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 章
她整个人一顿, 将手上的糕点放在了面前盘中。
没想到今日会提起这些事来,竟还提到了沈知仪。
本想说没准备嫁沈知仪,可想到他那天带到国公府那个年轻貌美的苗家姑娘, 心里一阵气闷,觉得自己这样回答会显得独孤可怜,好像等着他回头似的, 便说道:“我是再嫁身,他家里肯定不会同意, 何必让他为我违逆父母。”
这意思,便是她想,可因为是再嫁,已经配不上沈知仪。
严辞脸上黯淡下去,泛起几分落寞, 没说话,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如此静默一会儿, 他突然起身将窗子撑开一半。
外面暴雨小了一些,凉风裹挟着水雾飘进来, 将里间的沉闷与压抑还有那几分暧昧吹得一干二净。
开了窗,他复又坐下,聂蓉试探性抬起头,却正好撞见他盯向自己的目光, 便又立刻垂下头去, 手不自觉就捧住了茶杯,想没事找事去喝一口,却怕喝太多了不好, 便又松开了茶杯。
“其实, 那就是你真实的想法是不是?我刚才说的。”他问。
聂蓉回想起来, 在谈起沈知仪之前,他们在说太后。他说让她在太后面前表现出被他毁了终身,恨他的样子。
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吗?
她当然是不恨他的,或许有些怨,但不是恨,怨他好的时候能对她那么好,无情的时候又能那么无情;怨他和她夫妻情深,山盟海誓,却只是作戏;怨他诱得她沉沦,自己却是片叶不沾身。
她苦笑道:“我是什么想法,侯爷又不在意,事情早已过去,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
严辞几乎就想说,他当然在意!
他太想知道在她心里如何看他,是和当初说书人口中一样,只当他是个恶霸,还是对他也有动几分真心。可事情的确早已过去了,她现在愁苦的,大约是有多重阻挠在前,不能和沈知仪相守。
他再问这种问题,确实显得多余。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倒是窗外的雨渐渐小了起来,已经是将停的样子。
等雨停,他便再没理由让她留在这里了。
一刻之后,雨停了,也还有几丝小雨纷纷落着,但并不碍事了,街上又有人开始走动起来,也有马车咕噜噜驶过,是他们该走的时候了。
他没先开口,她看着窗外,将目光投向他,开口道:“多谢侯爷愿意过来,更多谢侯爷的指点,我……”
她看着他,声音小了一些,也不由自主柔了一些:“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他似乎是客气一声,语气却又十分轻柔,随后又说道:“太后表面和蔼,其实是个女中丈夫,她娘家就是蜀中巨贾,所以,比起柔弱可怜的官家小姐,她会更喜欢以弃妇之身创下京中名点的你。”
聂蓉认真记下这话,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再看一眼他,到要出门才想起来朝他福了一下,这才转身离开。
雅间门关上,他伸手将她面前还剩小半盏茶的茶盏拿了过来,握在手上,看着那上面的红唇印记,将青色缠枝莲瓷面细细摩挲。
许久之后他开口喊人来,待小二过来,说道:“结账。”
店小二说道:“客倌,刚才那位夫人一早就结了。”
严辞微微一愣,随后看着那染了唇印的茶盏苦笑。
已经结账了啊……的确,她如今不是他妻子了,而是京中最赋盛名糕点铺的东家,哪里需要他来付钱。
……
进宫那一日,聂蓉选了一套姜黄色裙子。原本她是准备着一身低调淡雅的素色的,但严辞最后的话让她改变了主意,她想起,柔嘉公主为朝中清流文人所不容,也不是太后所出,但太后却对柔嘉公主颇为照顾。
所以严辞说得对,太后并不喜欢过于柔弱可怜的女人,她欣赏的是自立自强,过自己日子的女人。连柔嘉公主养面首她都能接受,经商她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所以,她就是那个命运坎坷,却并不自轻,最后走出了一条自己的生路的人,她不想穿一身红惹眼,但也不能穿得太素,像朵自怜的娇花,黄色又算鲜艳,又没那么出挑。
在宫门外等了一会儿,便有内侍过来传话,可以进宫了,柔嘉公主带着她与七娘进入宫门。
宫内安静肃穆,楼宇巍峨耸立,太后所在福宁宫在深宫内院,得穿过重重走廊,层层宫门,人在这儿走一圈,再雀跃活泼的心境,也不由自主就正经严肃起来。
到达福宁宫,柔嘉公主在前,她与七娘在后,一同进入内殿。
自踏过门槛,聂蓉就不敢随意抬头或四处乱瞟,只觉得里面坐榻上坐着个锦衣老妇人,但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这时柔嘉公主上前道:“太后,人我带来了,七娘您看着还眼熟吗?另一位就是聂家二娘了。”
聂蓉与七娘跪地请安,一道和气的声音传出:“不用太拘谨,你们抬起头,让我看看。”
听见这话,聂蓉抬起头来,虽不能直视太后,但也能看出太后确实生得面如满月,笑容可掬,一副温善和蔼的模样。
太后先看了七娘,叹道:“十多年了,再看见你,就想起先帝还在世的时候,那时我还是德妃,一晃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七娘回道:“民女已经从年轻姑娘变成了如今的老妇,太后却仍是记忆中温婉从容,神采奕奕的样子。”
太后笑道:“我也老了,白发一天比一天多了。”
说话间看向聂蓉,不由一愣,仔细打量着她赞声道:“莫道外面盛传二娘美貌,就是我这老妇,见了这样的女子也要心生怜爱。”
柔嘉公主在一旁说道:“是不是人比糕点更娇艳?原本我刚见她时,还以为她是那种善使媚色的狐狸精呢,待说了几句话,才知道她竟清纯爱得紧,要不是怕京中人骂我霸道,我都想把她接进府里就让她给我一个人做糕点。”
聂蓉知道柔嘉公主是有意替她说好话,因为她的长相确实过于媚态,会让一般的正室夫人想起家中狐媚惑主的小妾来,柔嘉公主怕太后也有这想法,才这样说。
太后倒是问道:“你既有这等美貌,何愁找不到好夫婿,为何要出来行商呢?”
聂蓉露出一副悲伤之态,说道:“回太后,臣女的几分姿色,不只没让臣女觅得好夫婿,反而引来祸事,之后沦为弃妇,反而算是解脱,对婚姻之事也已心灰意冷,便索性跟着师父凭手艺谋生,不管怎样,至少不用受人摆布。”
太后点点头:“说得好,没想到你看着柔弱,竟还有这般决心和魄力。”
聂蓉低头道:“谢太后夸赞,何谈魄力,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自救而已。”
太后看着她道:“你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其实行商有行商的好,你若名满天下,身价也不比未嫁时差。”说着看向七娘道:“我给你们赐个字,以后‘九娘糕点’便是你们的金字招牌了。”
两人立刻道谢,太后又接着说道:“至于聂二娘,你闺名是单名一个‘蓉’字?”
聂蓉回道:“回太后,正是。”
“听柔嘉说,那个冰沙寿桃和玉梅糕出自你之手,玉梅糕各地有许多品种,我给你这玉梅糕另取个名,叫‘玉容糕’,既是赞糕点,也是赞你,以后,天下人人知你,是不是能因此觅得佳婿,便看你的造化了。”
“谢太后赐名。”聂蓉立刻深深拜谢,不敢相信自己竟得到了这么大的恩典。
就算是京中第一楼天香楼,也没有皇家赐字。
而今日,她本以为最大的恩典便是太后赐字,因为柔嘉公主提过,可没想到太后除了赐字,还给她的糕点赐了名。
从此,这样糕点会天下闻名,她的人,也会天下闻名。
而且“玉容”二字,会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个被太后认可的美人。
自然会有许多人仰慕这声名,然后想见她,想娶她。
严辞指点她的方法凑效了,她不过略略提了一句被严辞毁了姻缘的事,就得到了太后的怜惜,太后此举,分明就是有意要抬她身价,让她好好嫁人。
转而她又想到,既然太后因为这一句话就特地给她恩宠,那是不是证明,太后真的很讨厌严辞?因为昌王。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顿时一紧。
严辞就算是侯爷,就算是重臣,但那可是太后,被太后这样恨着,真的没有影响吗?
他的确表现得风轻云淡,可他以前就是这样的,就算刀落到了他头顶,他也什么都不会表现出来,一个字都不说。
从太后宫内离开,七娘这才敢笑出来,喜上眉稍,聂蓉勉强笑着,心里却总惦记严辞。
上次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下次她想好好问问,太后这么恨他,有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他上次被贬去岭南那样危险的地方,会不会和太后有关。
想了半天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不是说以后再不见严辞的吗,他的事,自有他身边的人去关心,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
九娘糕点得太后赐字、聂蓉糕点被赐名的事迅速传遍京城。
字被送去最好的牌匾雕刻师傅那里,精工细作,三日后,完成了个金字大招牌。
挂匾那一日糕点铺红火了一整天,聂蓉也到前面来露了脸,亲自卖玉容糕,从此便得了个名:玉容娘子。
挂匾第二天,人不像前一日那么多,却仍然热闹非凡,柳木樨兴致冲冲到了店里,四周逡巡一圈,然后问店小二:“你们东家呢?就是那个二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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