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 章
这次她过来, 顾临风正给公主剥葡萄,见了她,开口道:“聂娘子刚才在场上当真是英姿飒爽, 巾帼不让须眉。”
聂蓉笑道:“这是宋姑娘不在,才让我抢了风头。”
说完看向柔嘉公主:“公主刚才去看了明钰吗?她脚怎么样了?”
柔嘉公主回道:“脚踝脱臼已经接上了,膝盖和胳膊都有些擦伤, 不严重,但这下她要被关在屋里半个月了。”
聂蓉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李含玉故意的。”
“这事扯不清, 明钰爹娘也不能去找瑞王要说法,以后别再和她一起打马球就是了。”柔嘉公主说。
聂蓉无奈道:“自然是不能再和她一起打马球,可明钰却不一定听,说不定还要主动去约人打呢!”
柔嘉公主一副了然的模样,“你说得是, 就她那个性子……”
说完,她想起了什么, 朝聂蓉道:“上月我进宫去见了太后,提起了你们家糕点铺子, 你猜怎么着,太后竟知道你师父,还说她有双巧手。”
聂蓉一听与铺子有关,分外高兴, 连杂戏也不想看了, 立刻细问起来。
等和柔嘉公主聊完,马球场上杂戏还在演着,但许多宾客都已经离开看台了, 她暗暗往那边凉亭上扫过去一眼, 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再仔细看找寻了一圈, 果然早已不见他的人,这才确定他是真的离场了。
心中一阵黯然,她起身离开马球场去看了眼宋明钰,最后才乘马车回聂府。
马车行在路上,车外正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这一日,她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放不下的只有她自己,人家早就放下了。
第二,以他们的身份来说,就算两人同在京城,也极少有机会见面,哪怕如国公府今日这般盛况,他们也只能互相知道对方到场了而已。
所以……她是真的不用再想那么多,他回不回来,不关她什么事。
严辞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找严皓。
严皓在春闱上落了榜,书院也放了长假,如今他闲在家,每日都作着一副垂头丧气、羞愧难当的样子,可现在严辞进他院子,却见他正逗着一只新养的鹦鹉,乐得哈哈大笑,一副没心没肺的纨绔公子作派。
严辞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一回头,就像见了鬼一样连忙往后退,又去边上找书,发现没有,才赶紧朝小厮呵斥道:“我书呢,你们给我放哪儿去了?”
严辞淡然道:“不用了,我今天不是来问你读书的事。”
严皓松了口气,小心道:“那是……”
严辞这才满面严肃道:“你嫂嫂和柔嘉公主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严皓一听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便彻底放下心来,想了想,回道:“很久了吧,得有一两年了。”
“关系很好?”严辞问。
严皓说道:“应该是,据说柔嘉公主还亲自去过嫂嫂铺子里,而且有次柔嘉公主生病,嫂嫂去探望,在公主府上过了一夜,能留宿,那肯定是很好的交情。”
严辞脸色明显黑了下来,皱眉半天,问:“那她……没和那柔嘉公主学吧?”
严皓怔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学什么,连忙回答:“那肯定没有,没听说,再说嫂嫂还是挺洁身自好的,就她那铺子,其实慕名去看她的人很多,但她知道后就多数都待在后厨了,绝不会用美色来招揽生意。”
严辞其实早知她绝不会那样,但听严皓这样说,还是松了一口气。却仍是想,为什么她要和那柔嘉公主来往?刚才还和那丢人现眼的白面男宠同坐一处,还与之笑谈,像什么样子!
那柔嘉公主的声名他早有耳闻,据说府上有人专门为其收罗男人,年轻英俊是首要,其次是稍通文墨,性情遭人喜欢,最后,还要让婢女试一试床上功夫,及了格方能送到公主面前。就这样,除开那些露水情缘之后被赶走的,柔嘉公主府上长期就养着数名男宠,简直就是个淫|窟,她与柔嘉公主来往,还在公主府上留宿,就算她自己洁身自好,别人又怎么看她?
而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长得又那般绝色,万一就一时不慎,被人用甜言蜜语哄骗了呢?他记得清清楚楚,她最喜欢那些情诗情话,山盟海誓的,正经人不会这些,那种想靠女人上位的小白脸却是最会了。
他在亭中踱起步来,心急如焚,转瞬间,却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因她与柔嘉公主往来而生了这么多担心和猜忌,那沈知仪难道不会?就算沈知仪相信她,那沈家人呢?沈家自诩书香门第,怎么会容忍自家儿媳有这种名声?
沈知仪的确对聂蓉痴情,可就他那样温吞的性子,是决计没那个魄力力排众议娶聂蓉的,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劝沈家人,但沈大人那个人可不是那么好劝的。今日聂蓉去找柔嘉公主,宾客们都能看见,那沈大人今日也在,肯定也能看见,他儿子再要和他说想娶聂蓉,他一定勃然大怒,让他儿子尽早打消这个念头。
所以,聂蓉一定嫁不成沈知仪。
她既然嫁不成沈知仪,那自己是不是就……
严辞脸上微带了喜色,朝严皓道:“少学些斗鸡走狗的事,专心念书,备考下次恩科。”
严皓连忙作保证:“好,我一定专心念书!”
严辞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脚步轻快地离了晓风楼。
严皓在后面诧异地看着他的身影,心想大哥竟然没狠狠斥责自己不读书,而就这么轻飘飘提了一句?他落榜还有心情逗鹦鹉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大哥是记挂着嫂嫂的事,还是对他绝望,不想管他了?
嫂嫂?为什么他叫嫂嫂,大哥说“你嫂嫂”说得那么顺口,可聂长博却当他是仇人呢?侯府和聂家,关于这关系的认知,好像不太一样啊。
……
琼林宴之后,便是新科进士的授官,科举重要,但科举过了,这步入仕途的第一个官职也不可小觑,毕竟是后面一生官途的起点。
进士们在京等待授官这段时日也没闲着,各显神通,有的在打点关系,有的已经成了朝中官员东床快婿,聂谦最爱钻营这些事,但儿子聂长博是探花,起点比普通进士还高一截,聂谦却是举人出身,现在也只是个没有重权的六品闲职,有些够不上,他便将主意打到了聂蓉身上,想她利用和国公府、公主府的关系,替聂长博谋个好差使。
聂蓉却不愿意,宋明钰和柔嘉公主都是不问朝政的女人,若拜托她们,她们也要去拜托别人,自己和她们相交不过是互为欣赏,沾上这些事,她又要用什么去还?
如此僵持了一段时间,朝中倒先有了官员变动,副相王存义上书力主变革军制,要提高从军者地位,皇上同意了,同时让严辞任兵部侍郎。
兵部侍郎虽不如从前御史中丞那般直接听命于皇上,对满朝文武有监察之权,但品级却已是四品,而且他与王存义是改制派的中流砥柱,此番皇上同意改制,严辞几乎就成了参知政事,既是丞相王存义的左榜右臂,显而易见,也是未来的丞相。
此番变动下,京中各衙署就有了许多空缺,许多衙署便去吏部挑人,将目光投向了这一批新科进士。
作为探花的聂长博被好几个地方看中,吏部让他自己选一个,而这里面最让人眼热的,便是兵部的一个架阁文字的职位。
这职位小,所处理也就是整理文书档案之类的事,但它是兵部,碰上这么个变革军制的时机,若有机遇,几年后便能有所作为了。聂长博不傻,这位置他自然想要,可这样的话,严辞就成了他顶头上级。
他不想在严辞手下做事,可因为他就放弃眼前的大好前途,他又觉得可惜,犹豫了两日,终于忍不住到了九娘糕点铺,想问一问聂蓉的意思。
聂蓉这几天正潜心琢磨着给太后的糕点,在后厨试验着配方,见弟弟过来了,便放下了活,和他一起到了后院。
聂长博说兵部职位的事,顺便也说了这次变革的大致规模,可以说,不论成败,最终这一次变革都会影响到国运走势,记上史册,成为当朝的重大举措。
聂蓉听他说,心里便明白,严辞再也不会被人骂酷吏了,他会成为肱骨之臣,国之栋梁,他自身的成就,兴许要盖过他祖上为他挣来的爵位。
捻了捻自己指甲缝里来不及洗干净的面团,她问:“兵部招新,这个官职需要上报到兵部侍郎那个位置审批吗?他们择中你,他会不会知道?”
聂长博想了想,回道:“这职位不过是个八品,理应是不需要兵侍审批的,而且他才到兵部任职,变革之事又是重中之重,肯定无心来管这些小事,我猜想他是不知道。”
这下聂蓉也和他一样犯难了,如果这事他知道,兴许还能去试一试,如果不知道,万一日后才发现……
而且她想的还比弟弟更多一些,之前她离开侯府,自认没朝他使过脸色、也没向他说过一句狠话,是没有得罪他的,而他也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应该不会因为这事就对长博有什么芥蒂,可他以后娶妻了呢?
那新任侯夫人若知道前任侯夫人的弟弟在夫君手下做事,怎么能欢喜?
就算严辞当初对她有些歉疚,如今那歉疚也散了,有新人在旁边吹些枕边风,落两行泪,他哪里会管长博的前途,说不定为了哄妻子高兴,随口就将弟弟踢去了别的地方,那倒时,便不是弟弟能选择的了。
她不由问:“还有其他好一些的地方可去吗?”
聂长博说道:“有一个颖县知县的缺,有些远,在荆湖南路,据说是贫困县城。若是不去兵部,我便准备去这里,就当受历练。”
“那里也太远了,我听说那里常有匪患,你独身一人去那里做官,叫我和娘如何能安心?”聂蓉不忍道。
聂长博劝她:“没事的,总要有人去,就算有匪患,那山匪也不敢杀我这个知县吧?”
听到“杀”这个字聂蓉的心便提了起来,攥着手半天没说话。
聂长博见她这样,便知道姐姐也是倾向于让他避开严辞的,便下定决心道:“姐姐,我就去做知县,当今丞相王老也是在中进士后拒绝了在京中任职的机会,去了苦寒之地做知县,四年时间便政绩显著,丞相都去得,我为什么去不得?”
“还要四年……”聂蓉失声道,心想弟弟从小就埋头念书,除了老家襄阳和京城,哪里也没去过,人又单纯,去了那种地方,他如何有能力应对?
聂长博却似心意已决,朝聂蓉道:“姐姐,你别担心了,今科进士一百二十人,又有几人能留京?我既然想要有一番作为,当然不能只图安逸,我这便去吏部回话,让他们派我去颖县。”
说完他就走了,聂蓉在后面叫也叫不回来,她在后院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让他去颖县,这时她倒真想去求人了,托人给弟弟再寻个什么差事,但宋明钰和柔嘉公主似乎不合适,唯一还能问两句的,便是沈知仪了。
可她才拒绝沈知仪,又去求他办事,实在没这个脸。
犹豫了一天,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弟弟因为自己就影响了前程,还是决定硬着头皮约见沈知仪,问问他是否有门路为弟弟引荐别的官职。
可就在她准备唤青梅去送信时,店里新请的小二却过来道:“二娘,来了个客人,看身份不是一般人,说要见你。”
“要见我?”聂蓉有些疑惑,随后想到以前也常有人来说要见她,无非就是想看看她长什么样而已,她便回道:“就说我不在,若要买糕点就买,若有生意上的事,先和你说,你等我回来转告。”
话音才落,小二还没出后厨,小禾便匆匆过来,一脸紧张道:“娘子,那个……那个侯爷来了。”
聂蓉猛然一惊,勉强镇定着问她:“谁?”
小禾压低声音道:“就是严侯,他去了雅间,说有事与娘子相谈。”
听见这话,那小二吃惊道:“那竟是侯爷?难怪看着不一般。”
聂蓉这时确定他们说的是真的了,又问小禾:“你没认错?”
小禾认真回道:“没有,我记得侯爷的样子。”虽然才见一两面,但她绝不会认错。
聂蓉彻底紧张起来,在后厨踯躅半晌不知该怎么办。
倒是旁边的七娘过来替她将头上珠钗正了正,笑道:“怕什么,咱们聂娘子美艳之名冠绝京城,离开侯府开个糕点铺,又成城中一绝,他侯府的老夫人不还让丫鬟偷摸着过来买么,以前你还得看他脸色,现在反倒不用看了,头抬高一点,也用下巴看他试试。”
聂蓉笑了起来,回道:“谢谢师父。”说着倒是心想,他比她高那么多,她就是想用下巴看人也做不到。
自知他来了肯定要去见的,又不知是什么事,她理了理衣裙,顺着气息,仪态端庄地到大堂,往雅间而去。
此时店内没什么人,雅间也都空着,他挑的是一间有窗的,名为海棠间的雅间,小陶和一名侍卫守在雅间外,隔着竹卷帘,只能依稀看见里面一道艾青色人影。
小陶见了她,倒恭敬道:“夫人,侯爷在里面等您。”
聂蓉想说别叫他夫人,但这夫人也不定是叫自家夫人,对别人称一声夫人以示尊敬也行,她便没开口,由青梅掀了竹帘进去。
严辞就坐在与门对角的方位,面前摆着一盏茶,一盘糕点,那茶喝了两口,糕点却是一只也未动。
近三年未见,他面貌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眉目间沉稳之色更重,肤色稍稍黑了一些,大约是在岭南晒的,但今日穿的这身艾青色衣衫却是从前很少穿的颜色,素雅干净,少了几分当权者的威严,多了几分年轻男子的俊逸。
是不是找了个年轻的姑娘在身边,人也想变得年轻些?
她在心里想着,走到他桌前,以一种民女见官员的谨慎恭敬开口道:“民女聂氏,见过侯爷。”
说着,敛了衣裙,准备跪下。
以她现在身份,见了他的确该行跪礼,但才曲膝,便听他声音冷肃道:“不用了,你先坐下吧。”
再抬头,他脸上神色已经暗了一些,原本还一副算是平静的样子,现在却微微皱了眉,多了几分紧绷。
聂蓉知道他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事,而不是稀罕她的跪拜,便依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问他:“不知侯爷前来小铺是为什么事?”
严辞看一眼站在她身后的青梅,说道:“给你们娘子上杯茶就下去吧。”
青梅正要动,转而一想,为什么她还要听他吩咐?
她便转头看向聂蓉,聂蓉说道:“先下去吧,不用上茶。”
青梅依言下去了,严辞看向她,缓缓开口道:“那日在魏国公府,我见你与柔嘉公主交好,所以今日我来,便是因为这事。”
这却是聂蓉没想到的。
第一感觉是,他竟然看到自己去和柔嘉公主说话了?
随后就想,她与柔嘉公主交好的确许多人说过她,爹,娘,好友,还有沈知仪姐姐沈知娴,都曾劝过,但他们都是关心她,担心她名声,严辞却又是为什么,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说这事?
所幸严辞很快就继续道:“柔嘉公主不是太后所出,但却是明正言顺的皇亲,是皇上的妹妹,也与太后关系融洽,你与她来往,不知是否有提起太后,又是否,会提起曾经的昌王。”
这话一出,聂蓉心头便一紧。
她与柔嘉公主在一起时的确提起过太后,但肯定不会提起昌王,可现在她才猛然惊觉,昌王也算得上是柔嘉公主的亲弟弟。
“昌王是太后最小的儿子,倍受宠幸,她若知道你与她儿子的死有关,必然不会放过你。”严辞说。
聂蓉不由自主因为紧张而屏住了呼吸,脸上一点一点失去血色,变得一片苍白。
的确是这样,若她在言谈中不慎说错什么话,泄漏了当初的事,那柔嘉公主会怎么样?柔嘉公主若告诉了太后,太后又怎会善罢甘休?
不管是她还是聂家,都没那个能耐抵得过太后的怒火。
而严辞此番过来,目的也不言而喻,便是怕她泄漏了此事,从而连累上了他。当初她是他妻子,他为护她而弄死了昌王,如今事过境迁,他兴许早已后悔,担心有一日东窗事发,却又见她与皇亲来往,肯定要来警告一番。
作者有话说:
严辞:既然沈知仪不行,那我就可以上了,待我先找几个好理由去见她~~
幕幕:嗯,你这理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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