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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简清儿不知道顾乡竟然一个人在住院看病。
那满堂的父母呢?
他戚然一笑,他都没告诉。
事实上,他谁都没告诉,如果不是于晴追他追得紧,他无力应付,便想以事实真相让她离开,对她,他也不会说。
一缕阳光从病房的窗子里照进来,嘈杂的病房里简直就是个小社会。
那么高高大大的顾乡蜷在一张小病床上,简清儿的眼泪霹雳啪啦地往下落。
“别哭,没事儿。这是全世界治疗这个病最好的医院,没什么大不了的!”
简清儿迅速地擦眼泪,那泪水却越擦越多。
顾乡抹了抹简清儿的头发,特意用了一点力。
他笑着说:“我现在还可以摸头杀,将来不知道可不可以……”说得丧气似的,连忙重新说:“你若有了新男友,我就不敢碰你了!”
顾乡一向都是个不会说笑话的人,他的笑话说得一点都不好笑。
“我在这陪你。”简清儿说。
“不用……我一个人……挺好!”
“你非要这样,弄得这么可怜吗?”
简清儿恼了。
“好好好,你别急!”
护士过来叫顾乡去做检查,简清儿要跟着去。
护士呛了句:“他能走能跑的,你跟着干啥?”
顾乡冲简清儿坐了个鬼脸,说:“我今天检查完这项就没事了,一会我跟你出去,吃点好的!”
简清儿枯坐在病床边上,旁边的一个男病人和女人在吵架。
女人说:“你有没有良心,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够了,得这病,活该。你卖房子卖地,让我跟两孩子怎么活?”
男人脸色腊黄,他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回家等死?”
“我要是你,我就喝农药不活了。你这都是报应。挣两钱就往外面的野女人身上花,这下好,你得了这病,小狐狸精都跑得远远的。”
女人瘦得刀削一样,脸和眉眼之间都带着刻薄的样子。
护士进来白了两个人:“要吵出去吵,不许在病房喧哗!”
人间疾苦,人间疾苦,在医院病房里,才最见人间疾苦。
简清儿去了交费处,问了顾乡的帐号,要存二十万块钱进去。人家说先存十万就行。
钱是简清儿来之前就准备好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觉得,好歹夫妻一场。
她相信,如果自己生了病,到了这样的地步,顾乡也会这样做。
简清儿找了顾乡的主治医生,跟他聊了顾乡的病情。主治医一直把简清儿当成是顾乡的妻子,他说:“我一直跟他说,还是要跟家里人说,你们终于知道了!”
简清儿笑了笑。
她去找了护工,每天多出了一点钱,护工乐乐呵呵地跟着她。
办完这些事,回到病房呆了一会,顾乡回来了。
顾乡换衣服,说跟简清出去吃饭,他说,我也要看看你住哪儿,还有,手术还有些天,你呆这也没啥用,先回去……
简清儿也不吭声,默默地帮顾乡换衣服,他竟然瘦了这么多。
手机响了几声,是楚放。
简清儿没接,消息紧跟着进来。
“我给大叔打电话,说你请假了,你也没在家,出了什么事吗?”
简清儿看了一眼,没回。
手机又响了起来,是老妈打来的,简清儿按了静音。
老妈六十秒的索命连环消息一刻不停地挤了进来。
简清儿想,世界上有许多人是不配当父母的。只是,做父母这事,没有资格考试。
北京的冬天很像一个得了白内障的人,看到的都是灰朦朦的。让人也无端地心灰。
两个人坐在一家湘菜馆子里,本来简清儿想找家清淡的菜馆,但看着顾乡有些走不动的样子,便随手指了这家。
点了几个简素的菜,告诉服务员,尽量少辣少油。
顾乡笑:“我倒想着恣肆地活一段,我活到35岁,中规中矩,太无趣了!这35年中,唯一的成就是娶到你!”
简清儿的泪水又盈了上来,她侧过头去,他递了纸巾上来。
她说:“什么都别想,好好治疗!”
“都说久病成医。这么久,我看了好些关于这病的。就算是治好,也要终身服药,而且,药里的激素会让人胖得……”他比划了一下。
他说:“你要珍惜现在还是瘦子的我,没准以后,我就是相扑运动员了!”
他的笑话依旧一点都不好笑,简清儿还是很配合地笑了。
忍冬和一苇打来视频,两个人接了。
说些安慰的话。
视频结束后,忍冬单独给简清儿发消息:“需要用钱,或者需要找什么人,别自己撑着,说出来,大家想办法!”
简清儿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放下手机,忍冬看着一苇问:“我们算不算闪婚?”
“不算,我们是先上车后补票!”李一苇的回答总能让忍冬火冒三丈。
“如果结婚后,你敢生病,先离开我,李一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去!”
“哟,这种情话,说得如此麻辣,对我胃口!”
忍冬伸手打,李一苇轻轻地抱住她,他说:“我们约好,谁都不提前走,留下的人会很可怜!”
“不是说男人都很刻薄寡恩,老婆死了三个月就找!”
“江忍冬!”他轻轻地吻她,结束了那个无聊的话题。
婚礼的前一晚,郁冬拿来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一只玉镯和一张纸条。
纸条是老爸的字迹。
忍冬瞬间泪奔。
上面写着:女儿,爸爸一直盼望着这一天。
只看了一这一行,眼前的字迹又模糊了。
忍冬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落到那张纸上,纸洇开了一朵朵墨色的小花。忍冬赶紧去擦。接着看。
这个玉镯是你奶奶送给你妈妈的。你妈妈一直想等着你出嫁,送给你!爸爸这些年就总盼着这一天。今天,你一苇回家,爸爸像有千言万语对他说,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是爸爸手心里的宝贝,爸爸希望你有好的归宿,又害怕你真的嫁了人,成为人妻成为人母辛苦……
你去接电话,一苇说,伯父,你放心,我会对忍冬好的,你放心。忍冬,爸爸看好一苇,一苇是个好孩子……”
忍冬低着头,眼泪顺着鼻尖往下淌,她也不擦。
郁冬坐在老姐的身旁,递了纸巾,他说:“姐,好好的!”
说着泪水也落了下来。
赵晓宁也来了,她拿了只红色的锦盒,忍冬打开,是一条金灿灿的项链。
“这是梦萍阿姨离开时让我转交的,她说虽然没能做成你和郁冬的妈妈,但她一直把你们当成是孩子……”
姐弟俩再次湿了眼睛。
晚上,忍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眠。恋爱是一个人的事,婚姻却不是。婚姻承载着太多亲人的期望。忍冬,你一定要让自己幸福。不然,老爸该有多伤心啊!
见到洛可可时,洛可可也表示出了担忧。她说:“忍冬,虽然我一直劝着你跟一苇好,但是,你真的要嫁给他,我这心里还真是七上八下的,他那样的人,能收敛吗?你又是死硬派,不像我能忍,脾气倔得跟头驴似的,万一……你不幸福怎么办呢?”
忍冬板着脸,故作狞狰状:“不幸福,你就负责呗,谁让你介绍李一苇来着。”
洛可可噘着嘴,像个小孩儿似的。
“老觉得你们之间一直不冷不热的,是不是叔叔突然过世,你急着把自己安排出去,要不,咱再考验考验他?”
“李一苇会恨你的!”
忍冬握了闺蜜日渐丰腴的手,轻轻地叹了口气,沉吟半天说:“谁的婚姻不是一场赌博呢。在结婚之初,谁也没想到要把日子过得混乱不堪的。只是,走到最后,到了让人绝望的境地,再回头想想,怎么走过来的,恐怕都不知道了。所以,可可,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当然,这不代表我会不努力,也不代表我不抱有希望,只是说,我总要试一试,才知道是输是赢。或者我就做了浪子的最后一站呢,我江忍冬多么强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知道,知道!”洛可可的情绪又高涨起来。
“这人跟人啊,就是缘份,你看我跟姜苏,瞎猫碰死耗子,你看现在,不照样……”
忍冬笑:“知道你幸福啦!”
洛可可又叹了口气:“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我这边好好的,我爸妈那边又作妖了。这回是我妈,死活要离婚……”
洛可可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一天,来跟自己告状的人会是老爸洛桂生。
一直以来怨妇都是老妈。
洛可可常听到的话是:“那狐狸精又来勾你爸的魂了……”
可这次,视频那头的洛桂生说:“可可,你妈又出去了,她天天出去,参加什么活动,你看我,不会做饭……”
“可可,我要回去,我想吃海鲜!”
洛可可笑:“爸,你那到处都是海,海鲜不有都是?”
“有都是有什么用啊,没人做,它们能自己到我嘴里来啊?”
洛可可发视频给老妈,老妈每次都很忙。她在那边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她热情,又爱运动,很受那帮朋友的欢迎。
洛桂生正好相反。他从他熟悉的人际关系里连根拔出来,男人的适应能力比女人差多了。
开始束梅还叫着他,带着他。但很快他就不去了。
他宁愿一个人呆着。
可可劝老妈少出去些,多陪陪老爸。
束梅说得也是头头是道:“我这一辈子净在家里等他了,现在,还不得换他等等我啊?”
洛可可倒不反对老妈有这样的觉悟。
人生总不是一个男人就决定幸与不幸的,总还有别的事情。
直倒那个傅先生出现。
傅先生离婚后来澳洲十几年,一直一个人开着一家跃野车俱乐部,朋友很多。
傅先生的照片可可在老妈的朋友圈里见过,人完全不像快六十的样子,一米八的个子,身型健硕,长得也仪表堂堂,穿着牛仔裤配T恤,戴着牛仔帽,说是四十几也完全有人信。
束梅跟可可的聊天里,也傅先生长傅先生短的,可可想,老妈的心里也终于装进了别的男人。
傅先生同样也进了洛桂生的嘴里,他说:“你妈被那个小三的魂都勾去了!”
洛可可没忍住说:“爸,你想过没有,你现在,就是从前的我妈。你知道你多过分吗?你跟那个杨梅在外面不回来,我妈天天以泪洗面,结果长了肿瘤,我妈最好的年华……”
洛桂生恼了,挂断了视频。
对于老爸老妈的如此变化,洛可可没想到,她也心境复杂,老来伴,老来伴,按说他们都老了,老妈如果之前选择离婚,她不会反对,但现在……
现在要反对吗?洛可可拿不定主意。
尊重老妈的选择吧,她一直都在找借口像鸵鸟一样缩在婚姻里,她终于看到远方的天空,终于想跑了,人生还有多久呢?
男人和女人到底不一样,花天酒地的男人,老了,玩不动了,回归家庭,要老妻照顾了,女人又有何辜呢?最好的年华,他出去浪,现在他老了,病了,她成了免费的老妈子。
可可只能劝慰老爸,学学做饭,多对老妈好点,人心都是肉长的。
老爸也恼火:“我连自己都吃不上饭,我还给她做饭?”
可人总是会转变的,老爸还是拍了照片,饭桌上摆着炒糊的菜,没人回来吃。
可可打电话给老妈,老妈跟一帮人正在BBQ,老妈的镜头对着那帮又唱又跳的人,乐不可支。
洛可可默默地挂了视频,那天她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她给老爸打电话,她说:“老爸,这许多年,我跟你感情一直不好,这你也知道。但你始终是我爸,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电话那端,洛桂生大发雷霆,骂束梅,骂洛可可,最后竟然像孩子一样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束梅打电话,期期艾艾说了半天,才说:“可可,我跟你爸爸离婚,你不会怪我吧?”
洛可可说:“妈,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女儿都无条件支持你!”
说是这样说,可可还是心神不宁,害怕父母之间真的有点什么事,再说了,老妈一直被困于家庭,眼里只有洛桂生一个男人,这一出去,万一看走了眼,这傅先生万一再是个花老头或者是老骗子,那老妈的往后余生可怎么办呢?
姜苏看出了可可的不安,他问可可要不要去澳大利亚看看父母。可可看着宝宝,宝宝还这么小,这么舟车劳顿的,自己当了妈妈之后,一切就都没那么自由了,她说:“我爸妈也那么大年纪了,他们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活,我就不掺合了!”
洛可可没想到,老妈的速度倒是很快,老妈在电话里说她跟老爸买了回国的机票,在新的一年开始之前,她想速战速决。
可可有些懵,半天,问:“那个傅先生知道吗?”
那边老妈说得斩钉截铁:“可可,我是喜欢傅先生,但我离婚,跟他没关系。我现在和他也只是普通朋友。我一辈子恨小三,我不能做跟你爸一样的事。我跟你爸离婚,是因为我觉得他回到我身边了,我才发现自己那么嫌弃他,一想到他跟那个杨梅草莓的,心里就硌了块石头……具体咱们回去再说吧!”
洛可可的嘴上起了一圈大泡,姜苏看着心疼。
洛可可说:“你说我妈早点觉悟该多好,早个十年,她还那么年轻漂亮,还可以多开心那么久!”
“可可,你要这样想,只要他们开心快乐,就好。我们走的每一步,不走到那步时,都不知道之前走的对或者错。都没关系的。
可可抱了抱老公,人生中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他。
简清儿在北京陪顾乡,老妈王静仪还打电话来要钱。
简清儿很平静,她说:“妈,我还正想问你借钱,顾乡病了,来北京手术,需要很多钱,你有多少,先借我!”
电话那端安静了好几秒,王静仪说:“清儿……我知道你重情义,但是,你忘了他让你的孩子都没了,你们离了婚,离婚了,他生他死,跟你有啥关系?”
简清儿轻飘飘地说了句:“你跟我爸离了这么多年,不也还是纠缠不清吗?还有,我好歹还跟顾乡爱过,我总不能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油腻老头去西藏掏钱,不管我前夫吧?”
电话又停顿了好几秒,挂断了。
还是忍冬和可可总是打电话来,问没钱一定要说。
大叔也打电话来了,问简清儿在哪儿,简清儿突然想跟他说一声,她说:“我前夫在北京做手术,我来陪他!”
挂断电话后,很快一个消息进来了,收到十万块的转帐。
简清儿的心暖了一下。回到病房,顾乡睡得很安详。
简清儿想,这样的时刻,他一定很想健康的日子吧!
人生总有艰难的时刻,她希望他最艰难的时刻,她能陪他走一程。
至于她跟他的那些爱恨,她真的记得都不太清楚了。
顾乡的手术日期定了,简清儿对顾乡说:“都说了现在医术昌明,这里又是全世界治这病最好的医院,什么都别想,睡一觉,就跟从前一样了!”
顾乡温和地笑,他说:“清儿,不管之后的人生怎么样,遇到你都是我此生最美好的事!”
简清儿只是很遗憾,忍冬结婚,她没能在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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