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蒲公英 第一章
自序
写完书里故事的最后一个字时窗外正值暴雨倾盆,湍急雨水伴有隐约雷鸣,最近半个月每天都会下雨,有时是在晚上,有时在早上,于是本该热辣滚烫的七月一直清朗静谧,我站在阳台上观看雨水打在玻璃上留下的痕迹,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打在脸上,清凉有力,偶尔打下来的闪电划破深黑色夜空,我拿起手机为这本书写下最后一篇文章,这本书断断续续写了将近两年,中间有过多次停歇,几度想要放弃,书中人物情节多为周遭人事的无常变迁,这本书的初衷并不是要传递或照亮什么,大部分内容是我思绪的拼凑与表达,常常想起什么写什么,写完之后我再也没有回头翻看,书中很多细节已经忘记,却清晰的记得书写他们的日日夜夜,记得在他们身上倾注过的耐心与感情,记得在某个黄昏时刻为他们流过的眼泪。
这两年的生活极为散漫平静,读过几本散文书籍,去过几个偏远县城短暂居住,与一些人分别,与一些人遇见,我告诉自己除去工作以外要尽可能的为书写其中的人事腾出时间与空间,这两年里他们好似影子一次次从我心底略过,陪我入梦、清醒,在我落下最后一个字后内心空洞失落,像遗失了某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心爱物件,心中知晓书中某些地方存有缺陷,某些字句凌乱笨拙且稚嫩,但已不想要再回头修饰。
这本书到这里已经告一段落,往后它流入人海,或被人误读,或被人评判,或被人珍藏,这些都好。能陪你消遣某个闲散时光,已是它的意义所在。
书写此书,是尝试,也是叹息。它自有去处,亦如我自有归处。
仅以此书纪念我的故乡,中国华北以东的一座没落村镇。
最后我想说,我依然有所热爱,无论对生活还是对理想,希望,你也是。
第一卷蒲公英
第一章
八月下旬,小城昼夜温差日益分明,一场阴雨过后黑色云层四下逃散晕开澄澈天空,空气里都是高大树木随风款摆的声音,是有人穿短袖有人披外套的季候,我坐在小巴车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透过车窗看到柏油路上的裂缝以及步行街上的红色砖块,黄白相间的橘猫乖顺的卧在商店门口,坏掉的大型卡车挡掉一半马路,随着向白水的靠近车子有轻微的颠簸,马路两旁的旷地萧条芜秽,有一种即将驶入无人之境的错觉,这是白水拆迁近两年以后的初秋,我随同事一同前往云霄山采摘核桃。
车窗紧闭,胳膊被右上方的空调吹的微凉,谈笑声淹没闲散的如梦光阴并使得此时此刻更为柔软惬意。身旁的同事和我说着自家两岁小孩的琐事,我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注意力落在车窗外被蓝色彩钢板围起来的白水,直到目光所及之处有重影浮现才意识到有液体充盈在眼眶,打了个哈欠作为掩饰伸手揉了揉眼睛,车里因有人唱歌而突然安静下来,我们随节奏轻轻拍动手掌,阳光将日子拉的儒雅柔长,有不知去向的鸟儿从远处的电线上飞跃而走,骑摩托车的男子超越我们的车辆飞速前行,车子转弯进入一条两旁是高大茂密白杨的水泥路,车辆稀少,没有人烟也没有流浪的猫狗,我为自己终于可以流出眼泪而觉得不虚此行,却因为沿途的满目苍痍而失掉所有的欢喜快意。
车子在山底停下,我们穿着印有“万佳超市”黑色字体的白色t恤缓缓前行,天空中有大块云朵,太阳时而被云层遮挡时而露出刺眼光线,有人拿出遮阳伞遮挡阳光,此时的云霄山已经失去往日光辉,没有颜色各异的彩色旗帜指引人们通向山顶的庙堂,也没有络绎不绝的人群站在它的身体上眺望白水以及周遭村镇,半山腰的核桃林仿佛是它没有被彻底遗忘的唯一筹码。
风将远处沙棘的气味吹入鼻息,沿途有还未熟透的矮小山楂树零散摆列,空气里满是植物的葱郁香气,山路因鲜少有人走动被疯狂生长的杂草所遮掩,遥望山顶,天空近的好似伸手即触,红色砖瓦的庙堂依稀浮现,有老鹰在空中盘旋飞过,叫声响彻天际,发出阵阵回声久未散去,只是这样大的声音仍无法唤醒云霄山,它就像失去自己的灵魂一样屹立在此包容这千千万万个黑夜白天。
休息的间隙我和领队的组长说想到山顶走走,她嘱咐我早些归队的时候顺带说了一句“那上面估计都快成危房了,有什么看的”此时我已经不想和别人去争辩以寻求感同身受,我爱过的这片土地将自己的全部都献给了钢筋混凝土后被无情丢弃,说来这里并不是我的故乡,我也的幼年也并未在此度过,但这些年终是没有地方可以让我归心似箭。
刚刚踏入庙堂大门就看到白菱,她穿肥大的背带牛仔裤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我,微卷的长发编成麻花辫随意搭在肩膀前面,大概是因为怀孕她的脸看上去比从前更为白皙,“你怎么会来这儿”我们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我走上台阶站在她的身旁,她浅笑着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男人的背影说“陪他来的,他计划把这里翻修一下,今天带工人过来看看”“我和同事一起来的”我环顾四周一圈说。
“你越来越像这里的人了,有时候我们谈起你会觉得你是和我们一同长大的”白菱说。“是吗?”她微微点头,风将她的碎发吹到嘴角,她伸手拨至耳边,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身后的两间庙宇以没落的姿态站在山顶迎接春去秋来夏至冬逝,寺庙门口前面的石阶上布满青苔,石板路两旁的蒿草已经越过膝盖,因无人打理,庙堂的纸窗单薄破败,木门虚掩挂有铁锁,上面布满蜘蛛网,左侧的石碑被荒芜生长的草木遮挡。我仓惶的扫视了它们一眼,因心里瞬间闪过的悲凉而感到落寞。
天空和云朵交织汇成美丽图案,像极了白清从前所画的油画,此时站在这里已经看不到属于白水特有的形状。“呀,我突然看不出我家在哪个方位了”白菱一只手放在肚子上,一只手指向远方说道。我指着远处说“这边是枪头,那边是枪尾,你家在枪的中间,我和蓝一家在枪的手柄处,程少然家在枪尾,嗯,子良家在枪尾靠上一点”她略带疑惑的说“是吗”我点头,她突然重重的拍了我一下说“可以嘛,比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人还记得还清楚”我说“大小姐,怀孕了手劲见长”她发出呵呵的笑声。我伸手摸摸她的肚子“几个月了”“还有三个月就生了,你也快三十的人了,什么时候我能摸摸你的肚皮”三十岁,是可以不依附于旁人独自生活的年岁,对于幼年的我来说那曾是个天文数字,遥远到我一度怀疑自己会在它还未造访到我的生命时我就已经死去。现在我翘首以盼的年岁还差两年就来到我的身边,昔日人事历历在目却又渺若烟云,三十年就好像只是跨过了一个漫天萤火的夏夜,它远去无声,一年年一月月,带我看尽生命朝生暮死的悲喜,而今我想要的生活也算如愿以偿,但我大部分时候无法看清自己的模样,身边和我年纪相仿的人还在满腔热情的去探索与追寻生命的内核,而我却对还未到来的一切失去了所有期盼,不敢冒险,不敢心存侥幸,生怕惊动了时光,扰乱了得之不易的平静。
白菱同我说起蓝一,拿手机给我看她拍的照片,翠绿松枝被风吹落掉在水泥台阶上,这样的亲昵时刻是成年人之间冠冕堂皇的客套,一时间我觉得旧日里她与我的剑拔弩张只是一场晓梦,在气氛没有变得尴尬之前我与她告别,一个人径直而下。狭小山路间的石子被我无意踢落至悬崖,我停下脚步向下望去山腰上的一颗桃树在风中晃动有摇摇欲坠的感觉,熟透的桃子掉落山底,山下的绿色梯田已然消失,四周琼山环绕,山谷因空旷无人而尽显鬼魅,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像是被藏匿更像是被遗弃,阳光打在皮肤上有细微的撕裂感,习习山风吹散中午的燥热,白菱带来的消息让久不触及的往事在我的脑海打散再聚合,如此反复,我无力反抗任由它们在这八月初秋的明媚阳光下轰然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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