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蒲公英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正月初十,我收到蓝一回来的消息,赶到火车站接她时她正被一个男人纠缠,那人从前和她的母亲生活过一段时间,后因沉迷赌博她的母亲带她连夜逃跑,她记得她母亲身边的每个男人,她厌恶他们如同厌恶自己心底最晦暗的记忆,我走入人群想拉蓝一走,但他不肯放手,出言辱骂我,情急之下我咬了他的手,拉起蓝一跑,他拽住我的双肩背包,厚实的手掌甩在我的脸上,我看到死在望北那个男人的脸覆盖掉他的面容,有瞬间的眩晕和耳鸣,蓝一疯了一般的拿包打那个男人,行李箱倒在地上,“你欺负我就算了,你现在打苏宥,我跟你拼命。”我知道,她待我的亲近并不全是因为周故,也知道时光将我们拉远,但从未将我们打散,我抱住蓝一,尽力将她护在身下,男人的拳打脚踢落在我的头上,脸上,蓝一哭着用手胡乱的拍打,我听到行李箱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人的声音以及火车站广播里播报车次的声音,它们从我的心底倏忽而过。
白清赶到派出所时我和蓝一正坐在派出所的黑色椅子上,男人向警察展示他身上的伤痕,白清看到蓝一衣服脏乱,围着蓝一转圈确认她没有地方受伤后,转身就过来掐我,说:“就知道惹事,养你这么多年,还给我惹事,蓝一要是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民警一边拉她让她好声教育,别动粗,蓝一拽着白清的衣袖:“清姨,别打苏宥,她是为了帮我,别打她。”我觉得委屈,为这些年白清对我的刻薄,我并不埋怨她,我只是伤心在这种情况下,她下意识的举动,但我并不敢把这种伤心表现在脸上,毕竟还可以健全的成长全都归功于白清。
男人让白清赔钱,蓝一着急的对警察说:“是他先欺负我的,你们别听他说的,是他先欺负我的。”我站起来对那个男人吼:“谁打谁了,你别胡说八道,你这是敲诈。”白清一巴掌打在我头上说:“你还不消停点。”警察敲打着桌子:“都消停点,把这当菜市场了。”这时蓝一从椅子站起来,看着从派出所里面走向大厅的男子跑过去,她很自然的拽着男子的黑色牛仔外套:“周故,周故,你怎么在这,我找你好久好久。”“我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了”像是找到自己丢失已久的心爱布偶一般她不等眼前的人回话就扑在他的怀里,在喧闹的派出所大厅里,我只能听到蓝一的声音,站在我身旁的白清已愣在原地,眼框发红,而我情愿这一生都不见他,情愿这一生都呆在白水直至老死,我低下头让头发挡住我的脸,脑子里只剩下蓝一喊的“周故,周故”,我们三个以未曾预想过的方式重逢,而我仍旧以难堪与落魄的姿态出现在他的眼前。
男人在和周故对视几秒后,就突然发疯般往出跑,被周故与其他几名警察按倒在地,原来那个男人在望北犯下多起盗窃案,躲逃到束县,本想通过蓝一再弄些钱,没想到在这里被警察发现,蓝一跟在周故身后说:“周故,你当警察了吗”周故把蓝一按在椅子上并告诉她很快回来,他离开的背影带来沉重往事。
在破旧的废弃工厂他对我说“你能别一个人逃跑吗?再等等我,我一定会带你走的”他总喜欢到这个散发着浓重化工品气味的地方躲避父母的争吵,我抚摸他的头说“算了吧,你还是好好在家吧,虽然他们常吵架,但是好歹他们有钱,可以让你不用过和我一样的生活”他抱住我,对我说“你相信我,再等等我我再存点钱,我们一起离开。如果你先走了,我会去找你的”我轻拍他的背说“你有大好人生,不该被我这样的人耽搁”他推开我,把兜里的钱全都掏出来塞到我的手里,站起来看着我无声微笑,秋风将发黄的树叶吹落了一地,他白色外套的衣脚被风微微吹起落下,我看着他跑走,因决心离开而认定将永远无法再见到他内心有郁郁寡欢的沉重。再见到他时我已经在白清的身边,而我没有时间为与一个男子的告别而难过。他对我说白清亦是他父亲众多女人中的其中一个,他会去求他的父亲要白清收养我,而我自私凉薄到只关心自己的温饱与冷暖,对于他因此事而突然出现的暴瘦和失眠选择了视而不见。
我低着头听到周故的步伐向我们靠近,时隔多年,我还是可以光凭声音就能辨别出他的身影,身旁的蓝一握着我的手,手心全是汗,她将周故拉到我的身边指着我说:“你的朋友,我替你找到了”她看着他,笑容天真,眼里似装有星辰大海,我想让自己逃离现下的处境,却在站起来的时候听到心脏猛烈跳动然后失去知觉,我听到蓝一喊我的名字,声音微弱如同在停电的雨夜点在客厅里的烛光的流动。
醒来后,蓝一在我床前问我有没有难受的地方,周故站在床的一旁看不出高兴或不高兴,白清坐在他后面的椅子上眼里只有一个周故,“你说不记得他了是真的吗?”蓝一问我,我坐起来说“嗯,确实印象不深了”蓝一不可置信看向我,眼神失望而愤怒。
“嗯,我也有点记不大清了,没想你放心上了”一直沉默的周故对蓝一说道,我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热,不知道是因为先前挨了打还是因周故的神色自若,他已经忘记我,我于他的人生是那样的轻,那样的轻,我为内心的自导自演而感到难堪,蓝一说:“原来你们都没有放在心上”语气里全是失落,令人难堪的气氛被进来的医务人员打断,我看到周故左耳垂上的那颗痣,想起过去的那些年年岁岁,想起他曾开玩笑的同我说起若是有一天我们走失,我可以凭他左耳的痣来认出他,时过境迁,以为深刻的不过如此。
蓝一问医生我的情况,医护人员把一个创可贴贴在我的头上并说:“没什么大事,皮外伤加上受惊地度晕倒了,去前面把开的消炎药拿上,回家休息几天就好了。”我们几个往出走,周故走最前面,蓝一紧跟在他的身后,我走在最后面,周故在柜台说:“你好,我取苏宥的药。”看周故掏出钱包准备付钱白清才恍过神来,抢在周故前面付钱,周故轻声说:“没事,我来吧”他语气温和平常,就好像我们昨天才分开而已,而我们坐在路边吃盒饭也就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周故开车送我们回白水,一路上,蓝一和周故断断续续说她这些年的近况,我和白清坐在后面沉默不语。周故说:“你妈妈挺好的,我听我妈说她和林叔叔生下一个男孩,已经跟林叔回了老家,你,你别恨她。”车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剩下我们沉重的呼吸声,我注意到白清因周故说起“妈妈”的字眼而流露出来的紧张,我伸出手握紧她,发现她的手冰冷异常。她意外的没有反抗,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亲近,若是放在平常,这样的亲切于我于她都是不习惯的,而且以她的心性也会甩开我的。
到了白水,蓝一怕周故离开一直拽着周故的衣袖,动作之小心让我心疼,从没有一刻我会这般心疼她,周故拍拍她的头说:“听话,我有点急事要处理,我会再来看你。”蓝一还是拽着他不肯松手,周故看看我们住的地方又说:“你看我现在都知道你在哪住了,我办完事就过来,你都这么大了别耍小孩子脾气。”蓝一拿出手机让周故把自己的手机号存入,她拨通直到听到车里周故的手机铃声响起她说:“记得把我的手机号存好。”周故点头看着白清说:“清姨,今天有点事情,蓝一还要麻烦您,我忙完过来看您”他随蓝一喊白清清姨,没有同我说话也没有看向我,语气似带有些许感情但又生分客气。白清隔着车窗对他说:“开车注意安全。”蓝一隔着车窗说:“我等你”我从包里拿出钥匙转身开院门,清晰的听到他汽车开走的引擎声,在我推开大门的时候,感觉到头顶上方的阳光刺眼夺目,风将院子里残留的雪粒吹打在我的脸上,有凉意划过全身,于是我看到生命里的爱与完满逐渐分崩离析,而也许我享有的这一切平顺都只是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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