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3:试问君心1
一行人出了米铺,程霖瞬间恢复了神清气爽的状态,脸上怒容一扫而光。
苏卿卿瞧他这知道他之前做得一番生气的姿态,全是骗骗戏楼里那小孩的。
“啧啧,也不小的人了,这么欺负一个孩子,合适嘛?”
程霖挑了挑眉:“我要不这样,他准要跟着咱们回瑶城。”
“刚刚他让那两个丫鬟出去,就是给我们结账的?”祁远好奇的问了一句,而后又自顾自的说道:“却不知谁家的仆人,竟然随身带着几万两的。”
程霖听见了他的话,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轻声和他们说:“出了镇和你们说。”
因着散了集,即便是出了镇,路上行人也多,三人上了马车,也只好窃窃私语。
“什么?拍卖会的东家是他们?”可不知聊了什么,忽然听见苏卿卿一阵惊呼。
程霖忙的连声的嘘住她三人这才又压低了声音说起来。
“这么说,这固良镇尽数在他家掌握?”祁远想了想他们出入拍卖场的操作如是猜想着。
程霖摇了摇头,心想可不止接着说道:“你可知我刚在拍卖行说的杨家老太爷是何人?”
祁远和苏卿卿皆是摇头。
“杨老太爷是那杨熙的祖父,姓杨名烈,曾是东洲国炙手可热的将军,驻守北冥十二载,从无败绩,曾经率六万军士与十万北冥军对阵,一人单枪匹马冲入敌营,斩杀敌军大将于帐中。为北境铺垫了直至今日的太平局面。”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杨老太爷还能威慑住北冥?”祁远追问道。
程霖笑了笑:“‘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你可知几年前北冥新王登基,也是这么想的,他命自己的亲弟蛮王为统兵大元帅率军入侵北境,后来杨老太爷重新披甲,刚至边城未能休息片刻就上了阵,于阵前连续斩杀了蛮王阵前的两位护法高手,并用兵一举破了北冥的七杀阵法,后来收复了边境几座丢失的城池,并于高墙上一箭射下了蛮王车撵旁悬挂着的北冥军旗,不日北冥便退了兵,并与东周国主递交了北冥国书,承诺有生之年,再不进犯。”
苏卿卿却不解:“孙子兵法不是说擒贼擒王,杨老太爷若能一箭射下北冥军旗,为何不能一箭射杀北境的蛮王?”
祁远听她这话摇了摇头,程霖只得继续解释道:“蛮王与北冥王自幼友爱,北冥王能称帝,也是蛮王誓死拼护,杀了蛮王,北冥王恐不会轻易退兵臣服。”
听闻此言,苏卿卿这才明白,打仗果然不仅得有武力,还得会兵法,更重要还得知己知彼,要了解外交关系,于是感慨道:“若是这样,这杨老太爷果真是智勇双全,难怪东洲国国君如此看重他。赐他镇北侯的名号,还许他诸多特权?”
忽然又想到跳脱古怪的杨熙,不禁笑了:“却没想到他孙子是个这么样的!”
程霖朝她摇头还摆手说道:“看重我看未必,你可知杨熙的祖母是南华国的公主吗?”
他似有所思的看着马车顶,“东洲国君怕不是看重杨老英雄,多半是忌惮。杨老夫人为了嫁给杨老英雄,当初自请出籍,甘为庶民。可是一时轰动两洲的。而且当年的南华国主,说是没给杨老夫人公主的仪仗,却是按公主的嫁妆送的嫁。八艘货舫,过江来回了十几趟。”
“好大的财气。”苏卿卿忍不住惊呼。
“被柳梵谋了江山的南华旧主司徒寰,正是杨老夫人的亲侄儿。”说到此,程霖又停了一下,“如今谁都不能给杨老夫人提及此事,便是杨熙当面提了一回,也被罚跪了半日的。”
说完,程霖掀开帘子看了看窗外,走了半天,离瑶城还远着,于是起了主意和他们商量:“天色还早,一会儿我们上莲花峰瞧瞧阿鸢他们吗?正好我要去京城,还得和他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儿。”
“好呀,我正巧也买了很多东西要给阿鸢呢。”苏卿卿忙拿出自己的锦囊匣子翻找。
祁远却又把话题绕回去了:“若是我听说的没错,自打娶了杨老夫人以后,好像杨老太爷一直赋闲在家。”
程霖见他还想听,便放下了帘子接着说道:“是呀,当初这桩婚事两国都不同意,学子们甚至聚集在宫门前上书,说杨老夫人意图窃国。”
苏卿卿在旁边“嘁”了一声。
“后来杨老英雄与诸位学子面前卸甲,放弃将军府的一切,只身匹马前往樾水河岸等候杨老夫人。再后来北境军士联名为杨老将军保媒,杨老夫人得知老将军遭遇,也就有了后来‘甘为庶民嫁武夫’的的美谈了。而后朝内武将竞相参与进来为杨老英雄申言,更有大儒扬墨为此作书立碑歌功颂德,上面迫于压力,于是便恢复杨老太爷的爵位,只享俸禄,不掌兵权。”说了半天,程霖口渴得不行了,也没什么想说了,于是冲着祁远做了个手势,便不再言语了。
可走了没几步,车便被人拦了,来人下了马到车前,正是百里彦手下的屠一。
“程公子,我家侯爷邀您过去一叙。”
得叻,换车吧。程霖心想自己在拍卖场发现百里彦的时候,就趁机先走一步想避开百里彦了,没想到还是被百里彦赶上了。
他与祁远使了个眼色示意今日暂时不去莲花峰了,又吩咐了车夫跟在百里彦车后头回城。
这头程霖刚上了百里彦的马车,便听百里彦慢悠悠的来了一句:“没想到固良镇一行,也能碰见不二君,这可真是有缘呐。”
程霖总觉得近来的百里侯爷说话颇有些奇怪,好好的正经的一句话,让他说出来,偏有些不正经的味道,索性的不接这个话茬了。
转头问道:“侯爷此行可有收获?”
“小有所获,不二君中途急着走,可是为何?”百里彦自然明白程霖是想躲着他,虽说二人认识了这么久,虽不至于疏离,可程霖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不愿意多亲近一分。
程霖呵呵一笑:“侯爷也知晓之前我与杨公子分了一盏酒,杨老夫人便记恨上了我,他这会儿又凑过来跟我讨酒喝,我是万不敢招惹的。”
百里彦听了,只哈哈的笑了,“杨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杨老夫人自然看重。你倒好,想教训那孩子做什么不好,偏拐了他喝酒,还把人灌醉了。”
程霖心下感叹,这也不能怪他啊,那杨熙是个一杯倒就算了,偏偏喝了一盅还吐了一宿,杨府里里外外也跟着忙了一宿,若不是百里彦周旋护着,他怕要被碰上孙儿事便不讲理的杨老夫人拿去祭天了。
忆及此事,程霖尴尬的笑了笑:“侯爷莫要再提了。”
“今日我瞧着你收了一支火犀角。”百里彦歪着头打量着他神色。
程霖点了点头,面上虽不露声色,却难免心下嘀咕百里彦怎么什么事儿都知道:“舍妹央求了很久,让我送她件礼物。正巧今日遇上这件稀罕东西,便买下了。”
百里彦却面露疑惑。
“此物寻常人并不知其用途,便是生肌肉骨,也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令妹若不是神医,那便只能是那众生道的医修了,传闻有这火犀角,配上修者的道法灵力,才可以练出那千金不换的九转聚魄丹来。”
程霖顿了一顿,抬起头看着百里彦,他这一番试探,成功的让程霖杀心顿起,此时车已经慢慢的接近瑶城,程霖想起还在瑶城的朋友,还有南珺,藏在袖内的双手慢慢的隐忍握紧,慢慢的问道:“侯爷何出此言?”
百里彦撩起帘子看了看车外:“哦,我倒是忘了,东洲国禁道,这番话实是不妥,那令妹定是神医!恰好我府上还有一张金蟾壳(qiao),放着也是无用!等回去我便让人送到你府上,就当是给令妹的见面礼了。”
程霖这一时摸不准百里彦的意图,百里彦多番有意示好拉拢,他也不是不知,若此番只是敲打,虽未点破要害,怕是百里彦也知道些缘由,他再推脱了,后面的事情怕是难办了,此刻也动不得他,何况到了京城,恐怕也得多仰仗他。不如暂时顺了他的好意,缓兵之计,也好多做谋算。
“既如此!那便多谢侯爷了。”思及此,程霖稍稍定下心来。
未至城门,百里彦推说城外庄子还有要是要办,便又放程霖下了车。
回府后,崔爷见今日程霖是黑着一张脸进来的,崔爷也不知是何故,落在后头问祈远他们,苏卿卿在一旁悄悄的表示,是百里彦惹得他,与他二人并无关系。
是夜,等着南珺睡着了,程霖还是毫无睡意,干脆披衣起身,拎了一壶酒喝了一口坐在院内发呆,往日里他皆是无所谓的状态,如今真遇到事情却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想留众人在东洲,却被百里彦发现了些端倪,少不得畏手畏脚;可若是去南华,他抬头看着祁远那处屋子,叹了一口气,不太舍得让祁远跟着他们走。
可他身上诸多不便,在柳梵那边又上了黑名单,去了南华怕也是会给他们添些麻烦,只能在东洲将就着过。
左思右想,皆是没有个周全之计,于是等着祁远屋外那扇门自己生起起来,觉得这个人总让自己抓心挠肺的,自己将他视为最要紧的人,可他没准说扔下他就扔下他,还是要跟着众人去南华的,毕竟穆莺的意思是想去南华的。
正思量着,却看见祁远那扇门开了一条缝,同样是半夜睡不着的祁远也出来了,他看着程霖手里拎着的酒壶,皱着眉头明显的不赞同:
“半夜喝酒不好,何况你酒量还不好。”
不想程霖此刻心情不好,便不客气的怼了他:“什么臭规矩,总是一套一套的!”
祈远听了此言,心想自己好心好意劝他,程霖居然这么回他,今日他单独上百里彦马车,祁远就已经不太高兴了,下了车还冲着他们板了脸,已经够让他心情不好的了,于是祁远便撸起了袖子,一副要打一架的样子。
程霖却提着酒壶往前院去了,边走边说:“我不在这儿和你打,省得吵醒了我的珺儿。”
祁远听他说的更气笑了,还我的珺儿,合着你搁这儿玩养成游戏呢?这眼睛一红,下手就黑了,当下也顾不得体面的在这院中朝他袭来,程霖见他一掌拍过来,忙侧身闪过,正想着开口再说什么,又瞧见祁远一记回旋踢了过来,于是连忙伸手架住了,祁远顺势这架住的腿,又是一个翻身,二段回旋踢了过来,程霖不敢再松懈,于是二人认真的打了起来。
祁远才发现,程霖虽是未曾入道,但反应极为敏捷,招式变幻既快又准,他借了两分真气与他缠斗,打了半天,却也占不到半分便宜。心念一动,起了主意,手上注入了五分真气直拿程霖前心,下一刻,只觉得刚触及一道屏障,祁远就被弹飞了出去。
程霖心下一慌,摸摸了胸前,心道:“坏了!”
索性祁远早有防备,及时稳住了身形,但也被伤着了一些,于是捂着胸口走了上来:“你是带了什么灵器吗?这么厉害。我还没碰到你就觉得有东西弹了过来。”
程霖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圆盘,正是六道盘,只见它此刻安静的躺在程霖的手中,程霖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从混元天带下来的,没啥大用处,回头融了炼个新的。”
祁远搓揉着胸口,刚刚他用二分真气与程霖缠斗,这东西倒是并没有反应,他用了五分真气,这东西直接把真气反弹到了自己胸口。
“留着吧,也不错,至少防身不错。”
祁远原本就发愁去南华以后程霖的安全问题,如今有这个灵器在,会安全很多。
程霖看他还捂着胸口,于是小心翼翼的问了:“你没什么事吧?”
祈远摇了摇头:“没事儿。”就是胸闷,然后又看了程霖别在腰间的酒壶,忽然觉得口渴。
于是直接拿了那酒壶便对饮了一口:“怎么样,心情好些了?”
程霖本想提醒他这酒壶他刚喝过,又想起往日和祁远一起打球,没带水的时候祁远也总抢他水喝。他撑着手臂靠在石桌上,抬头看着天,怀念起了从前来:“好多了,就是想回家。”
祁远却没料到他会出此言,一时间愣住了,半晌突然才明白他的意思,却忍不住有些烦躁起来,和程霖不一样的却是,祁远并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而后他忍不住又咕噜了一口酒:“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回不去了!”
程霖也不作声,他正想着从前的往事,难免透露着几分落寞。
祁远看他的模样,烦躁的走来走去,突然我又冲过来指着程霖的鼻子骂道:“你别给我摆出这种姿态来,往日里你不是意气风发的吗!”
程霖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会儿却一点也不理会他。
祁远也有些颓废了,“我之前也想过回去,有时候想一闭眼睁眼只是场梦。”
只不过他的回去却和程霖不一样。可是如今好几年过去了,不论是什么样的梦,也早都醒了,他们一行人在这个不知道是那条空间缝隙里的世界活着,周身都是不熟悉的人和事物。没有熟悉的电子产品,没有可供玩闹的不夜城,他们试着融入这个世界,世界却竖起了一座高墙。
程霖自嘲的笑了一声,“从我睁眼起就是一个人,刚下来混元天便碰上南华内乱,当初也是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想过要做一番英雄事迹出来,那是现实是什么呢?到处都在死人,到处都是惨叫,我拼尽了全力想要多救下一些人,最后发现竟然也是无力回天。天道若要一个人死,做什么也是无用。除非我能改变这世界。”
他抬头看着天空:“以前我曾经想过,我拼了命去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可是当生死抉择之际,我还是怕了,那些人,与我又有何关系,难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去送死?我想不通,也找不到人来为我解答,于是我就逃了。”
祁远转头看着程霖,不知是否夜色寒凉的关系,程霖看上去脆弱了许多,自相逢以来,程霖一切看似光鲜亮丽的,他内心总怪他不思进取抱负,却从不曾问他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又经历了什么;程霖从前是极其狂妄洒脱的人,可如今却多了几分八面玲珑,步步为营,他一个未曾入道的人,是怎样穿过恶灵肆虐的南华到的东洲,一路上又遭遇了什么。诸如此类,他却未曾问过一句安否。祁远拢了拢自己的衣裳,突然觉得有些冷了,他小心的和程霖说道:
“回房睡去吧,外面有些凉了。”
程霖应了一声,摇晃着起身了从他身边走过,这一刻祁远突然感觉,他像是要从自己生命里彻底走开一样,忍不住伸手拉住了程霖。嗫嚅了半天:
“你不是要去京城吗?我——我们和你一起去,有什么困难麻烦,咱们一起解决,再不教你一个人担着了。”
程霖哼了一声,甩开了手嘟囔了一句:“谁稀罕似的!”
祁远突然间感到手足无措,往日里并未见过程霖此番模样,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程霖又开口了:“过几日你跟我一起去京城,我缺个保镖。”
待到程霖进了屋,祁远突然笑了,心想:他怎么会不和他一起去呢。
他自然看不到此刻的程霖,关上门以后忍不住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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