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心字成灰
纳兰祈醒来的时候是卧在一个人怀里的,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楚风夕冷峻的脸,他伏在马上,紧紧把她搂在怀中,身后有追兵,耳边有响箭“嗖嗖”穿过,她一瞬呆愣,忽而想起楚风月,想起情人河边的惨状,不由得潸然泪下。
眼泪无声滑到楚风夕的衣衫上,灼热的温度,凄绝的伤痛,他的心也无法抑制地跟着沉,埋首看了纳兰祈一眼,闷声道:“别怕,有我在!”
纳兰祈惶惑的心略微生出些感动,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便沉默着不说话。
楚风夕骑术高绝,又有良驹辅助,不多时,二人便摆脱了追兵。
楚风夕见纳兰祈面色疲惫,便放缓了马速,道:“高缺拒绝和亲,胤乾二国边境已经交兵,高缺获悉我在此处,是以派人追杀。那个姓名不详的哑巴和我带来的人仍在后方与乾兵(周)(旋),再有半日路程我们便可回到胤国境内!”
纳兰祈仿若未闻,空荡荡的眼神对着落不尽的残阳余晖,轻道:“楚风月不在了,是不是?”
楚风夕闻言面色一黯,握缰的手几不可察的抖了抖。片刻道:“也不尽然,情人河流经多国,待得战事一平,我再命人沿河一直找下去。”他轻叹一声,语声忽而变得有些生涩,“祈祈,三哥出了这样的意外,谁也料不到,我。。。我自然也不会怪你,你无须过分自责!”
纳兰祈已无心细加琢磨楚风夕此话中的别样寓意,只茫然看着他,仿若自言自语般道:“楚风月还活着?是不是?”
楚风月下落不明,生死难料,楚风夕心中也甚是沉痛,但他却丝毫不敢将这痛流露半分,只怕越发触动纳兰祈的伤情。垂首见她神色怪异,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索性闭口不言,默默加快了马速。
亥时三刻,二人终于到了王宫门口。聂言昭已在此等候多时,谢云从擅离职守、不知所踪以后,他便顺理成章地继任了内禁统领之职。他性格急躁,不及楚风夕下马,便匆忙上前,心急火燎道:“你可算是回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向胤王交代!眼下胤、乾战事已起,大公子过世,丧事未毕,二公子戴罪,软禁太岳宫,胤王焦头烂额,他若知道你擅自调动内禁前往边境叠翠谷。。。”
聂言昭的话还没有说完,楚风夕便打断他,不容置疑道:“我先送纳兰姑娘回清流院,其他的事容后再议!”
聂言昭看了纳兰祈一眼,蓦地想起那日在栖芳居被她戏弄之事,心中老大不快,没好气道:“风夕,这紧要关头,你不顾一切前往叠翠谷,就是为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我好心提心你,你之前把那个叫瑶光的姑娘弄进玉梨院,已经惹得谷若衾很不满意了,你再接回一个纳兰姑娘,谷若衾非去大王面前告你一状不可!”
楚风夕冷“哼”一声,不以为意道:“姓谷的如何,与我何干?”说着,抱起纳兰祈,转首疾步向清流院走去。一路上,诸多进宫急议军事的官员向他行礼,他都一反常态地以礼回应,仿若唯恐他人不知他楚风夕在战事胶着、白事未毕的时候仍旧荒淫如故。
回到清流院中,只消片刻,景罗便将一切收拾停当,楚风夕忧心忡忡地看了看神智昏沉的纳兰祈,吩咐景罗道:“纳兰姑娘身体抱恙,你仔细伺候着,我晚点再来!”
景罗偷偷瞥了楚风夕一眼,躬身施了一礼,咬唇道:“是!”
楚风夕走后,景罗自去床边替纳兰祈掖被角,但见她面色惨白,眼神呆滞,不复平素神采,不禁落下泪来,愤愤道:“我先前听宫里人说死瘸子和小姐出游了,就担心地要死!这才几天呐,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真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纳兰祈忽而眼神一亮,直直坐了起来,盯着景罗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该去中直馆了,楚风月还等着我呢!”
眼下战事胶着,局势吃紧,楚风月失踪之事可大可小,连聂言昭都知之甚少,遑论景罗和其他宫人?她只道楚风月和纳兰祈外出游历,恰被百年难得的暴雨困于宫外,直到楚风夕前往迎接才得以归来,是以伸手探了探纳兰祈的额头,讶道:“小姐,现在是子时,死瘸子应该在睡觉,他怎么突然要出游呢?他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呀?这一路上他给了你不少苦头吃吧?”
纳兰祈挣扎起身,推开景罗,游魂似地往外走,边走边道:“楚风月在中直馆,楚风月在中直馆。。。”
景罗吓得六神无主,一把拽住纳兰祈,急道:“小姐,怎么也得到了寅时再去啊,你现在去扰了死瘸子清梦,他又该给你苦头吃了!”
纳兰祈怔了怔,回眸看着景罗,眼神一瞬不瞬,直看得景罗浑身起毛,方温婉一笑,喃喃道:“你说的对,我不能惹他生气,他一生气会头疼,我现在。。。现在。。。”她一转眸看见掀开的被窝,“我现在应该去睡觉,等到寅时再去中直馆,寅时嘛,寅时,很快的,很快的。。。”
景罗只当是纳兰祈受了楚风月的虐待以致神智失常,一时好不心酸,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扶着纳兰祈躺下,刚要离开,纳兰祈便一把攥紧了她,道:“到了寅时,你一定要叫醒我,不能让楚风月久等,知道么?”
景罗侧过脸,抹了一把泪,故作信誓旦旦的模样,道:“小姐放心,景罗今晚就睡在外间榻上,一定会按时唤小姐起床的。”
纳兰祈似是放了心,乖乖闭了眼睛。景罗暗自松了一口气,吹灭案上蜡烛,自去外间榻上睡觉。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看见榻前一团黑影,惊得她一身冷汗,一骨碌坐起来,尖声问道:“谁?”
纳兰祈转身用火折子点了灯,移到景罗面前,问:“寅时到了么?”
昏黄的烛火在纳兰祈淬白的唇上摇曳无定,诡异的安静,夜风一吹,撩乱她如瀑的黑发和单薄的亵衣,状如鬼魅。景罗吓得半死,捏着被角,银牙打颤,半天说不出话来。
纳兰祈盯着景罗,痴笑半晌,忽然一顿,静静道:“我去找风月哥哥了!”她搁了灯,快步走到窗边,一把推开,摇摇晃晃地往上爬。
景罗又惊又惧,登时清醒了几分,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抱住纳兰祈的腿,哭道:“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啊?去中直馆,从正门走啊,从窗户跳下去会没命的。”
纳兰祈仰望星空,静了一瞬,空茫茫的眸中一片血雾潋滟开来,连静谧欲死的天际都变了色。她一指点在景罗昏睡穴上,拔脚站上窗棂,惨笑着,一声又一声的喊:“风月哥哥。。。你等等兰儿。。。你等兰儿背你,上穷碧落下黄泉。。。”静夜空瘦,回音枯颓,声声泣血,如同祭灰。她一撩衣裙,抬脚便往下跳,冷不防被人一把拽了回来,顺势跌入那人的怀抱。
“小心肝,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要死要活的,秦尊使我可不爱看!”来人正是号称玉面书生的秦筑,他生得唇红齿白,直鼻凤目,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时逢春末,天气并不十分炎热,夜晚时分,凉风吹起,倒有几分轻寒,但他的手中却摇着一把折扇,一面画着个赤裸裸的美女,体态窈窕、长发如云,扇子一翻,那美女转过身来,竟是个骷髅鬼。他见纳兰祈呆愣愣地待在自己怀里,从未有过的乖顺,心中大喜,一俯首就要亲下来。
俊修的眉目一瞬间数倍放大于纳兰祈眸中,她恍然,不是楚风月啊,不是楚风月!怎么会是楚风月?她转而怒视,一记耳光狠狠扫过来,秦筑白皙的脸上登时显现五个鲜红的指印。
秦筑一怔,捂着剧痛的脸,愠怒道:“师妹迟早是我秦家的人,让我亲一下怎么了?”
纳兰祈瞥一眼昏倒在地的景罗,挑眉道:“秦筑,这些年我帮你们父子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勾当,欠你的早已经还清了!我的命,从现在开始,是我自己的,我要死要活皆与你无关!你若逼人太甚,休怪我不念旧情!”
秦筑森然笑了笑,折扇一摇,露出一面骷髅鬼,阴恻恻道:“师妹的死活,师兄我自然不敢多嘴,不过,顾师妹。。。还有这个小丫鬟,我就说不好了。”
秦筑一旦露出扇面上的骷髅鬼就意味着他萌生了杀人之意,纳兰祈心中暗暗一凛,咬唇问道:“你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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