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
十来岁的周琢清,是院里出了名的怪孩子。
倒不是他调皮捣蛋,而是性格实在古怪,沉闷古板,整天只在纸上、本子上写写画画,不招人喜欢。
他小时候没有玩伴,长大了也没有。
别人嫌弃他无趣,他嫌人家蠢,好歹长到十三四,书已经读了一箩筐,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就是性格实在孤僻,连家里父母兄弟都不大同他说话。
十五岁的某一天,院里新搬进来一家人,吃饭时他听爹娘提起,说那家的小女儿温婉乖巧,见谁都笑,周琢清没兴趣,很快把碗筷往桌里侧一推,回屋继续算数了。
学堂的课太简单,他不耐烦听,翘课出来到老地方,却发现这里已经有了别人。
少女乌黑的头发编起,看见来人辨认了一会儿,眼笑起来一道弯,“你叫周琢清是不是?我是蒋霞晖。”
周琢清想,好土的名字。
起先是不大愿意理的,但她实在烦人,一会字不认识一会儿数不会算,周琢清烦不胜烦,在沙土边上给她开起了小灶。
后来,自然而然熟了起来。
蒋霞晖也蠢,跟外头那些人一般蠢,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要教三遍才能彻底弄懂,唯一好的是国文,可周琢清对咬文嚼字的东西没什么兴趣。
院里几乎每个人都被他叫过老头,蒋霞晖闻言只是垂着眼睛笑,更正他说不是老头,是老古董。
周琢清才不在意,继续把每个人叫老头。
十七那年蒋家又从院里搬走,当天周琢清鞋子跑掉了半只,只看到蒋霞晖遥遥远去仍在挥手的胳膊。
此后就是偶尔来的书信,蒋霞晖极度无聊,写信没有重点,常常是通篇看下来,就在交待自己的生活。
周琢清把信都收在箱子里放好,然后拿出纸笔回信,把批评她的纸张揉进垃圾里,又写一封自己的无聊日常寄出去。
后来几年家里时常莫名出现一个嘴角长痣的女人,从东家女儿说到西家闺女,活像墙角听来别人嘴里的老鸨。
周琢清再寄信出去,这回隔了很久才得到回信。
蒋霞晖问:你要结婚了吗?
结婚?当然不。
女人聒噪,且愚蠢,当然,蒋霞晖勉强没那么聒噪,没那么愚蠢。
他念书念到没有书再能念,后来进了单位,做喜欢的研究,而蒋霞晖,先亡父,后亡母,先后守孝六年,同样未婚。
那时周琢清终于隐约懂了些世俗情感,可写的信还没来得及寄出,变故突生。
他从生成放到小县,没有粮,也没有书,跟牛为伍,与草为伴,瘦得低头能看见自己肋骨,几乎觉得要死在此处。
不知哪来的同样狗都嫌的狼崽子把羊奶扔在棚外,第二天,又扔了点山里的野果子。
周琢清好不容易扒拉进嘴里,他再来的时候就骂:“小兔崽子,放近一点。”
日子就这么过下来,周琢清拼尽方法,给蒋霞晖去了一封信,说的却是生活有变,良人在侧,日后必定儿孙绕膝,不必相见。
后来的那些年,他看过刚来的人寻死,苦熬的人跳河,可他自己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他日复一日地过着,像年少时候那样,不过那时有蒋霞晖在耳边叽叽喳喳,现在却只有一个同样话少的姓谢的狼崽子。
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变成了亲口跟蒋霞晖说一句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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