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5:诉衷肠2
程霖正待抬脚回院中去,便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站住。”他听见这个声音不禁叹了口气,该来的逃不了,回过身,看见祁远怒不可及的追了上来。
他迎面望向祁远,神情疲累。
这让祁远那些怨愤刚到嘴边的话突然歇了气,半天才吐出来一句:“你一定要那么逞强吗?就不能早点告诉我——我们吗?”
程霖此刻却懒得再猜这语境中究竟是他或者是他们,许是人之将si,其言也善,他毫不掩饰自己心意的看着祁远,语气平常的回道:
“想和你说来着,但也不知道为何总没那么合适的时候。”就是去密室那时,他原本也是要说这些事的。但对着祁远,却总有着力不从心无所适从的情态。
祁远自然记得二人在密道时,程霖那总是欲言又止的状态。他看着他含情双目,忽然有几分欣喜,眨了眨眼,害怕是自己的错觉,还准备细看,可在程霖目光下却又唯恐被窥探了什么去,惴惴不安的扭过头,半晌只斟酌的说:“今后没有必要,你也别出手了。”
程霖凝视他的侧脸,因为阳光的关系,他们站在背着阳光的长廊下,阳光从祁远身后照下来,祁远脸上细微的绒毛仿佛渡上了一层金光,平顺的眉目配着稍显刻薄的唇峰,稍显几分淡漠,却正是心上描摹千百遍的容颜,忽然间情难自禁,他神使鬼差的向前一步,慢慢的靠近,最后却只将额头贴在了祁远肩上,他闭上双眼,说道:
“借我歇一会儿。”
祁远那样定着一个姿势不敢动,并未像往日一样假意嫌弃的推开他,他像是不敢惊扰了肩头的人,那略显焦虑的脸色却忽然柔和下来,眼眶突然一红,眼中酸涩难忍,那些年少的长久光阴,像电影镜头一样闪过眼前,一幕幕都是程霖。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沉默后,他缓缓的开口,想问一件他挂念心头很久的事儿:“我有一件事,一直不明白。”
“你说。”程霖闷闷的声音从肩上传来。
“那次聚会,你喝多了,我和穆莺送你回去,你说——你说的那些话到底是给谁听的?”那时他听程霖说,我能不能喜欢你?
听他这话,程霖突然睁开了双眼,却未抬起头,意外祁远会突然提起这个,他那样的语气,难免会让程霖期盼着什么,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斟酌字句:“忘了,要不你就当我说的酒后胡话。”
祁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对着他说:“你说的时候,穆莺不在。”他顿了一会儿,似乎鼓足了勇气。“我有时候想,你是不是就是和我说的。”
程霖心中一动,缓缓的抬起头,他那时籍酒装疯,借这三分醉意,抱着谈崩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心,又盼着能得他两分情意,酝酿了许久,准备了许多,却只说出了这一句,结果还被拒绝了,程霖笑了笑,略带几分无奈:“你和我说‘你要找的我给不了’,然后扔下我就走了,大晚上的,你就不怕我有个好歹。”
祁远脸色白了白,那时他心里慌得厉害,确实不曾想过这个。随后有些别扭的别开头:“你那时候四处找穆莺吗?我以为你说给她听的,只是错把我当成了她。”
程霖忽然笑了,却忍不住满心的酸涩,那句“你要的我给不了”,让程霖以为,祁远中意的是穆莺,觉得他要与他一争,这一番误解,竟生生错过了许多光阴。可是如今说明白了也还好,终究不算太迟。程霖歪着头看祁远,难得见他神色腼腆,又忍不住想与他玩笑:“这会儿你又突然知道了?”
“这也不能怪我,你寻常尽招蜂引蝶的,我瞧你乐在其中。”他这话才说便挨了程霖一拳,这话说的过了,倒是怀璧其罪了,生的好看却也不是程霖的错,他捂着胸口又继续说道:“只是后来总觉得,你是在意我的,又或许是喜欢我的。要不你怎么不去缠着穆莺又偏偏总是找我。”
他们二人年少时便相识相知,祁远却也不知何时有的情意,只记得懵懵懂懂之间,眼里心里便都是眼前人的身影,有时候他只一句话,却教自己拆句解词,总不得解,偶尔一个念头起了他满眼无限风光,却也一字绝了他满心无限绮丽。
“我觉得你应该是想和我说的!”像是想要得到再次确认一般,他固执的直视着程霖,眼中渐起涟漪。
程霖双眼带笑的歪头凝视他,心中欢喜,却还不忘开口揶揄:“不和你说,我和谁说,等你这老铁树开花,也真是不容易了。”
祁远听他揶揄,嘴上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却也没闲着的动起手来。抓着程霖就想来个掼摔,程霖却利落的侧身手一推便避开了,二人一路打闹着进了院,程霖又突然想起祁远虽然一瞧见他便冷着脸,但总时时是离自己最近的,来京城也没和众人住在一个院,却在他院中寻了个厢房,想那时他窃窃欣喜,暗自揣测,也没料能与他心意相通。他忽然歪头凑近祁远耳边说话:“我从前总觉得你是厌恶我的,想着我不认那番话,只与你做朋友总是行的。倒没想着天遂我愿,忽然觉得了无遗憾了。”
祁远也只觉得此刻如梦似幻,却又忽然忆起程霖的半阙金环:“什么了无遗憾,你就不能想些好的,长长久久的?”
程霖知道他忧心什么,摇了摇头,却不与他争辩。他此刻心情好,瞧着什么听见什么都觉得甚好。满腹衷情都想一表,却不知怎么竟然沉默了。二人心中一时七上八下。
“孔先生那借我的书卷还没看完,我先回房看书,你也休息会儿?”祈远原是想邀程霖与他一块儿,没想到话到嘴边又生生变了,不禁在心里暗暗叹息。
程霖眼神轻闪失意,也没想就此分开,二人才刚互通心意,自然你侬我侬时,但瞧着祁远手足无措,他笑了笑,便点头应了,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便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祁远却突然叫住了他。
程霖回过头,却见祁远凑了上来,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觉得唇上一阵温热,这一番正合他心意,正想缠着,祁远却退开了。
程霖只觉得心如擂鼓,再也压抑不住汹涌的情意,低喃了一声,拉过祁远便狠狠的咬住了,他记得他的额角轮廓,那闭上眼睛也能描摹的身影,心里涨满的情意,那些未诉完的衷情,仿佛在这瞬间膨胀开,他们彼此攀咬着,喘息着,那年少时的情意,朝夕相处过的点点滴滴,都在这一吻中化作拂照心扉的暖阳,那过往暗藏的真心,终于不用再刻意隐匿在黑暗中,他们彼此纠缠着,撕扯着,许久才分开。
二人略微有些喘息,额角相抵,却又忍不住再来了一回。
“你刚说什么?”
“不好。”
“什么意思?”祁远盯着程霖愈加红润的唇,竟有些出神。
“我说,你让我等了这么久,亲一下就想打发我,不好。”
好似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一般,祁远被程霖这一句话闹了满脸通红,羞怒的推开了他,转身就走。程霖本想跟着,但想着祁远一向脸皮薄,闹得急了便发火,只好克制了,隔着老远冲祁远喊:“我去歇会儿,吃饭叫我一起啊。”
回应他的却是祁远关门的声音。
却说南小公子出了城。
第二日却红着眼睛回来了,恰好祈远与程霖一块儿呆在屋内,二人正拿了一卷心法参摹着,自各表心意以后,他们二人倒是少了隔阂。
倒是祈远自打认识南小公子以来,还未见过他哭,这会儿看着南小公子似个无尾熊一样挂在程霖身上,一边哭一边还使个眼神还一直飘向他,仿佛嫌他碍事。
程霖自然也瞧见了,哄了几次让南小公子说个原委都不得行,只好略带歉意的看向祁远示意他先出去。祁远虽不乐意,却也还是出去了,体贴的给他们“父子俩”关了门。而程霖瞧这样子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珺儿现在可以说了?”
南珺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珺儿想皇祖母,爹爹什么时候可以把皇祖母接回来啊?”
程霖叹了一口气:“现在还不行,嬷嬷也与你说了吧,爹爹这儿也遇到了点麻烦,不安全。”
南珺点了点头:“可是皇祖母身体不好,珺儿怕。”
程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珺儿别怕,你记得卿卿姐姐吗?她医术高明,爹爹可以让她去瞧瞧。”
“卿卿姐姐医术真的很高明吗?”南珺好奇的睁大了红肿的眼睛:“那有没有司空先生厉害?”
程霖想起司空蓝那点给“山货”看病的本领,司空蓝本就不擅长此道,不禁失笑道:“比司空先生厉害多了。不信你去试试卿卿姐姐。”
南珺这才安心了,他从程霖腿上跳下来,着急嚷嚷着要马上去找苏卿卿。
可这南小公子才一出门,祁远便进来了。
“你怎么知道卿卿能医?你见过卿卿医术?”他就在门外等着,这里面的二人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自然也都听见了。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医,但要看的才行,但我瞧得出卿卿是他们几个里道行最高的,与你差不太多,只不过她是医修,道法上不显。若是不刻意彰显,别人看不出来也正常。”这点他早有察觉,他给她挑的那本古籍,若不是有一定修为,必然是看不懂的。
祁远点了点头:“那南家老太太这病?又是怎么回事?”
“你是知道的,南珺是南华的前朝太子,那南家老太太便是南华太后,柳梵当日篡位,便打定了主意斩草除根,自然也不能放过太后等人,南老太太便是那时候受的伤。”
“恶灵所伤?”他倒是知道南华内乱时,恶灵肆虐的传闻,只是若是恶灵,或是立刻毙命,或除了秽气养些个日子便好了,断不会好几年的受罪。
果然,只见程霖摇了摇头:“若只是恶灵所伤,又岂会这么多年生死难安。伤了南老夫人这个东西原是为南珺准备的,新帝柳梵要对付一个几岁小儿,却又怕留了骂名,费了一番心思弄来这个东西。”
祁远好奇了起来:“那是个什么东西?”
程霖却不说话了,一手托腮,一手轻敲着桌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出起了神,祈远见他深思,倒也不恼,自顾自的拿起先前的心法继续看了。
没一会儿,程霖却起身了,他略有些激动的在屋内来回走动,祈远正想问,程霖回身便拉了祈远就走。
二人直奔了密室,祈远忍不住问:“总是这般突如其来的,什么事情你倒是和我透露点。”
进了密道,程霖在墙上拿了颗辉夜珠递给他,这才又牵了他:“刚说起南老太太碰见的那个东西,突然想起来,扮成我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过我还不能太确定,阿九没跟着南珺回来,我去找找孔先生看看有什么办法确认。”
祈远心思却不在这个上,他看程霖牵着自己的手,轻快的拉着他走,内心打鼓一般停不下来,思绪飘来飘去。程霖见他不应,回头过来看,却刚好抓到眼神躲闪不及的他,程霖先是愣了一下,又好笑的凑过来附耳说道:“你以前是不是常在我后面偷偷看我?”
“没有!”
看他快速的否认后退,程霖突然笑了:“我这么好看,你多看看我也是应该的。”
祈远被猜中了心思,又羞又恼,甩开程霖直接走前面去了。
才走了几步,程霖在后头又来了一句:“我看你也行,我觉得你这走路样子,怎么看都好看。”
祈远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忘了自己该怎么走路了。于是只能籍着打闹掩饰自己的尴尬。
二人一路闹到了密室内,却没有碰到孔先生,倒是意外的瞧见了苏卿卿。
“你怎么在这?”
眼前的人正是苏卿卿,程霖讶异她怎么进来的。
瞧他们二人并肩而立,又挨着跟连体婴一样,心思聪颖的她一下就猜到两人怎么回事了,却还是忍不住揶揄道:“怎么?你家小远远能来,我就不能来了?”
程霖却也不接她这话,只问了她孔离的出去:“先生去哪儿了?”
苏卿卿翻了翻了手中书卷,又放回架上:“孔先生刚说出去寻块灵铁,马上就回。”回头又看了一眼祁远,只见祁远竟有些不如往日的淡定,竟有种电视里臭媳妇见公婆的紧张,便又忍不住捂嘴笑了。
祁远这回真忍不住了,转身就要走,程霖要拉也没拉住他,回头瞪了苏卿卿一眼。转头欲追上去,却瞧见祁远又回来了,后面还有孔离在。
孔离自然瞧见了他:“哟,新鲜了,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老太婆?”
苏卿卿却笑道:“先生看着也不比我大多少?怎么就老太婆了?”
苏卿卿就是有这个本领,一句话说得真心实意让人信服,孔离听了也很受用:“你这丫头说话就是讨喜,老身很是喜欢。”
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一块拳头大的银色石头出来,也不理程霖二人:“这是羽玄石,你喜欢吗?我瞧你还没一把趁手的武器,我用这个给你打一把,你先说说你喜欢什么样形状的,只要你想得出,没有我做不出来的。”
苏卿卿疑惑的看着这石头,还不明白羽玄石是个什么东西,孔离却以为她不信自己的手艺,又忙哄到:“老身敢说,别说这两洲大陆,就是三道六门中,也没一个比我会铸器的,老身给你做的东西,你只管放心用,用得不顺手了,老身给你改,用到你顺手为止。”
程霖却被她这一番话惊了个神魂升天,一点也不敢信这一顿金牌销售加五星售后的保票居然会是孔离说出来的。他忽然有点震惊的看向祁远,祁远也同样震惊的看着他。
往日里孔离可没得那么亲切。
苏卿卿却还是有些疑惑,她拿过孔离手中的石头,左右翻转的看了看:“这个石头有什么特别吗?”
“坚硬无比削铁如泥,做成灵武也能随心变幻,可大可小,可长可短。”
众人一听,突然感觉看到了一根如意金箍棒,一起笑了出来。
孔离不明白这其中的梗,自然疑惑他们为何发笑,可明明是三个人一起笑的场,孔离却一记眼刀过来,只刮了他和祁远,转过身又继续笑容可亲的跟苏卿卿推销起羽玄石:“你瞧瞧,这个色泽也漂亮,你是医修,打打杀杀自然不多合适,什么刀剑之类的,也俗气,我给你做一轮冰月,又漂亮,又稀罕,打架防身也都好用。”
说完又忙在书架上翻找,不一会儿便拿出一册古籍,递到了苏卿卿手中:“我这再送你一套使御这冰月轮的功法,绝对厉害。”
苏卿卿这会儿也听明白了,她翻了翻那卷古籍,欣喜万分,忙点头道:“卿卿很喜欢,谢谢先生。先生待卿卿真是太好了。”
孔离听见她这话,更高兴了,当日出了六道幻境,她正准备回密室,苏卿卿却追了上了,她本意想刁难一番,却未料得她对答如流,又对着祁远情深义重,探问方知二人竟然是血亲,便又多了几分好感,知她是医修,便带她进了密室,拿了卷古籍试探,发觉竟是块璞玉,小小年纪,却不急功近利,便更喜欢了。
孔离听了她答话,又问道:“卿卿可是你的字?”
三个人一起摇头,程霖答道:“她原本就叫卿卿。”
孔离点了点头:“道心有字,偶尔也可为名,字乃御道之本,但也会被人利用来克道。东洲阵法祭术,多是利用此道以克诸法,吾等若要在此立足,一定要学到御守本心。”
孔离说的随意,他与祁远却听得有心,当时在瑶城也能疑虑过试灵如何试探众人,孔离这番话却给了点提示,程霖觉得自己好像要抓住些什么一样了。
“道心?我的道心是苏绾二字。卿卿是我的名,当日在衡虚幻境内定下的。”
孔离点了点头。
却又回头看了看程霖:“明日起,我每日辰时起,带他们修炼此御守本心之道,学精了,倒也不至于在小小试灵上栽跟头。”
苏卿卿和祁远忙谢了孔离。
程霖这才说起来:“先生可知东海鲛妖?”
孔离点了点头:“人身鱼尾,泣泪成珠,居于东海之深处。”
“孔生先生曾与我说,鲛妖也可幻化他人形态容貌。”
“是。”
“那有何办法试探鲛妖?”
“鲛妖不能长时间缺水,否则心肺将枯竭而死,”
“也就是说,只要给他们断水就会现出原形了?”那这样,他只需要盯着就好了。
“按理说是这样,但也不排除有其他方法。”她倒是知道一个鲛族禁术,但若施展此法,鲛妖自身也受反噬,倒是没有鲛妖会这么做了。
这几人各有所思,一时无言,孔离看着手中的羽玄石,突然有了计较。
程霖牵了祁远与孔离告辞,回去盘算了。
苏卿卿送了他们二人离去,又在架上接着整理寻找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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