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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月朗星稀,远处是波涛汹涌如同黑色猛兽一样的海。坐在窗边的江忍冬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故事本身并没有特别之处,只是之于当事人,却是一段难以自愈的伤。
大三那年,忍冬去家公司实习。正赶上年尾,财务部门忙得四脚朝天。
好在忍冬业务过硬,深得财务主管的赏识。
财务部有个大家都叫老柯的小伙子,教会忍冬很多东西。部门聚会时,还会替忍冬挡酒。
部门里年纪大的那些人就起哄,忍冬绯红了脸,转头看老柯,老柯的脸也是红通通的,也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害羞。
忍冬在大学里不乏追求者,但她都没有遇到喜欢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次聚会之后,老柯那张红通通的脸总是闪现在忍冬的脑海里。
但她并不是会主动的。
加了老柯的微信,只是加上时打了个招呼,后面再没话了。
忍冬翻老柯的朋友圈,里面只有二三条关于工作的消息,再无个人生活的痕迹。
很快就过年了,短暂的实习也就告一段落。离开公司那天,老柯开车送忍冬去地铁站,忍冬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忍冬想,那就是他对自己没意思。现在的人,已然不懂得什么叫含蓄,更别提害羞的事。
那天的脸红,果然是因为酒精。
在家过年,郁冬参加各种补习班。老爸的一帮老友每天都有聚会。忍冬一个人在家看剧看得昏天地暗。
突然手机跳出来一条消息:“干嘛呢?”
是老柯发的。
“无聊!”
忍冬答。
“那来我老家这里玩吧,这里过年的气氛还挺浓的!”
老柯发来个地址,忍冬搜了搜,很多人说那里比乌镇更像江南。那些梅花绽放的图片,着实让忍冬动了心。只是冒冒然去那里,像投奔了老柯似的,何况他什么都没说。
忍冬正犹豫着,老柯发来一张机票,是订给她的,居然是头等舱。
她想,好吧,就玩一趟怎么了?
她转钱给老柯,老柯没收。
忍冬心想,反正到那里,请他吃个饭,买个礼物,人情总是会还回去的。
收拾好行李忍冬就奔向了烟雨江南。
本来是想跟洛可可一起去的,可那时洛可可的父母闹得不可开交,老妈总是闹着自杀,可可不敢离开。她警告忍冬可得小心点,别遇到骗子被卖到大山里。
忍冬说:“我随时跟你联系,我要是被拐卖,你可得解救我!”
当然,那不过是女孩之间的玩笑话。
忍冬想,老柯连泡自己都没兴趣,也不过是过年无聊,跟自己搭句话。自己也不过是无聊出趟游。
机票是到那个省会城市的。忍冬查好了下了飞机,可以直接坐机场大巴去那个小城。
忍冬怎么都没想到老柯会在机场接机。
有些惊喜。
忍冬跟洛可可说老柯带着司机开着车来机场接她了。洛可可很八卦地问什么车。
忍冬并不太认识车标。洛可可出主意:“拍照发给我,我帮你把把关。不过,有司机,他又会开车,那说明他家里挺有钱啊!”
这忍冬倒没看出来,在公司时,老柯的穿着还挺朴素的。
服务区,老柯去洗手间,忍冬下车晃荡,拍了车的照片给洛可可看,洛可可很快反馈出来:“路虎揽胜,这车怎么也得二百多万吧!”
忍冬咂舌,心里想的是,这车,该不会是借的装场面的吧?
小城主打旅游,过年大家都闲着,出来旅游的就多,人乌泱乌泱的。
忍冬就有些后悔。
老柯说:“怕你嫌闹,本想让你住家里,又怕你不自在。我外婆那里是个小村子,有个梅园,去那里住可以吗?”
忍冬说不用了,自己定了民宿。
车子七扭八拐到了那家民宿,条件很差。老柯提起忍冬的行李箱就回到车上。
忍冬没想到外婆的梅园简直就是个花园。
外婆很和善,拉着忍冬的手,说着一些忍冬听不懂的方言,老哥跟她说的话,忍冬也听不懂。
从喧嚣的城市突然跌入到一个世外桃源,忍冬都觉得很不真实。
那晚,老柯也在外婆家住了下来。
江南湿冷,没有暖气。外婆的房子开足了空暖,老柯还给忍冬备了烘干机。
第二天,忍冬起得很早,换上运动的行头,打算在小花园里转转。
刚自拍第二张照片,老柯就出现了。他也穿得很运动。他凑到忍冬的镜头前,说:“合个影吧!”
那天,在那些梅花面前,老柯向忍冬表白了,他说他喜欢忍冬,却羞于表白。
梅花一朵一朵地红了脸,老柯轻轻地吻了忍冬。
一切都像一个不真实的楚。
忍冬怎么都没想到那些网络小说里写的故事竟然落到自己身上。
忍冬跟外婆语言不通,但外婆是喜欢忍冬的,她会拉着忍冬的手仔细地看她,然后说些什么。老柯做翻译说外婆夸她长得漂亮。
那些天,细雨江南,次第绽放的梅花,氤氲雾气的山林,一切都像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李一苇皱着眉头看着面沉似水讲述这段往事的忍冬。
他握住她的手,他说:“其实,你不必告诉我这些的!”
忍冬的长睫毛垂下去,她说:“这件事我爸、我弟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我受了情伤,我想讲给你听,让你知道我是一个多么愚蠢的人……”
老柯的话不多,跟忍冬在一起,更多的是陪伴。或者,他会折一枝梅花给忍冬插到房间的花瓶里。
忍冬自幼喜欢《红楼梦》,她觉得老柯这举动,很红楼梦。
青年男女,喜欢是太自然不过的事。
那日,老柯去服务区上洗手间时,司机告诉忍冬,为了不耽误接机,他们开了半宿的夜车。
可这些,老柯都没告诉过忍冬。
老柯没带忍冬去他家。
忍冬想,没到那个火候,见公婆这种事,她也没做好心理准备。
回到城里,忍冬上大学,老柯却回家打理家族产业了。
两人成了异地恋。
有时,老柯会坐飞机来看忍冬。他坐飞机,司机提早把车开来。
再后来,老柯索性就在城里买了辆车。他让忍冬学车,忍冬说:“等我有能力买车时,我再学车!”
老柯指了指自己的那辆宝马X5说,“你学会就送给你!”
忍冬笑着摇头。
她问:“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家是豪门?”
老柯说:“这不重要!”
后来忍冬无数次想起这句话,这很重要,特别重要。
如果老柯不生在这样的家里,忍冬和他,不过是平凡的情侣,也许会为房子车子掉头发,也许会吵架会分手,但都不至于走到这样的地步……
暑假前,老柯说他也给自己放个假,带忍冬去欧洲玩。
忍冬不相信自己是那个坐上南瓜车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但她从小父亲给她养出来的自信心又让她觉得,除了他家更有钱,她也并没有配不上他。更何况,那钱,她也并没多在意。
忍冬认认真真做攻略,订什么样的酒店,怎么样才能省一点钱。
她把几页密密麻麻的A4纸递给老柯时,老柯只匆匆扫了一眼,说:“我找了旅游定制公司,有专人帮我们安排!”
忍冬“哦”了一声,顿时对未来的旅行不抱有什么期待了。
果然有专门的公司安排,一切妥妥当当。五星级酒店,专业的摄影,米其林的餐厅,只是,忍冬觉得自己像个木偶。
终于,忍冬想自己走走巴黎的小街被旅行顾问说不在计划内时,忍冬心里的不满爆发了。她说:“我们是来表演还是来玩的?”
老柯不理解忍冬为什么发脾气,他说:“忍冬,我不想好好的旅行被你的任性毁了!我希望留下美好的回忆!”
回忆?这个词在忍冬的心里飘过。
她说:“那好,你跟着他们去旅行,我自己走走,我能找到酒店!”
老柯一把拉回忍冬,他说:“别闹好不好?忍冬,我们去买东西,你想要什么?”
忍冬什么都不想要,江爸教育她想要什么都可以,但要靠自己的那双手去挣。
忍冬没再坚持,她跟着老柯去那些设计好的线路。
旅行回来,忍冬回了家,老柯回了老家。
一周,两个人谁都没联系谁。
开始是忍冬等着他来电话,他一直不来电话,忍冬的气上来,也便更没了联系他的理由。她甚至找了给他打电话的理由,她耳机放在他的行李箱隔层里,但她想,这个理由太牵强,她总弄丢耳机,他给她买了好几副耳机。
第十天,老柯一脸疲倦出现在忍冬面前。他牵起她的手说:“走,带你去吃饭!”
两个人坐在海边的五星级酒店里,菜肴美味,但忍冬一点吃的胃口都没有。
她隐约感觉到老柯有话对她说。
她打起精神来努力吃,老柯深情款款地给她剥虾,看着她吃。
他自己则一口没吃。
她问:“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老柯紧紧地抱住忍冬,忍冬还怕他刚剥过虾壳的手会弄脏她的白裙子。
忍冬面试,找工作,忙得不亦乐乎。但心里的某一块又是缺失的。
老柯的电话不通了,忍冬给他写邮件,也石沉大海。
洛可可恼了,说:“他是男狐狸精啊,跟你缠绵悱恻完了,玩消失?”
忍冬心里倒想,他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灭顶之灾,进了监狱?或者家里破产?
忍冬要去看看,就算分手,也不能不明不白。
巴厘岛的夜晚,忍冬讲到这里,仍旧双手冰凉。
都说好奇害死猫,如果不去追究那个答案,也许就不会那么受伤害了。
这次没有人接机。
他当然不会知道,因为她联系不上他。
从大巴上下来,忍冬打听着柯家,出租车司机说:“你是来参加柯少爷的婚礼的吧?”
忍冬的脑子嗡地一声。
司机继续感叹:“钱都往有钱的人家跑啊,柯家的钱八辈子都败不光,找个老婆也是身家十亿。啧啧,十亿是啥概念啊!”
忍冬想着立刻转头回家。
可是,她不甘心,她要问问老柯,他既然有了结婚对象,为什么还来招惹自己?
忍冬没再着老柯,见着的人是老柯的母亲。
女人的脸上有着过度医美的痕迹。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忍冬,冷笑着说:“你是来搅和他的婚礼的?”
“我只是想要个说法!”
“你要什么条件?钱……我们可以补偿你!”
忍冬冷笑了一声,果然玩的还是电视剧的那一套。
“你们家有钱,便以为钱可以买到心安理得,可我不需要。我要他来见见我!见过,我就走。”
老柯母亲答应了,她离开这间房之前说:“江小姐,你跟我儿子在一起,是他答应结婚的条件!”
忍冬没明白。
“他说,他一定要跟自己喜欢的姑娘轰轰烈烈爱一场,然后,他会放开手,走进婚姻。我给他的期限是八个月!”
忍冬的耳朵轰轰地跑了火车,世界的喧嚣她都听不见了。
她是件玩具吗?他以为他是谁?
老柯进来了,忍冬上去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接着连踢带打,他一动不动,任她打骂。
忍冬说:“你以为你得到了爱情?你太可笑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除了你们家的那几个臭钱,你有什么?你是谁啊?”
老柯垂着头,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忍冬笑了,她说:“不用说对不起。我从不接受人渣说对不起。美好的轰轰烈烈的爱情,你不配!你这种人,只配像动物一样传宗接代!”
老柯快步走出去,不敢回头。
忍冬提着行李箱出门,全身都在发抖。
柯家的司机等在门口,忍冬看了,说:“是怕我不走吗?”
司机不吭声,过来帮忍冬提着行李箱,忍冬想着有司机送也好,不然,自己真不知道能不能回到家。
到了机场,过了安检。坐上飞机,一路上都跟梦游一样。
下飞机时,忍冬一直等人都走光才站起身,刚走出机舱,看到老柯。
那一瞬间,忍冬泪水决堤。
她快步走到他前面。
他追上来,忍冬回过头挥起巴掌。
他握住忍冬扬起的手,他说:“我不是求原谅的,我只是想送你回来。”
忍冬崩溃大哭,她说:“柯宁宇,你还是人吗?你想要段回忆,你想要段轰轰烈烈的爱情,那我呢?我算什么?”
老柯紧紧地抱住忍冬,泪流满面。
他说:“忍冬,我爱你,我只爱你。这世界上,你我心里都明白,我们是相爱的,我们虽不在一地,但我们彼此心里都装着对方,这样不行吗?我会来看你,我保证!”
忍冬推开老柯,她的脸上泪水狼籍,她盯住这个她爱的男人一字一顿地问:“你的意思是让我做你的情人?地下情人?”
“忍冬,你别把我们的关系想得这么不堪……”
忍冬恨不得此刻有把尖刀,直照着这个人的心脏直直地扎进去,她脚上穿着高跟鞋,她的脚狠狠地踩向老柯,老柯没准备,大叫一声,脚跳了起来。
有人看过来,有机场保安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忍冬指着老柯说“色狼,这色狼刚刚来抱我!”
机场保安冲向了老柯,老柯恼羞成怒:“江忍冬,你我好歹……”
江忍冬回到家里,昏昏沉沉睡了两天两夜,某一天,起身去洗手间,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她很看不起自己,遇到那么个男人,不就是个男人吗?
忍冬化妆,换衣服,她想她再不会在意他,她要自己赚钱,买车,买房子,他的那一切,她不稀罕,她自己可以赚得到。
洛可可正陪着自杀的老妈,简清儿做车模,忍冬逛到一个地方,武陵源,她的心还是被扎了一下,武陵人,桃花源。
她进去。
喝酒,跟来搭讪的人说些废话。后来遇到个眼里有星星的男人,她胡说道:“我是郝思嘉,你是白瑞德吗?”
男人的眼里有了醉意,他笑,他说:“你这姑娘有点意思!”
那一夜,成了忍冬唯一的放纵。
她看不起放纵堕落的自己,亦看不起那样能随便跟女人上床的男人。
那日之后,忍冬开始了面无表情的生活。忙碌,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工作和学习两件事上。
慢慢成了“剩女”,去相亲,也只是走马观花。认识新的人太累了,她实在没力气再去重新了解一个人。
直到,武陵源那个眼里有星星的男人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两个人以最不堪的方式遇见,不知道是命运给的恶作剧还是命中注定他是她的又一劫,她害怕那一夜变成利刺,横亘在他们未来的婚姻里,她害怕。
忍冬满脸泪水地看着李一苇,她说:“一苇,我也害怕你有哪一天对我说,你不过是没遇到过我这样不识时务的女人,你不过是起发征服欲,你得到了,食之无味,我们成了这世界上彼此怨恨的人,那不如不开始,不如我们做闺蜜。”
李一苇拉着忍冬的手稍一用力,把忍冬拉进怀里,他说:“江忍冬,我们结婚吧!”
窗外暗夜里,波涛汹涌。
窗内明亮的灯光下,一对恋人,相拥而泣。
人生总不能停留在过去的某一个片段里不往前走,总得向前,哪怕龙潭,哪怕虎穴,给自己机会,错了,又有什么关系,换个方向,重新来过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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