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正文完结[下]
抱着皇子的稳婆不敢让皇后这时候就瞧见孱弱的孩子, 心虚地拔高了腔调,笑着说:“奴婢恭喜皇后娘娘喜得皇子,奴婢还得去向陛下报喜, 便先给您少瞧一眼。”
她走上前,微微俯身将襁褓露出来一角,在皇后的角度,只能看到孩子的头。
为了生下这个孩子, 皇后不知遭了多少的罪, 只要瞧见自己的嫡子平安无事,已是比什么都要知足了。
乐荷为她擦去额上的汗水,皇后虚弱地点头, 眼底都是欣喜和满足:“去吧……快去……让陛下瞧瞧。”
原本以为陛下会歇在瑶仙殿不会再来了,没成想,陛下始终还是惦记着她和孩子, 一直等到了孩子出世。
可见,陛下虽然更偏爱苏氏, 可到底因为从前的救命恩情,夫妻情分, 他的心中还是有她们母子一席之地。
她不求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有多少,如今这样便已经足够。
将来,她抚养他们的嫡子好好长大, 这太子之位,便能有了五六分的把握。
看着稳婆抱着孩子出去的背影, 皇后带着笑的眼神不期然冷了下来。
苏皎皎……她可活不到生下孩子的那一刻。
稳婆见稳住了皇后, 赶紧便抱着襁褓快步走出去, 跪在了陛下和诸位妃嫔跟前, 笑着报喜道:“奴婢恭喜陛下喜得皇子!”
难产这么久, 见皇后和孩子平安无事,沈淮也松了口气。他摆手示意人起身上前来,低头去看襁褓中小小的婴儿。
谁知刚伸手将锦被拨开一点,眼神顿时沉了下去。
方才孩子刚出世时,便觉得哭声不够响亮,他原本猜测是因为生产不顺利所致,谁知如今一看,襁褓中的婴儿瞧着比寻常大小的婴儿足足小了一圈。
虽然此时已经睡着,呼吸绵长,但怎么瞧都是个不够健全的皇子。
沈淮抬眼,冷冷扫了眼一旁候着的林太医,林太医即刻会意,小心翼翼地躬身上前来,瞧了眼新出世的三皇子。
他探了探脉象,又观察了孩子的耳鼻口和四肢,心内暗道不好,他丝毫不敢耽搁,撩袍跪下说着:“启禀陛下,三皇子他……生来有不足之症,身子弱,脉象迟缓……”
林太医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敢继续讲话说下去。
可陛下的视线冰冷如刃,他不敢不实话实说,忙叩首颤声:“但若能好好温养,兴许能活到弱冠……可若遭遇闪失,恐怕会早早夭折……”
此话一出,偌大的凤仪宫主殿顿时安静了下来,妃嫔们齐齐看向陛下的方向,气氛也冷凝下来,无人敢出一言。
主殿内分明满满的都是人,可如此情形,后宫诸妃连呼吸都放轻了,殿内安静得似乎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良久后,沈淮才看向寝殿内的方向,冷声说道:“三皇子得天庇佑,定能平安长大。皇后生产不易,此事暂时不必告诉皇后让她烦心。”
说罢,他又默了半晌,开了口:“三皇子出世不易,朕赐名沈南安,意在愿他一生平安顺遂。将三皇子抱下去好生照料,不得出任何纰漏。”
陛下已经发了话,稳婆自是不敢多言,抱着三皇子连连应声,赶忙将孩子抱了下去。
皇后生产之事已经了结,沈淮熬了许久,眉心酸涩,疲乏地突突直跳。
他深呼一口浊气,负手沉声:“时辰不早了,你们也都回去歇着吧。朕方才的话都记牢了,不可声张。”
"是。"
妃嫔们为了给皇后陪产也熬了大半宿,一个个眼睛都带上了红血丝,神容憔悴。
尤其是今夜本就经历了皇后难产,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孩子,又先天弱症……
这一晚折腾许久,连带着她们的心也定不下来,跟着七上
八下的。
陛下不让外传,这事自然是没人敢说的,只是皇后的三皇子怕是不成气候了,如今只看珍贵妃的这一胎如何。
等妃嫔们陆陆续续从凤仪宫散去,沈淮方掀帘进了寝殿内。
寝殿内已经被宫人们收拾利索,除了满屋子带着血腥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入目已经瞧不见血迹和生产后的痕迹。
皇后身子骨本就弱,这一胎又难产,虽没要了她的命,但人还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似的,脸色苍白的厉害。
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尽管眼底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可沈淮一眼便看得出,皇后的身子恐怕虚的厉害,只余一根游丝样的弦还紧绷着。
瞧着情况不大好。
他走到皇后床沿坐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皇后,生产不易,辛苦你了。”
见是陛下来看望自己,皇后眼里的光采顿时一点点亮了起来,她忍着痛楚,艰难地挪动手指,轻轻碰了碰陛下的手。
笑得有些苍白无力:“陛下……臣妾,为您生了……一个皇子……您……欢喜吗?”
生下皇嗣自然是好事,沈淮并不直面回答,只是为她掖好被角,轻声说着:“你为朕诞下皇子是大功一件,等今日上朝,朕便会昭告天下。”
“朕给他取名叫沈南安,愿他一生平安顺遂,如何?”
皇后缓缓点头,眼底带着喜悦的泪花,轻声说着:“好听……臣妾……咳!咳——咳!”
话未说完,皇后忽而剧烈地咳了起来,每咳一声,她孱弱的身子便会随之颤抖,仿佛要将血都呕出来,这么咳了几下,不出一会儿,她才被清理干净的身下便再度流出了一滩殷红的血。
看着皇后如今的模样,乐荷害怕极了,颤抖着去指洇出来的红色血迹:“血,皇后娘娘又出血了!”
沈淮神色一凛,当即说道:“叫太医进来!”
太医们本就一直在殿外等候不曾离去,闻得陛下传召,便赶忙一齐进了寝殿内。
为皇后把脉后,为首的林太医再度低头,说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有孕时便身子十分虚弱,勉强产子后,更是导致身子亏空的厉害。”
“娘娘如今的情况不大好,恐怕得一直精心温补才能逐渐好转,断不可再受刺激或再病倒了。”
听到太医的话,皇后的心里也咯噔一下,她有些惧怕地看向陛下,嘴唇微微颤抖,不禁流下眼泪:“陛下……臣妾,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沈淮皱眉说道:“太医已经说了,只要精心温补便能慢慢好转,怎么还要胡思乱想?三皇子朕会让乳母在凤仪宫带着,你不必担心。”
“明日朕就会昭告天下,万民来贺,你只管安心。”
说罢,沈淮又觉得自己语气稍重了些,放缓了语气:“朕明日下朝再来看你,乐荷,照顾好皇后。”
皇后眼角的泪水没入发丝里,她原本还想说什么,可看到陛下眼底的乌青,也知道为了她生产,陛下也许久不曾合眼了。
陛下已经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她也再没什么好不知足的了。
明日又有早朝,若是再耽误,没有精神上朝,这便是她的过失了。
皇后柔柔点头,目送陛下漏夜离开凤仪宫。
折腾了这么一晚,凤仪宫终于在第一缕晨光穿破乌云的之前安静了下来。
都说天亮之前的黑夜最黑,可皇后看着外面暗沉的天色,心中却是欢喜无比的。
她期待着天亮,费力地又咳了几声,收回目光看了眼周遭,皇后微微皱起眉,虚弱地问道:“乐荷,怎么不见雨荷?这么好的时候,怎么不见她。”
乐荷不敢直面皇后娘娘的眼睛,生怕又惹了娘娘生气伤心,可她的身子却在微不可查的颤抖
,垂下眸,勉力维持着镇定:“娘娘,您才生产完,凤仪宫上下都要打点,雨荷一直在外面忙呢。”
话音一落,她不敢让皇后娘娘细想,又担心在娘娘面前落泪,赶紧糊弄了两句站起身来:“太医嘱咐了,您身子不好不能操劳,等底下的人将药熬好,奴婢便伺候您服下,凤仪宫的杂事便交给奴婢和雨荷就好了。”
雨荷和乐荷是皇后从母族带来的陪嫁,这么多年一直在她身边,忠心耿耿,有她们在,皇后的确放心许多。
皇后欣慰地笑笑,苍白紧绷的脸色终于放松下来,她微微阖眸,畅想着明日的情形,心满意足:“这些年……多亏有你们俩,本宫……很安心。”
乐荷鼻尖猛地一酸,急忙同凤仪宫的宫女一道安顿好皇后便退了出去。
她不敢和皇后娘娘说实话,可她自己却猜得出,雨荷八成是没了。
去瑶仙殿二请陛下本就是大逆不道的事,陛下最终是来了凤仪宫,可雨荷却一直不见人影,除了以命换陛下来凤仪宫,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
乐荷心中难过,在外面无人的角落掩面痛哭,却还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等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又下去同所有人交代了一番,这才进去服侍皇后。
-
次日,皇后诞下三皇子的消息在上朝时昭告天下,前朝后宫往凤仪宫送礼的人如过江之鲫,唱礼的声音一道接一道,库房险些堆不下。
乐荷强打着笑脸在外面迎来送往,同各宫妃嫔和送礼的宫人说着客套话,便听得一句句“恭喜皇后娘娘喜得三皇子”“日后还请娘娘多多照料”“皇后娘娘是大福之人,妾也是沾沾福气”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等送走一批,乐荷看着身边几乎堆成小山一般的贺礼,想到娘娘如今在殿内正欢喜,不禁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
皇后娘娘如今终于得偿所愿,雨荷在天之灵恐怕也会安息,若是这么想着,心里总算是好了许多。
她掀帘走进殿内,便看到皇后娘娘正在宫女的服侍下喝下一碗调养身子的药,眉眼带笑,由着宫女为她擦去了嘴角的药汁。
乐荷压了心绪笑着上前,说着:“娘娘喝了两顿药脸色便瞧着好些了,等您出了月子,陛下定会大操大办咱们三皇子的满月礼,届时您呀,才是最最风光的时候呢。”
说罢,她还添上一句:“外头太忙,奴婢让雨荷先看着,奴婢偷个懒,进来陪您说说话。”
皇后今日自然是高兴极了的,她终于生下梦寐以求的嫡子,算是坐稳了皇后的位置,不说皇后,日后连太后之位也有了一较高下的能力。
虽然陛下不甚在意嫡庶,可不代表朝臣和天下子民也不在乎,嫡子始终是嫡子。
听着外面的庆贺声,皇后便觉得心中舒坦,如此万众瞩目,在所有人面前都是高高在上的中心,这种感觉让她很安心,也很贪恋。
这么多年谋划,再没比今日更美妙的了。
说罢,她笑着向乐荷说着:“乐荷,将乳母将三皇子抱来给本宫瞧瞧吧,昨儿个没瞧真切,可本宫自己的孩子,总是喜欢的。”
乐荷慌了一瞬,不敢让正高兴的皇后娘娘看到瘦弱的三皇子,忙说着:“陛下吩咐了,您身子不好,让乳母先带着,等您出了月子就送到凤仪宫来,三皇子很哈,您放心吧。”
虽然有些不满,可既然是陛下不愿她费心,皇后也愿意承受这份关心,唇角更是弯了弯,说着:“既然如此,那便等本宫身子再好些,叫上大公主一起来看看弟弟,也免得过了病气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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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瑶仙殿内。
苏皎皎站在殿内沈淮为她移植的一株梨树下,微微仰头看着满目青葱,淡声道:“陛下已经上朝了吗?”
身侧的鱼滢搀扶着她的胳膊,一同仰头看向从繁忙绿叶里漏下的熹光,轻声说着:“算算时辰,应是已经上朝了。”
“给苏大人的消息昨晚就已经送到,想必今日早朝,咱们就能得偿所愿了。”
苏皎皎口中复念了这几个字,问着:“得偿所愿。”
“鱼滢,你说今日,皇后是不是最高兴的一天?”
鱼滢的语气顿时冷了几分,嗤了声:“皇后是最喜欢声名权势的人,她心心念念的嫡子诞生,宫中妃嫔和宫外送礼的一个接一个,险些将门槛都踏破了,她岂能不高兴?若非是才生产完不便下床,恐怕还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呢。”
苏皎皎的嗓音又轻又淡,仿佛透过眼前的绿意看到了什么一般:“如此就好。”
“皇后,也该下地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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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内,如此国之大喜,朝臣齐声恭贺。
沈淮高坐在龙椅之上,脸上却没太多喜色,只是淡淡的,辨不清情绪。
三皇子虽是嫡子,可身子孱弱,若有闪失便很有可能活不过弱冠之年,只是这话,暂时不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一是担忧朝政动荡,二是不愿皇后再度伤身,左右三皇子还小,兴许日后还能有别的调节之法。
底下的朝臣们逐次上前恭贺诞下嫡子之大喜,末了,却有一人上前奏禀,面色严肃:“陛下喜得三皇子,乃是国之喜事,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实在功不可没。可臣却听闻,昨夜皇后娘娘生产之时,陛下却留在了珍贵妃的宫里,惹后宫议论纷纷。”
“皇后娘娘乃是中宫正统,同陛下多年伉俪情深,臣冒死罪斗胆谏言,还请陛下爱敬皇后,后宫雨露均沾,如此,才是统御后宫之道。自古以来,凡是君主偏爱妾室,纵容宠妃无道者,皆潦草而终,臣忠言逆耳,还请陛下三思——!”
话音落下,朝臣中又陆陆续续跪下十几人,齐声劝诫:“臣——请陛下三思!”
看着大臣如此,沈淮不禁神色冷下来。
他知道自己宠爱苏皎皎定会惹得臣民反对,可没想到,皇后才刚生产完第一日便有人借机生事。
沈淮脸色不悦,却也知大臣们所言不过是人之常情。身为帝王,专断独行,不听朝臣百议是大忌,他从不堵塞言路。
只是身为皎皎的夫君,他最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自然也不愿听到朝臣贬她而捧皇后,就仅仅因为皎皎是妾,皇后是正妻。
以身份地位论人品,本就是荒谬至极。
沈淮正要开口,熟料苏敞从中站了出来,仰头看向陛下,神色淡然。
他朗声说道:“陛下,今日三皇子诞生本是国之大喜,可事关皇后,微臣有要事不得不奏。”
突遭变故,朝中臣子均不曾想到苏大人会出来,不禁怔了一瞬,齐齐看向了苏敞。
这苏敞是珍贵妃的父亲不假,可他是朝中重臣,深得陛下宠信,且为人刚正不阿,颇得寒门和一些大臣拥戴。
极少听说这父女二人有什么来往和勾当。
珍贵妃得宠张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苏大人却是人尽皆知的清廉刚直。
往常不论朝臣如何弹劾珍贵妃,也未见苏大人偏帮一句,怎么今日却站出来了?
正当众人不解之时,就听苏大人上前,拱手躬身,不疾不徐道:“臣斗胆问一问陛下,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去年秋猎,您险些被猛虎所伤一事。”
说起秋猎,沈淮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了那夜苏皎皎在自己耳边说,皇后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不禁心头一跳,微微皱了眉:“朕记得。”
“去年秋猎,密林中有虎群出没,围猎时这恶虎从林中扑出,险些伤了朕,是皇后舍身为朕挡箭。”
苏敞微微
起身,挺直了脊梁,淡声道:“恶虎生于密林,对环境的熟悉程度远超于人。人群捕猎,恶虎受惊躲避,第一反应该是往密林深处逃亡,以甩开围剿,又岂会往林外逃窜,扎进人群之中。”
“事发突然,大多数都以为是恶虎要伤人。可臣却觉得其中有诈,但碍于皇后娘娘为陛下挡箭,若无实际证据,恐落下污蔑中宫的罪名,这段日子便一直暗中调查。”
苏敞的脊背挺得很直,不卑不亢道:“历时近一年,臣幸不辱皇恩浩荡,从西域抓回了这个能控兽的奇人。他当初曾在秋猎之时为陛下表演驯兽,陛下一瞧便知。”
苏敞拍了拍手,自宣政殿大门外,被两个侍卫拖进来一个奇装异服,留着大胡子的异域男子,一瞧这阵势吓得腿都软了,脸色苍白。
他被丢到御前,抬头一看陛下,顿时屁滚尿流地跪下哭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沈淮沉声道:“抬起头来。”
那西域男子哭丧着脸抬起头,沈淮一瞧便立刻想起,他就是当初秋猎时操控孔雀顽猴的人。
他御兽的能力炉火纯青,且西域本就以马戏闻名,若说有法子可以引诱猛虎,沈淮病不怀疑。
想到这,沈淮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男子迫于威压,实在害怕自己被杀头,咚咚咚往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哭道:“陛下饶命,草民都是受人指使!那人说了,只要草民能将老虎引到陛下跟前,就赏草民黄金万两!草民也是……一时被钱迷花了眼,这才糊涂了啊!”
听到这话,大臣们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相信恶虎伤人竟是人为操控,不禁瞪大了眼睛。
若此事属实,可是意图谋害陛下的大罪啊!
人群中自然有不服气的,高声说道:“难道苏大人仅凭一届草民便可定皇后的罪名不成?”
苏敞淡淡瞥他一眼,再次拍了两下手,说道:“仅此一人尚且不足为信,并不能指向皇后,因此,臣顺藤摸瓜,又查出了当初秋猎时与他配合的侍卫,宫人,乃至皇室中人,人证,物证皆在此。”
蔡山亲自下场,从走上前的侍卫手中接过各种证据,递到了陛下面前。
沈淮一样样翻阅过去,只见这些带着皇后母族朱印的银钱票据,书信往来,乃至被烧了一半的皇后亲笔,其中内容关系,一环扣一环,称得上精妙绝伦。
若非这西域奇人的缺口被打开,就算余下的证据被扒出来一两样,也绝不可能牵扯到皇后的头上去。
样样谋算,精心安排,统统都指向秋猎那次,她舍身相救竟是一场惊天骗局。
亏他今日还怜惜她生子辛苦,为她百般遮掩三皇子的先天不足之症,又不让她知道雨荷已死的事实,到头来,他堂堂九五之尊,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看着这些如山铁证,沈淮的脸色越来越差,越来越黑,手中紧紧捏着那一叠书信,几乎要将这些纸张全部捏为灰烬。
他因为愧疚而对皇后所有的好和关心,甚至因此伤害了皎皎,竟都是一场再荒唐不过的谎言。
皇后,竟然不惜将他这个一国之君也算计上,只为了夺权,争宠。
好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这么多年,他竟然没有发现自己的正妻,自己从来不愿真正怀疑的枕边人,竟然是一个如此蛇蝎心肠,胆大妄为的毒妇!
沈淮怒不可遏地将托盘上的证据扬手打翻,纸张哗啦啦散落了一地,他猛地拍向手下的扶手,怒道:“简直是放肆!”
陛下雷霆之怒,朝臣们急忙尽数跪下,高声道:“陛下息怒——!”
事态转变的如此之快,是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的,方才还为皇后说话的人不曾想竟会如此发展,当下不禁后悔莫及。
一想到
陛下日后可能会因皇后的罪名而迁怒于他们,其中有大臣不甘如此,开口质疑道:“这些证据都是苏大人所查,而苏大人又是珍贵妃的生父,若是联合此人污蔑中宫也未可知……”
谁知话音未落,沈淮的怒火再度被点燃:“放肆!难不成苏敞是连皇后的亲笔信和李氏的银钞朱印都能伪造不成!若能伪造,何苦等到今日!你处处为罪妇说话,究竟是收了她多少好处!贪了多少民脂民膏!实在荒谬!”
“来人!将他拉下去!打入刑部大牢!”
沈淮怒得额上青筋直跳,足足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住心里澎湃的怒火。
随着那名臣子厉声求饶的声音渐行渐远,沈淮死死盯着宣政殿的大门,一字一句地下了令:“皇后狼子野心,谋害于朕,意图以朕之安危争宠夺权,已经犯下可诛九族的死罪。”
“念其才诞育三皇子,废李氏中宫皇后之身,贬为庶人,发配冷宫。母族李氏,与罪妇狼狈为奸,危害朝廷,自今日起,不论老幼妇孺,举族抄家流放,永世不得回长安。”
听得陛下宣旨,苏敞又淡声说道:“陛下英明。只是罪妇李氏近年来所犯罪孽远不止于此,可牵连甚广,又事关后宫,还请陛下见一见珍贵妃,宓充容和兰贵仪,再做定夺。”
-
下朝后,太极殿内。
佳喜跪在地上,双手伏地,身子微微发颤,不再出声。
她已经被苏大人藏在长安许久许久,直到今日,才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皇后身边的雨荷所交代的事,包括挑拨珍贵妃去避暑山庄的湖边想要害她落水,再到联合毓嫔谋害愉才人嫁祸给宓充容,最后到皇后娘娘派人杀人灭口一事,尽数告知了陛下。
沈淮神色暗沉地盯着桌面上摆的满满当当的证据,几乎要将手下的扶手捏碎。
纸张已经保存得泛了黄的小福子罪词,清晰地写了自己要谋害苏皎皎的罪证,旁边一并放着萧氏的银票,以及摆在盒中已经敲开,赫然露出里面毒药的紫玉竹狼毫。
身侧坐着不停咳嗽的兰贵仪,又细细讲述了自己反复生病的缘由,沈淮这才彻彻底底的明白,原来这,才是皇后的真正面目。
蛇蝎心肠,城府极深。
谋害大皇子的人是她,谋害苏皎皎的是她,到最后,竟然到了谋害他这个皇帝的份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宠!要生下嫡子!
她所图的不是宠爱,是他身下的皇位才是!
想起这个女人,沈淮只觉得荒谬至极。
他从未想过,他和皇后之间多年种种,掀开面纱,竟会是这样难堪的样子。
如此恶毒的罪妇,他从前竟也会对她而产生怜惜,实在是让他感到恶心。
看着沈淮的铁青的脸色,苏皎皎挺着孕肚缓缓上前,温声说道:“当初我除夕落水,也是她的手笔。”
“这还不止,毓嫔性子高傲张扬,无端自裁本就蹊跷,江庶人被人送冷宫放出,是拿的皇后手谕,当初以为是伪造,如今想来,恐怕也是真的。她忌惮皇长子,忌惮当初的王氏,所以对大皇子下手,后来又恨我得宠,怕我有朝一日取而代之,又对我下手。”
“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利欲熏心,死不足惜。”
苏皎皎顿了顿,嗓音仍然十分平静:“只是罪妇李氏毕竟为陛下生育了大公主和三皇子,两个孩子是无辜的,陛下打算怎么办?”
沈淮定定地抬头看着苏皎皎,冷下声音说道:“李氏已废,不配为人生母,朕会将大公主过继到诗槐膝下,做她的孩子,三皇子身子有弱症,迁去避暑山庄专人养育。”
看着苏皎皎平静的脸色,沈淮的心中越发愧疚,嗓音也因为愧疚而带着不自觉的颤抖,他顾不得身边还有其他人,开口
道:“皎皎……我……”
一根纤纤玉指抵唇,如今人多,苏皎皎也不愿她再落人口舌,便摇摇头,淡声道:“陛下,她作恶多端,我只愿她罪有应得。”
-
当日傍晚,还沉浸在喜气中的凤仪宫忽然被一列侍卫团团围住,肃杀之气顿时取代了喜悦。
凤仪宫好端端地被推门闯入,皇后脸上得意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恢复了一天,她虽然还是身子十分虚弱,但到底有了些力气,看着他们这样举动,不禁冷下声音,拿出了皇后的架子:“本宫的凤仪宫岂是你们想进就能进的?放肆!”
为首的侍卫捧出陛下旨意,冷笑了声:“你如今不过只是一个死囚,也配得上中宫皇后?”
“来人!带走!”
乐荷原本正在床头为娘娘擦汗,见这情况不禁吓了一大跳,她忙上前护着皇后,厉声呵斥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死囚!娘娘才为陛下生下三皇子,是无比光耀的事,如今还产后虚弱,怎么可能是什么死囚?小心我去告诉陛下!”
见她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侍卫眼中露出一丝鄙夷的怜悯,展手将圣旨打开,一字一句地宣读起来。
他的声音如冤魂所索命一般,越念,皇后的脸色就越苍白,从疾言厉色到不可置信,最后瞪大了眼睛,变成了不能接受的绝望。
他冷冷说道:“你已经被废,贬为庶人,三日后赐死,李氏也被举族流放至南疆,你的孩子也要指到别的妃嫔膝下。如今还有什么可挣扎的,奉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去冷宫,别再做什么春秋大梦!你如此蛇蝎,胆敢谋害陛下,直到今日才揭穿你,已经是仁慈了。”
“什么……?”皇后不能接受,流下绝望的眼泪,“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皇后嘴唇不禁剧烈的颤抖起来,她不敢相信,自己晨起还是举国上下最尊贵,最有地位的女人。
还在做有朝一日变成太后的美梦,竟会一夕之间便沦为了死囚。
她这数年机关算尽才得到今日这一切,怎么可能!?
是不是苏皎皎那个贱人在陛下跟前说了什么!?
她拼命从床上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这些都是假的!本宫没做过的事,本宫绝不认罪!”
“本宫要去见陛下!乐荷,扶本宫起来,本宫要去见陛下!”
她双目猩红,状若疯魔:“本宫是皇后!决不允许被人随意污蔑!”
可那侍卫却不听,只是朝后摆了摆手,轻蔑道:“你已经不是最尊贵的国母了,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来人啊,将她和身边这个贱婢统统带走!”
乐荷惊骇大喊道:“住手!”
可不论如何挣扎,已经无人会听了。
陛下甚至连见都不愿再见一眼的女人,还能成什么气候,也就是珍贵妃仁慈,多留她一个月的命罢了。
废后李氏被人从华贵的凤榻上拖下来,像拖一条死狗一般在地上无情地拖行。
她的双腿在粗糙的六棱石子路上留下长长的血迹,可不论她如何凄厉地叫喊,身下出了多少血,都不会再有人理会。
咒骂和叫喊从凤仪宫门前一路行至冷宫,渐渐的没了声响。
随着冷宫大门被重重扣响,李氏罪后光荣的一生也象征着在此终结。
后宫诸人眼睁睁见她高楼起,又一夜之间轰然倒塌,个个谨言慎行,紧闭大门,恨不得白日不曾给她送过礼,不敢同她再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而从今日起,后宫诸人都知道。
如今的后宫,是珍贵妃当家做主。
入夜。
瑶仙殿。
沈淮伏在苏皎皎的肚子上听孩子的心跳,薄
凉的嗓音却带着微微的颤抖。
他紧紧牵着苏皎皎的手,歉疚几乎要将他淹没。
“皎皎,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亏欠你太多太多。”
大仇得报,苏皎皎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谋划了这么多,所图的,不过是让皇后付出应有的代价,让她绝望,痛苦,死得比谁都难看。
那些诅咒,咒骂,她不觉得难听,反而觉得悦耳极了。
诅咒是败者的无能,而赢家,只需要迎接冠冕。
她早就无意和沈淮计较过去这些她已经释怀的事,何况他如今做的足够好,给她的也足够多。
若他做得到,她也不介意一辈子承受他的爱和愧疚。
毕竟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帝王之爱。
是她要坐上皇后的宝座,是她腹中已经明确是皇子的孩子能够坐上太子之位,是日后,她成为天下女子之首的太后。
苏皎皎轻轻去抚摸沈淮微凉的发丝,温声道:“沈淮,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们还有很多以后。”
“我想要皇后一个月后再死,好不好?我要她亲眼看着自己在乎的一切一个个消失,唯有这样,我才欢喜。”
她的温柔和大度让沈淮越发内疚不已,他喉头轻滚,起身轻拥住苏皎皎,吻住她温热的唇:“我都依你,皎皎……你想怎么样都好。”
唇齿辗转反侧,呢喃之间,他轻轻在她耳边落下一句:“皎皎,等你生下孩子,做我的皇后吧。”
“这世间女子万千,后位,唯有你才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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