱们又没关系。”

        “我是怕……”聂长博低声道:“我是怕姐姐还对他有幻想,你一直独身……”

        “我师父七娘不也独身,不也过得挺好?”聂蓉正说着,青梅从外面进来道:“娘子,沈公子身边的修竹过来了。”

        聂蓉于是从后院出去,到店铺门口,见到了站在外面的修竹。

        修竹同她道:“聂娘子,我家公子说明日上午巳时,他到店铺门前来接你。”

        聂蓉犹豫一下,回道:“好,明日巳时我在铺子里等着。”

        修竹便躬身行礼,上马车离开了。

        聂长博此时满面欢喜地看着聂蓉:“姐姐,你与沈家哥哥约了明日见面?”

        聂蓉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聂长博仍然开心:“我没想什么,就是问问。”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回店内,聂蓉见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也不走,也没人下来买糕点,是京城街头最普通的那种租赁马车,也不知是谁,她只瞥了一眼,便与聂长博一同回了后院。

        外面马车内的严辞从车帘缝里往外看着,隔一会儿,问前面车夫:“刚才那小厮同老板娘说什么,你听清了吗?”

        车夫想了想,回道:“没注意听,好像是说什么明日巳时?”

        严辞凝眉沉思片刻,放下帘子道:“去安阳侯府。”

        隔天一早,巳时未到,一辆出自车马租凭行的马车又停在了九娘糕点不远处,没一会儿,一辆挂有“沈”字样灯笼的马车出现在糕点铺前,随后聂蓉从里面出来,上了沈家马车。

        马车掉头往前行去,过了一会儿,租凭行的马车也往前走。

        严辞没想到他们的目的地是丽水牡丹园。

        所以这算是……同游?以聂蓉谨慎的性子,能孤男寡女一同出游,这分明就是已经要谈婚论嫁了,所以才一同来游园!

        而且他们选什么园子不好,竟选这里,她心里就不膈应么?

        这时前面车夫和严辞道:“官人,就到这儿吗?”

        严辞付了钱,从马车上下来。

        沈家马车上的两个人也从车上下来了,一副才子佳人模样,眉目含笑,并肩进了园子。

        再跟下去,便是看他二人恩爱情浓了,严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本欲叫住车夫乘车回去,却又不知怎么的,反而也跟着进了牡丹园。

        四月十五,正是牡丹盛开的时候,也是丽水牡丹园最热闹红火的时候。

        此时的牡丹园与三年前在摆设上别无二致,唯有一点不同,便是如今园内的“二乔”多了许多,以往是新出的品种,现在经过两三年的培育,已经不再那么稀有,至少园中时常能看到。

        聂蓉看着这一切,忍不住就想起当时来。

        现在她知道,严辞不是那么有闲情雅趣的人,他对风花雪月或是珍馐美食都没什么兴趣,当初来赏牡丹,倒极有可能是特地带她来。

        那时她没想到,如今想到,却又觉得心酸,她倒希望他从没对她好过。

        观园路线是建园时就设定好的,现在她与沈知仪走的路,也是当初和严辞走的路。

        到那条水上长廊上,沈知仪说道:“其实我到过你家铺子几次,想看看你,但你都在后面,出来得不多。为何要现在才见我?是因为三郎的事,一直在忙么?”

        聂蓉说道:“你才回来,自然要与父母亲人相聚一场,还有昔日同窗好友,恩师等等,你若放下这些事来同我见面,当然不妥。”

        沈知仪有些意外,看着她轻笑道:“你果真是长大了,以前你从不会想这些。”

        聂蓉笑说:“以前是小姑娘,心里只想着未来夫郎俊不俊,对人是不是体贴,这帕子绣得他喜不喜欢,现在哪里能只想这些。”

        沈知仪担心道:“你是不是怕我爹娘不高兴?你放心,他们一向疼我,我如今回来了,多与他们说说,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聂蓉却是默然,没有马上回话。

        长廊下多了处码头,停着几艘乌蓬船,上面写着“游船一两一个时辰”,她心里想着事,目光正好虚落此处,沈知仪见了,便说道:“你想游船吗?”

        聂蓉看看那船,点点头,与他一同下去,租了艘船,进入船内坐下。

        船沿着园内河流往前徐徐划行,聂蓉这时说道:“其实沈公子,我让你另娶他人,一直就是认真的,并不是畏难,或是故作高姿态。若我想嫁你,今日就绝不会与你共乘一车、与你同游,越是再嫁女,我越要矜持守礼,让你知道我不是那样轻浮的人。既然我没这样,就是没想嫁你。”

        她从前在信里提过无心嫁人,沈知仪从未当真,只觉得她是被休,一时心灰意冷而已,现在她这样说,却是实实在在地告诉他,她心意已决。

        见她如此,他又是失落,又是痛楚,半晌才问:“为什么?我知道有许多难处,我们一同面对不成么?你说的你身体的事,不是只看了两个大夫?这种事,不都是可以调理身体的么?再说也总会有办法。”

        聂蓉轻轻摇头,“其一,是我身体的事;其二,是你家中不会应允;其三,是我自己的心意。”

        她缓缓道:“我出来开了铺子,又同柔嘉公主那样的人往来,这些事,一定都是沈家伯父伯母驳斥你的理由,对么?”

        沈知仪垂下头去,算是默认,聂蓉问他:“可是,我明明是可以不这样的,我爹其实已经答应了我待在家里,没人逼我出去做营生,也没人逼着我去见柔嘉公主,是我自己要这样的。只是因为,从出侯府那一刻起,我就没想再嫁人,无论是你,或是其他更俊杰的男子。”

        “蓉蓉,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严辞一样,你不必因为他,而对所有人绝望。”沈知仪劝她道。

        聂蓉仍是摇头,看着他道:“我没有觉得严辞不好,反而,我对他,是动过情爱之心的,而且在那期间,也几乎就忘记了你。要说心灰意冷,也确实算,但确实是他,让我对所有人都心灰意冷了,也包括你。”

        沈知仪立刻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并非对他有情爱之心,只是因为你与他做了数月夫妻,他是你第一个夫君,也是你唯一的夫君,又狠心弃你,你被他所伤,对他难以释怀也是很正常的。”

        “我……”聂蓉想了半天,不知怎么回他,甚至觉得,会不会他说的就是真的呢?自己因严辞而伤心怅惘,只是因为那是自己第一个男人、唯一的男人。

        沈知仪一把拉住她的手,恳切道:“蓉蓉,从前与你分开,是我无能为力,可这一次我未婚,你未嫁,让我眼睁睁放手,我真的做不到。”

        站在远处岸上严辞看见这一幕,心头一紧,随后便觉一股腥甜上涌,又呕出一口血来。

        他紧捏着帕子弯腰以手撑栏杆稳了稳身形,连咳几声,这才直起身来。

        船上的聂蓉将手从沈知仪手中抽了出来,垂着头不知说着什么,他便想起以往她在他面前娇声说“还有人”,一脸羞涩的样子,如今她怎样说,却只有她对面的人能听到了。

        船接着往前行,他却没力气才跟上去,在原地站了片刻,眼看两人还在船中说话,一时半刻也不会下来,心中怅然,便离了水岸,朝牡丹园外而去。

        作者有话说:

        严辞: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聂长博:滚,莫挨我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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