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 章
鸟叫声不停, 池塘里的蛙鸣更是一阵赛过一阵,午后日光照得房间通亮,是她最羞于面对的时辰, 于是在他面前紧咬着唇,眼角微湿,不敢睁眼, 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午时一过,日头渐渐偏西, 鸟叫蛙鸣也都停歇下来,院子里一片寂静,连一阵风声都能听得明白。
直到日光开始露了微黄,他才侧身卧在她身旁,抚着她腰间的一片红痕, 轻声问:“疼吗?”
她连忙拿被子将自己盖住,轻轻回:“有一些。”随后又马上补充:“也还好……”
“娇嫩, 再一用力,岂不是要化了?”
言语上好像是在说她, 但语气却带着柔情和宠溺,聂蓉知道他不是翻脸怪她的意思,只羞赧地垂着眼眸没说话。
他撩开她伏在脸庞的发丝,将她散乱发髻上的簪花拿了下来, 让那一头青丝洒落在染着湿迹的绣枕上, 问:“要睡一会儿吗?”
聂蓉看了看天色,脸上又染上红霞,满面难为情:“已经这么晚了, 再睡不是都要天黑了?一直没出去, 别人……该怎么想……”
“管它怎么想, 我也躺着,就说我累了,睡了一个下午,你在旁边服侍我。”他毫不在意地说。
聂蓉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想躺着,但她确实疲惫想睡,被这么一蛊惑,没忍住就同意了,在他怀中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醒来时,太阳早已西下,房中暗了一大截,他果真还躺在床上,一手环在她脑后,正把玩着她一缕头发的发稍。
见她醒来,他才问:“醒了?还困么?”
语气和善,带着几分温存余韵,聂蓉知道他是真的心情好了起来,之前的事大概是过去了,便摇摇头,回道:“不困了。”
“那起来吧,快用晚膳了,去看看严皓有没有打到什么野味。”他说着坐起身来,聂蓉也欲起身,却觉得浑身还酸软,竟一下没能爬起来,直到他将她捞了一把才坐着贴靠在了他身上,触及他那硬实的胸膛,不免又一阵脸红。
严辞没要她服侍,很快就自行套上衣服,她那身衣服却在床上裹成了烂咸菜,不能穿了,只好去拆开带来的包袱,从里面找衣服。
严辞见她在衣服堆里翻了半天,问:“找什么,手上拿的那件不行么?”
聂蓉看看手上的衣服,回答:“这也是对襟襦裙,还是石榴红,和嫣姑娘那件太像了。”
“是吗,她今日穿着这个?”严辞一勾唇:“女子就是讲究。”
聂蓉心中诧异,她没想到严辞竟然不记得陆绯嫣今日穿着什么,毕竟是那么好看一条裙子。
或者,是他没注意看?可陆绯嫣打扮得那么好看……
不管怎样,她自然不会在下午讨上前去和陆绯嫣穿一样的裙子,最后总算找到件与自己上午样式颜色都相仿的衣服换上。
重新梳了头,上好妆才同严辞一起出门。
晚膳时间果然是要到了,两人入前厅时正好碰到匆匆赶来的另一位小辈,倒并不显得突兀。
但入座后不久,陆绯嫣看着聂蓉道:“表嫂这只兰花玉簪真别致,上午都没见着。”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投到了她身上。
聂蓉心中一紧,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早上她戴的是一只银簪,掉到床上没找到,所以才新换了只簪子,没想到竟被人发现了。
陆绯嫣这样一说,细心的人就会发现她头发是才梳的,还换了衣服,又是整个下午都没出现,这样不就能猜到……
“那是因为这兰花更配她,弱不禁风。”严辞看她一眼,评价道,“让她给我捏捏肩,我连她手在哪儿都不知道,没一点力气。”
这时老夫人很快问:“你肩膀疼了?说让你少在书桌前坐怎么不听?这来了别院还不歇息两天。”
严辞解释:“正好闲着,回了几封信而已。”
老夫人不悦地皱了皱眉,叹一口气,脸上尽是担心。
菜正好上桌,众人开始评价菜式,没人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聂蓉用眼角余光看一眼严辞,只觉他神色淡然,如以往一样,没什么多的表情。
只是她却很意外,他竟会因为她,特地编出这一套话来。
她知道,他是不在意这种事的,这点事也影响不到他,却只会影响她的名声,不德,不贤,轻浮,好淫,等等,但凡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无地自容。
但他刚才那两句,利用老夫人对他的关心,就将这事盖过去了,让她再也没有顾虑。
原本她觉得,她好像又复宠了,凭借自己几分姿色,让他眷恋喜欢,可现在却知道他好像也有几分替她着想,不只细心地发现了危机,还很快替她开脱,心中只觉泛起了几道涟漪,又有一丝暖意。
只是她也忍不住猜测,这表小姐刚才那样说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表小姐看上去并不像心直口快粗枝大叶的人,发现她换了簪子,怎么会看不出她发髻是新梳的?说不定衣服有不同也能看出来。而她和严辞在房中待了一下午没出门,也许本来就能猜到些什么,却没有暗自放在心里,反而要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是不是就是为了让人注意到这些,从而多加猜测议论,让她出丑,又被老夫人不喜?
只是这样的心思太过恶毒,她甚至不敢往深处想,唯恐自己是小人之心。
用完晚膳,严辞与她一同在别院内随便走走。
侯府没有花木,这别院却种了许多花,月季,蔷薇,栀子……不时便有花香被风挟裹而来。
看着严辞心情尚好,聂蓉留了一份心,向他道谢:“刚刚……多谢侯爷,早上那只簪子没找到,没想到这样的小事,竟被嫣姑娘看出来了。”
严辞轻笑:“她自然能看出来,你来侯府之前,旁人都夸她长得好看,你来侯府之后,就将她比了下去,人之常情,她也会天天盯着你看。”
“啊……”聂蓉心想,他这是夸自己好看?
可她其实是想挑拨一下,让严辞注意到他表妹可能别有用心,故意要害自己……
但严辞没往这上面想,她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她本就不擅长用这些心眼,一鼓作气后,不用等到三鼓就已经落荒而逃。
这时严辞拉起她的手,捏在手心道:“只要我在这府上,便没人动得了你。”
聂蓉讶然:他说这句话,是听懂了她刚才要告状的意思?
他明白表小姐故意说那句话,明白她为什么在他面前提起,也明白她心里的不安与忐忑,怕自己声誉受损,怕受人非议,怕惹老夫人不喜……所以他告诉她,不用怕,不管旁人有什么心思,终究是不能把她怎么样的,因为他就是她的靠山。
一时之间,有些欣喜,有些心安,还有些尴尬羞窘,好像自己一点小心思被人看了个明明白白。
但过了一瞬,她又琢磨过来了,这也代表,在这府上,他给她一些恩宠,她就是夫人;他要不欢喜了不理她,她就什么都不是。
就在她心里忧一阵喜一阵时,前面遇到了严皓,一手拿着只兜网,一手甩着一只什么花,严辞问他:“去做什么?”
严皓立刻回答:“天要黑了,去河边捉萤火虫。”说完将手上那只花递给聂蓉:“鲜花配美人,这花送给嫂嫂。”
聂蓉接过了花,讶异道:“是牡丹?”
“对呀,听说这个叫二乔,丽水牡丹园新出的品种,怎么样,好看吧?”
严辞看一眼那牡丹花,问他:“哪里来的,院子里有牡丹吗?”
严皓回答:“以前没有,现在有了,没几棵,还拿花盆种着,就在前面。”
说完他就等不及去河边守萤火虫了,果然再往前走几步,两人就看见一小片牡丹。
大概十多棵的样子,确实是用花盆栽着摆在一块儿,只是花期已经过去,只有孤零零两三朵牡丹还开着,严皓摘的这只二乔似乎是唯一一朵。
“是这儿的管事特地从丽水牡丹园买来的吗?”聂蓉问。
严辞神色微敛,没回话,往旁边看了看,叫住远处一名小厮道:“去把小陶找过来。”
没一会儿小陶过来了,远远看见那一片牡丹就大叫不好,待赶到严辞面前,人已经不由自主缩了几分。
“这怎么回事?”严辞问。
小陶想了无数个说法,就没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
“这个……就是……小的当时觉得可惜……”
最终他只能老实回答,说完立刻保证:“小的现在就去把它们扔了!”
“扔了?为什么?”聂蓉情不自禁惊呼。这么好的牡丹,为什么要扔?不是明年还能再开吗?
严辞看她一眼,转而向小陶回道:“不用了,就留着吧,让管事照顾着,明年开花了送去海棠院。”
听说竟要送到自己那儿,聂蓉一阵欣喜,连忙道谢:“多谢侯爷。”
再看面前的牡丹,心想只可惜晚了几天,要是早半个月,花应该还没谢。
小陶也欢喜着谢恩,最近侯爷总阴晴不定,让他忘了这别院还有牡丹这回事,本以为至少要受顿训,没想到却就这样过了,侯爷好像也没太生气的样子。
果然,侯爷还是阴晴不定,只是现在正好是晴天。
晚上回房,严辞果真回了几封书信,然后要她给他捏肩。
聂蓉不敢怠慢,立刻就在他身后仔细去捏,可他肩头硬实宽大,竟像石头一样捏不动,费了很大力气才能在靠近颈部的地方捏一会儿。
严辞却问:“没用力吗?”
“用,用力了。”聂蓉说话已有些喘气,不由更加努力捏起来,自觉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没几下,严辞却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一眼她的手:“竟被说着了,还真是感觉不到手。”
聂蓉不由停了下来,忍不住委屈地解释:“侯爷这……太硬了,捏不动。”
他轻轻一笑,牵起她的手看她细嫩的手指,抬眼问:“硬你不喜欢吗?”
这话问得突然,再看他眼中促狭神色,分明就是那个意思,聂蓉一阵脸热,娇羞道:“你……讨厌……”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慎说错了话,竟然对他说了“讨厌”这样的字眼,心中一阵不安,再看他,却见他眼里的促狭意味更浓,随后就将她一带,抱她坐在了他腿上,而且是十分不雅的跨坐。
“才知道我讨厌?”他看着她问。
她要羞死了,烛光下都能看到脸上的粉红,挣扎着要从他腿上下去,却被他轻而易举按住,然后又笑道:“其实还太早,等一下才算真的讨厌。”说完,捧起她的头让她贴上自己的唇。
晚上的蛙鸣比起下午来更欢腾,还又加上了蛐蛐的叫声,明明没一会儿消停,却显得夜更深沉。
她想,其实在某些方面,受他冷落也挺好的……
第二天一早,还在濯清洲用早饭时严皓就跑了进来,兴奋道:“魏国公府的人知道我们在这儿,特地让人来邀咱们今日去打马球,咱们快点去吧,今天让我骑那匹蒙古马行不行?”
严辞横眉看他一眼:“在家时让你念会儿书就腰酸背疼,到了别院,打猎,掏鸟窝,捉萤火虫,打马球,一刻都不带停歇,看来以前都是装的?”
“这哪能一样……”严皓说着连忙保证:“回去了我肯定好好读书,但今天让我先骑你的马行不行?咱们兄弟齐上阵,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严辞慢条斯理喝了口粥,转头问聂蓉:“去打马球吗?”
聂蓉有些不好意思地回:“我不会,可以去看侯爷打。”
无论是马球场,还是马,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打马球的人更是王公贵戚居多,聂家在京中什么都不算,她娘也不是那种交游广阔的人,所以她没有学打马球和上场打马球的机会。
这时严皓说道:“嫂嫂可以看看我哥的马球,那可真是威如猛虎下山,矫若游龙出水,当初他还是世子爷时,打一场马球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打探他有无说亲意向,那打的哪是球,分明是贵女们的芳心!今天还有女子马球,表姐也去,她今日与魏国公府的二姑娘对阵,保证好看!”
听见有陆绯嫣,聂蓉心下微微怅然。魏国公府二姑娘的名号她先前就听说过,那是个马球高手,陆绯嫣能与她打马球,必然也是个中翘楚。而马球技艺高低,不只显示了个人能力,更多的还是家中财力与身份地位,她这个不会打马球的侯爷夫人到了场上,不免又要受人议论几句。
“那马你要就骑去吧,今日我不去了,有事。”严辞回。
严皓愣了:“你不去?你怎么能不去呢?你不去我一个人撑不起咱安阳侯府的球场威名啊!”
“撑不起,那你也别去了,在家温书吧。”严辞吃饭早饭,随口说。
严皓一听这话,吓得整个人一激灵,立刻就站直身形道:“不,我一个人也撑得起,那哥你忙吧,我去了。”说着就利索地溜出了院子,生怕被留下来温书。
聂蓉问严辞:“侯爷今日还有公务吗?”
严辞看她:“你过来一趟不是专程去拜那送子观音吗?今日天气有些阴沉,说不定明日要下雨,要去就赶紧去了。”
聂蓉好一阵窘迫,因为他说“与其拜那个,倒不如来拜拜你夫君”,她还以为他是不信这些的。
慈安寺在青云山上,而青云山与侯府别院就一条小路的距离,山景秀美,沿途有清泉流下,严辞没用车马,就两人步行上山去。
今日过来的香客竟也不少,到山门附近时,从旁边过来一顶轿子,严辞将那轿子看了一眼,退后避让两步,待轿中人下来,便躬身道:“昌王殿下安康。”
听见王爷的名号,聂蓉连忙与严辞一同福身,连头也不敢抬,就怕在如此王亲贵胄前失仪犯错。
一道声音响起:“原来是严侯,严侯多礼了,怎么,陪夫人来上香吗?”
声音听着还很年轻,见严辞直起身,聂蓉也随他一起,只听严辞回道:“正是。”
他语气中带着该有的尊敬与和气,回话却极为简短,似乎不太愿意多说。
“母后近来不得安眠,我来给她求道平安符。”昌王说。
严辞恭声道:“殿下一片孝心,太后必然福泽安康。”
昌王笑道:“蒙严侯吉言。”
一直低着头的聂蓉略有异感,轻轻抬眸,便见对面的尊贵男子正盯着自己看。
她吓了一跳,连忙又垂下头去。
这时昌王说:“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昌王殿下请。”
送走昌王,严辞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迈步进山门。
聂蓉轻声问:“这位昌王,便是圣上那位一母同胞的弟弟吗?”
严辞“嗯”了一声,再未多说。
回想刚才那一刻与昌王的对视,聂蓉也不知是自己失仪,还是昌王失仪。
她的确不该偷看昌王,可昌王那样看她,好像也不该吧……而且那昌王看着年轻,不到三十的年纪,虽然五官也算清秀俊朗,但那眼神总让人有些不舒服。
自然这些想法她一句也不敢多说,反正她待在后院,一般也是见不到这位殿下的。
到了寺内,她挨着如来佛祖,十八罗汉,地藏菩萨等等各位菩萨一一拜过去,严辞却只站在她身旁,腰也没弯过一下,她觉得这样对菩萨多少有些不敬,但又不敢指摘他的不是。
后面到了送子观音堂,聂蓉越发诚心起来,仰头看着观音像,敛下衣裙,在蒲团上跪下。
没想到严辞也撩了衣摆,在蒲团上跪下。
她诧异地看向他,他一边理着衣袍袖口,一边回道:“这事我不求,你一人求也没用,别费了你一片虔诚。”
聂蓉一阵羞窘……他说得还挺有道理。
双手合十,她在心中默着所求之事,随后以头触地,拜了三拜。
出观音堂,严辞问她:“求的什么?”
聂蓉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问的,红了脸道:“自然是……早日有孕。”
严辞笑了笑:“早日有孕,还是一举得男?或是龙凤双胎?”
聂蓉被他弄笑了,嗔声道:“求菩萨,哪能要求那么多,只要有孕就该感谢菩萨慈悲了。”
前面一道台阶,他牵过她道:“那以后就少喊‘不要’,菩萨会生气,努力还在各人。”
聂蓉一愣,待反应片刻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顿时羞得面红耳赤,略带责怪道:“佛门重地,你……”
提这种事,想这种事,这样大不敬,菩萨怎么可能同意她所求!
严辞却像没事人,仍然是笑,拉着她往前走,说道:“在这里转一转,等下就在寺里吃斋饭?”
聂蓉点头,慈安寺斋饭声名在外,她确实想尝尝。
转了一会儿,到开斋饭前,她同青梅一起去如厕,严辞就在饭厅内等着。
慈安寺女厕藏得深,还在寮房旁,两人去完回来,却在一道院子旁听见说话声。
“我就说这严辞怎么非要较这份劲,人家把他退婚了还硬要娶回来,原来那聂小娘子竟是这般绝色,要我也舍不得!”
“那眼睛,那脸蛋,就那身细腰,掐在手里该是多销魂,我只看了她一眼,这半天都在想死命弄她。”
“可惜这严辞风头正盛,要不然王爷就算抢了过来留一宿也不在话下。”
“这严辞……唉,扫兴,晚上去百花楼看看吧,看有没有什么入得了眼的新货色。”
……
这院子上有花窗,看不见人,却能将里外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聂蓉只听了几句便拉着青梅轻步快速远离,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泪流满面,又悲又恨。
刚才那声音,分明就是那位昌王殿下的,另一人想必就是他手下爪牙,那样尊贵的人,却在背后如此污辱她,简直没一点德行!
青梅安慰她道:“好在他还顾忌侯爷身份,不敢真做什么强抢民女的事,以后也见不着,姑娘别往心里去。”
聂蓉点点头,拿手帕出来将眼泪擦干,压下胸中悲愤,哽咽道:“我们快回去吧,别让侯爷等久了。”
回到斋饭厅前,严辞倒多看了她一眼,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问她:“有遇到什么?”
聂蓉摇头:“路上树多,眼睛里飞了蚊子。”
严辞将她红了的眼睛细看一阵,又问:“现在好了?”
“嗯,好了。”她回答。
严辞便不再多问,迈步进了饭厅。
她怕让他知道这事,昌王为皇亲国戚,身份尊贵,就算是严辞也不能随便招惹,而这样的人,却偏偏看中了她。若是被他得知,心中难免生气烦躁,恐怕会怪她要来这寺庙,怪她惹眼,竟被这样的人看上。
因为这事,慈安寺盛名在外的斋饭她也吃得没胃口,回别院就休息了,没再出门。
第二天果真下了雨,严皓同其他几个小辈自会找乐子,竟到沟里去捉泥鳅,严辞又忙上了公务,她则在旁边侍奉,在房中待了一整天,第三天严辞要回城办事,几人便直接回侯府了。
回侯府当天,聂蓉在别院带回了几枝月季新稍,种在了海棠院墙根旁,第二天太阳有些大,她怕花枝被晒狠了生不了根,便拿几块旧布来遮阴,冯妈妈在一旁帮忙,问她:“姑娘去过慈安寺了?”
“嗯,去了。”她回。
冯妈妈高兴起来:“这下就好了,慈安寺求子最是灵验。”说完又压低声音看着她笑道:“我看姑娘与侯爷去别院一趟回来就不同了,比新婚还似新婚,每天是蜜里调油,这小世子看来是不远了。”
聂蓉不好意思,连忙否认:“什么不同,不还是那样吗,只是他见我诚心认错,不为之前那事怪我了。”
冯妈妈摇头:“当然不同了,昨日侯爷不是主动帮姑娘种这花苗吗?”
“那是他闲着没事做。”聂蓉回。
冯妈妈却接着说:“侯爷是闲着没事,可姑娘却说‘哎呀,不要你弄,不是这样的,你都把它弄死了!’”她一边掐着嗓子学她,一边还撒娇似的轻轻打了一下她的胳膊,样子很是矫揉造作,聂蓉简直都不忍去看,更不承认自己这样了,立刻正色道:“妈妈你尽胡说,我才没有!”
她哪里敢打他?昨天有吗?没有吧?
冯妈妈却是笑道:“那姑娘就算不承认这样了,总记得自己说不要侯爷弄吧,侯爷就说‘几只花而已,这么宝贝’,也没生气,就看着姑娘倒腾完,还提醒姑娘别扎了手。”
聂蓉仔细回想,别的不记得,但确实记得严辞将花枝直接往泥地里插,她说他了,也记得他说花上有刺,让她小心。
有些不好意思,她看向冯妈妈:“妈妈你当时不是在屋里擦桌子么,怎么人家说句话还背得这么清楚?以前也没见你记性这样好。”
冯妈妈“呵呵呵”地笑,“我那是高兴,侯府这习惯倒是不错,后面还有什么七夕,中秋的,最好也出去玩几天,不过……到那时怕是姑娘已经有了身子,走不动了。”
聂蓉被她说得一阵脸热,转身就回了房。
下午聂长博的书僮过来给她送了封信,却是言辞委婉扭捏,要找她借十五两银子。
聂长博入了墨阳书院,学业还算好,他初来乍到,幸好严皓不嫌弃,和他一起玩,可严皓身边其他人却也是非富即贵,尚书府,国公府,或是各大世家的公子,这些人手上不缺闲钱,出手也阔绰,为了不被人看轻,他只能尽力合群,小心应付。
往常倒也好,但最近他们却约好了要在旬休时去打马球。不算其他,打马球入场费用便是七两,而他球技不精,又想提前一天去熟悉一下,所以至少要腾挪出二十两银子来,可娘亲听了这话,并不应允,认为他一心玩乐,不好好念书,他也不敢和聂谦说,所以只好给姐姐写了这封信,甚至还附带了张借条给她,承诺两年内还清。
聂蓉既好笑,又心疼,其实弟弟与自己一样,自己没什么根基的人,做了侯爷夫人,所以处处吃力,而弟弟现在成了侯爷的小舅子,结交上了严皓这样的人,自然也怕被人看轻。
娘亲一来手上也不宽裕,二来不理解弟弟的心思,而她却是再明白不过,所以在嫁奁里翻了翻,拿出三十两银子来,与自己之前给他做的那双凉鞋放一起,又想了想,将侯府之前给的几个蜜桃,一盒酥糖拿了出来。这桃子长得硕大,色泽红艳,味道也比一般的桃好,听说是贡品,皇上赏赐的;酥糖也是京中名品,让弟弟去给同窗,想必也算拿得出手。
备好东西后,听说墨阳书院学子隔两天就要去揽月楼参加斗诗大会,聂长博也会去,她便决定过两日也去揽月楼,将东西亲自给他,也和他说说话。
揽月楼为京中名楼,里面有题诗壁,专为文人诗客所留,也有梅园,菊园,竹园,处处风雅,所以各地考生和书院学子都爱去,自然平时也有不少女眷去赏玩。
聂蓉就带着东西,在诗会当天去了揽月楼。
聂长博早就知道她要过来,还在题诗壁前聚会时就留意着附近的动向,待看到橘儿的身影,便立刻悄声离开题诗壁,随橘儿一起到了梅园。
如今已入夏,梅园只有新出的绿叶,没有好景,自然也没有人,聂蓉等在梅园里,将早已备好的包裹递给他。
聂长博见包裹这么大,打开一看,不只看到了吃食和新鞋,还看到了足足装了三十两的钱袋,立刻就要将钱分一半出来。
聂蓉拦住他:“不过几十两银子,这么计较做什么,日后登科致仕,还怕还不了这些钱么?”
聂长博难受道:“可我知道姐姐嫁妆少,在侯府肯定也是不宽裕的……”
“侯府不用花什么钱,每月还有月钱,你不用担心我。”聂蓉说完,又宽慰他:“那些同窗以后要么是你的同僚,要么也是友人,你不用与他们攀比,但也别让人嫌弃你小家子气,有什么为难之处和我说,不用不好意思,你就记住,如今你只是找姐姐借了点碎银,以后却是姐姐娘家的靠山。”
聂长博最近本就为同窗来往之事犹豫忧心,如今听到姐姐的话,雄心斗志顿起,立誓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高中,和姐夫一样以一己之力振兴门楣,让谁也不敢欺负娘和姐姐!”
他平常和严皓待在一起,提起严辞,严皓总是称“我哥”或是“你姐夫”,聂长博听惯了,也有些自抬身价的小虚荣之心,便在墨阳书院也称严辞为姐夫,而不是恭敬地叫“侯爷”,现在突然见到姐姐,竟一下子忘了,没改过来。
说完他就有些心虚,没想到姐姐却只是笑了笑,敲敲他的头道:“那也不用立这么大的志向,他那样的城府和手腕,一般人也学不来。”
无论是暗中谋划宫变扶新帝登基,还是掌管诏狱和大理寺威慑百官,都是刀头舐血脚踩尸山的事,以她弟弟的性情,怕是一步也走不了。
聂长博最后收下了包裹,又和她简短说了几句话后就离开。
聂蓉看着他还是少年模样的身影,不由轻笑。什么时候,他竟把严辞当成榜样了?大概是受严皓影响吧,严皓虽顽皮,但能看出他对严辞这个大哥的亲近和敬畏,毕竟对安阳侯府来说,若没有严辞的上位,侯府便只是京中一堆烂草,从此再也没人肯多看一眼。一切因为严辞,侯府才能是如今的侯府。
她从青梅手中接过帷帽,正要离开,却有一道声音传来。
“聂家小娘子――”
聂蓉回过头,竟见一个锦衣男子从后面梅林里走了出来,细看之下,赫然发现他竟是之前见过一面的昌王!
她一时慌了神,不知是该逃还是该行礼,但昌王眼里的猥亵之意已让她感知到危机,连忙回道:“公子认错人了。”说完便匆匆往梅园外走。
昌王却急走几步,拦住她去路,呵斥道:“堂堂侯府夫人,竟在此幽会情郎,私相授受,可被我抓了个正着。”
聂蓉不自禁反驳:“你胡说,那是我弟弟!”
“哦,原来是弟弟啊,可我看着却不像。”昌王说着一笑,随后突然上前,手掠过她头顶,她急着后退,再回神时,却见他手上多了只兰花玉簪。
急忙摸头上,果然发髻松散,没了簪子。
“蓉……原来闺名是这个呢,好听。”昌王看着簪子上的刻字笑道。
聂蓉羞愤不已,却已经不敢随意走掉,看着他手中的簪子几乎快哭出来,请求道:“殿下,那人确实是妾身嫡亲弟弟,今日妾身来见他侯爷也是知道的,求殿下将簪子还给妾身。”
她有意提起严辞,就是让这人想起心中的忌惮,可他却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簪子,一边说道:“明日未时,本王在桂花巷清风别院等你,你好好给本王解释今日之事,如若不然,本王便告诉所有人,你不只与人有奸情,被撞破后还意欲勾引本王,这便是证据。”
听到“奸情”两个字,聂蓉几乎吓白了脸,连忙要求这人放过自己,不远处却隐陶传来人声,昌王凑近她,一字一句低声道:“记住,未时,桂花巷清风别院,门口有两只石狮子的就是,到时若是没见你人来,后果你可是知道的。”说完,他将簪子收进怀中,得意地离开。
聂蓉面如土色,待在原地半晌没能回神,直到先前那阵说话声越来越近,她才颤巍着戴上帷帽,恍如失了魂一样匆匆离开梅园,乘上马车。
一切都像梦一样,却是一场不会醒的噩梦。
她以为上次遇到只是巧合,此后再不会碰见那个昌王,这几天本来已经放下了这事,没想到今日出来,竟被他撞上。
他躲在梅园不知多久,兴许是一开始就看见她了,却不露声色,故意跟踪,而她又正好去了梅园那个偏僻角落。
早知道就不出门了,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她又该怎么办才好?
无论是任由簪子放在他那里,还是明天去见他,都是死路一条,而且是声名尽毁,万人唾骂。
唯有最后一个选择,就是将事情告诉严辞,看他是否有办法……
可那人是王爷,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严辞之前见了他也是恭敬有加,如今他这样相逼,严辞又能有什么办法?
更何况,她今日到这儿来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给了弟弟银子,才嫁进侯府不足两个月就将侯府东西往外拿,让他知道了又怎么想?
而且昌王在慈安寺见到严辞时,看着为人谦逊,温润有礼,如果他真拿着她的簪子胡说八道,严辞真会相信她么?
这时青梅拉着她道:“姑娘,咱们还是告诉侯爷吧,兴许……兴许侯爷有办法……”
青梅也被吓白了脸,说话间尽是恐惧不安。
聂蓉问她:“之前三郎给的那张借条还在吗?”
青梅仔细想了想,最后却摇摇头:“不记得了,当时姑娘说三郎这么认真,只收好了信,没收借条,我也不记得借条哪里去了。”
聂蓉眼中又是一阵绝望,喃喃道:“这个证据也没了……”
“姑娘是怕侯爷不相信姑娘?到时候我与三郎可以给姑娘作证,那日在慈安寺,我和姑娘也亲耳听到昌王辱没姑娘,侯爷一定会相信姑娘的!”青梅连忙说。
聂蓉却是半晌无言,最后才低声道:“你们都是我身边人,能作得了什么证……”
再想到她浓妆艳抹去书房引诱过他,又在牡丹园看了一眼沈知仪惹他生气,加上天生长得妖艳,她还真没那样的把握严辞一定会相信她。
不对,他管诏狱,应该是擅长审案子的,大概会相信她没私会谁,也没招惹昌王,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那人毕竟是他得罪不起的昌王,他不免要生怒……
左思右想,却是越想越觉得无路可走,直到回了侯府整个人还是失魂落魄,毫无头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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