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07
仿佛葬礼总是跟雨天相连的。
墓地在半山,车子停不到墓园门口,人要拾级而止走几十级台阶。
兰宁说她生前没朋友,但她的葬礼还是来了很多人。
忍冬和简清儿挽着胳膊走得很吃力。
赵晓宽一直扶着兰绚,兰绚戴着黑色的墨镜,远远看去,竟让人恍惚,她很像兰宁。
宗陶以家人身份向来吊唁的亲友行礼。
忍冬把一束白菊花放在墓前,墓碑上,兰宁在照片里依旧笑得春光明媚。
人在活着时,什么名啊,利啊,什么痛苦啊,悲伤啊,仿佛什么都重要得不得了,真要是躺下了,就会发现,那些都有什么意义呢?远不如看看好风景,吃顿大餐来得让人愉悦。
简清儿跟大叔打招呼,他瘦了很多,说自己已经从公司辞职了,他打算到处走走,看看。
简清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末了只说了句:“那就先祝你一路平安!”
大叔拍了拍简清儿的手臂:“楚放人挺单纯的。有时候也很孩子气。你们俩都好好的!”
简清儿“噗哧”一声笑了,说:“你这话说的,很像是个老父亲!”
又有人来了,大叔过去打招呼。
忍冬举着伞过来找简清儿。
忍冬和简清儿从墓园往外走时,看到了邵丽丽。邵丽丽虽然穿着一身黑,在脸上硕大的红唇也太过鲜艳了。
忍冬本无意跟她打招呼,不想她直奔忍冬而来,她说:“忍冬姐,真的好羡慕你!”
“羡慕什么?”忍冬冷着脸问。
“当然是羡慕你有那么好的老公啦。他那么信任你跟陶总的清白,竟然派你来负责跟陶总做项目,胸襟那不是一般的宽广啊!”
“别自己是贼就看全天下的人都是贼。邵丽丽,你跟宗陶之间有什么没什么,我希望你不要牵扯我,不要把我当成假想敌!”
忍冬拉着简清儿就走。
路上简清儿问怎么回事,忍冬说:“她搞不定宗陶,便老觉得宗陶对我余情未了!”
简清儿皱眉:“那你还真得防着她点。这种女人,猪油蒙了心,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回到家,忍冬并不想去公司。热了杯牛奶,喝掉,人躺在床上,雨天最适合睡觉不是吗?
人在半梦半醒之间,老爸推门进来,手里提着菜,说:“别赖在床上了,来,帮爸包饺子!”
忍冬人娇憨地跟老爸撒娇:“人家想睡觉嘛!”
老爸笑:“那你就先睡一小会儿,一会起来帮爸包饺子!”
手机响了,一激灵,忍冬坐了起来,想着刚才的情形,竟跟真实的一样。
手机视频还在想着。
是一苇,纽约此时应该是夜里吧?
果然,一苇在一个似酒吧一样的地方,他问忍冬是否参加完兰宁的葬礼,吃饭了没?
忍冬说吃过了,回家躺着呢。
一苇眯着眼睛说:“一定没吃,赖在床上,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你啊,心里不好受,就赖在床上不吃饭,郁冬说,你从前就这样!”
“这个叛徒!”忍冬这样说着,心里却是甜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事情挺顺利的,罗伯特教授很给力,帮我介绍了大佬。”
“那就好。”
“想你!”一苇说。
忍冬一向嘴硬,不肯把爱啊想啊的话挂在嘴上,这一点跟简清儿很像,跟可可却是相反。
可可在外人面前铁骨铮铮硬汉,在姜苏面前,完全小鸟依人的模样。
正要挂视频时,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进了镜头里,她冲忍冬打招呼,居然是流利的汉语:“嗨,我是赛琳娜。你老公……很棒!”
一苇连忙把自己的脸塞进镜头里:“忍冬,她是罗伯特教授的小女儿。”
“哦,那你们玩,我先挂了!”
忍冬并不爱吃醋,但是,深更半夜,老公在异国出差,身边有那样火辣的美女,她说,你老公……很棒,这句也很让人瞎想吧?
门铃响起来。
忍冬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个外卖小哥,手里捧个大箱子。
“我没要外卖,你是不是送错了?”
“是李一苇先生订的!”
忍冬一样一样把那些日料摆桌上,竟然摆满了整个餐桌。
忍冬笑了,心里的那一点不快一扫而光:“你当我是猪啊,哪能吃那么多?”
“我就是不知道此刻我老婆的心情想吃什么!”
“那我吃成个大胖子怎么办?”
“吃成大胖子也是我的老婆啊!”
两个人打字飞快,一来一去,那是他们之间的趣味。
晚上无聊,躺在沙发上看剧,看的是《致命女人》。
看到七点,仍觉无聊。看了看表,想着这是一苇那边的早上,发个视频看看他起床没有。
一苇应该是刚洗了澡,头发湿湿的。
忍冬说:“下次我陪你一起出差吧,我突然发现我不适应一个人了!”
那于忍冬,亦是撒娇和情话了。
一苇笑:“我喜欢你的不适应!”
镜头一晃,那个赛琳娜又出现在镜头里:“嗨,早上好!”
忍冬的心“咚”地一声落到了枯井里,昨天晚上他们一同在酒吧,早上又在一起,莫非他们整夜都……
忍冬挂了视频,一苇迅速打过来,忍冬不想接。
他一定有解释,但她不想听。
他从前花名在外,她怎么就认定他会没事呢?
一苇的语音传来,说他住在罗伯特家里。
可是按照美国人的习惯,不是都应该住在酒店里吗?
忍冬恢复了理智,说:“我们回来再说吧!你知道我的底线!”
“好,那我马上订机票回国!”
那一夜,忍冬毫无疑问地失眠了。
08
郁冬没想到自己这一生经历过的最努力的事居然是在婚姻上。毋庸置疑,他爱晓宁。晓宁为跟他在一起也付出了很多。甚至于,她很保护他的自尊心。
跟郁冬在一起之后,晓宁表现出对鲜花的喜爱,很多次跟郁冬说:“我这个人不像那些女人那么肤浅,爱包,爱珠宝,我只爱花,它是有生命的,大盛开到凋零,又美又酷。以后,所有的节日、纪念日,送我花就行!”
郁冬很直男,便以为晓宁真的是喜欢花,甚至不挑是什么花,哪怕一把黄莺配草,哪怕是一束银柳,她都喜欢。
她曾把一张金星抱着一束水仙花走在法国街上的照片发给郁冬,说:“看花!”
于是郁冬真的就送花给晓宁。
某次跟莫莫聊天,莫莫问郁冬情人节送晓宁什么礼物,郁冬说花啊,她喜欢。
莫莫发来大大的惊诧万分的表情:“只送花吗?”
“对,晓宁只喜欢花!”
过了好一会,莫莫说:“江郁冬,你真的要好好珍惜晓宁,她是怕你为难,所以,给了你一个最低最容易的选项。不爱你更多一点,怎么会想到这些?”
郁冬认真想起来,觉得莫莫说得对。
跟郁冬在一起后,晓宁跟他吃饭,很少去高极餐厅。她曾经说过:“郁冬,物质上的东西,我自己都可以满足自己。我不需要你为我做那些。我需要的就是,我们好好在一起!”
参破这一层,郁冬那晚搂着晓宁,晓宁已经快睡着了。郁冬说:“亲爱的,为你,我愿意努力奋斗奋斗!”
“为什么?”赵晓宁睁开眼睛看着郁冬。
“我想做配得上你的男人!”
赵晓宁笑着捏郁冬的脸:“你一直都配得上。我喜欢这么佛系的你!”
郁冬说:“哎,赵晓宁,我长这么大,好不容易想奋斗,你可别泼冷水浇灭我心中的火!”
赵晓宁看了郁冬半天,哈哈大笑,说:“好,好,咱就努力奋斗!”
说着吻上来,郁冬也真的“奋斗”起来。
可可在新闻里看到杨梅,还真是惊了一下,自己家的事,谁会想上社会新闻?
还好,记者并没提老爸的名字,但杨梅的影像还是清清楚楚的,洛可可想,这下认识老爸和杨梅的那些人也都知道了。老爸终于还是成了笑柄。
只烦恼了那么一分钟,可可就不再纠结了。老爸的人生原本就过得狗血稀碎,也不差再来这么一笔了。
老爸在客房里大声叫,也不知道又摔碎了什么,阿姨急匆匆跑过来说:“不吃饭!”
“不吃就是不饿,端下去,别管他!”可可赌着气,都到这时候了,他还作什么作?有人管他,他又不吃了?不记得杨梅饿着他的时候了吗?
但好歹他是她爸,总不能让他真的饿着吗?
可可重新盛了粥进了客房,心里想的是,赶紧找到养老院,把这尊大神送过去,否则,自己都要抑郁了。
这边好说歹说劝着老爷子吃了半碗粥,他的半边好用的手还往外指:“让她……回来?”
洛可可知道老爸指的是杨梅,却不想接这个茬儿。
洛桂生以为女儿没听明白,又咬着舌头说:“让……杨……梅……回来!”
洛可可真的怒了,她转身把碗“咣”地放床头柜上,直视着老爸的眼睛说:“你没女人不能活是不是?你都什么样了?还管她?洛桂生,我告诉你,你现在自己都保不住自己了。你还真别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依照我本心,我都不管你,让杨梅虐待你,饿死你,这是你风流一辈子的报应,报应,懂吧?”
洛桂生的眼神混浊却是凶狠的,他瞪着眼睛看着女儿,突然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洛可可从客房里出来,看到姜苏正在接电话,目光落到电视屏幕的早新闻上,电话都忘了接,电话那端“喂喂”地叫着。
“想什么呢?怎么不接电话?”
姜苏的脸色煞白,指着电视说:“一苇,一苇……”
电视上正在播出一则飞机失事的消息,纽约飞往北京。
洛可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李老头在这班飞机上?”
接到姜苏电话时,忍冬刚刚睡着。
听到电话声响,伸手摸到电话,人还是在梦中的状态。
“喂!”
“忍冬!”
姜苏的声音有些颤抖,“忍冬,是我!”可可的声音飘荡过来。
“嗯?有事吗?”
“一苇他……”
忍冬想这真是个讨厌的梦,他让可可和姜苏来做说客吗?那个塞琳娜……
“你在哪儿里,我们这就过去找你!”
忍冬听清了这句,人清醒过来:“他有你们这样的朋友还真是……我跟他没什么事,况且,他就回来了……”
“忍冬,你哪儿也别去,等我们!”
电话挂掉了。
忍冬睡不着,翻手机,手机最新的消息是一架美联航的飞机失事……
忍冬的眼睛猛烈地跳了跳,人像挨了一棒子,人懵懵的,停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打电话。
电话打给姜苏:“李一苇,李一苇是不是在那架飞机上?”
“忍冬,具体什么情况我们还不清楚,你别急,我这就在联系……”
忍冬挂掉电话,心落进了万丈深渊。
茶几上大束的玫瑰花开得正艳。那只他送的包上的防尘袋还没打开,还有那张带有他的温度的卡片,她仿佛听到他开门出去上班的声音,仿佛听到车子开走的声音……
她跌坐在沙发上,一动都不敢动,仿佛动了一下,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她不能动,脑子亦是木头一样的,不能想。
墙上的某一处,有他们俩的照片,并不是婚纱照,而是他们蜜月旅行时拍的,那次蜜月旅行就行不顺利……或者,一苇就不应该跟自己在一起……
忍冬的泪水划落下来。
她真的是个丧气的人吗?母亲、父亲、朋友兰宁,一个个离她而去,现在居然是一苇,居然是一苇……
那种锥心透骨的痛让忍冬不能呼吸。
“忍冬、忍冬……你怎么了?”
声音飘缈而去。
再次醒来,好半天才想到自己是谁,睁开眼,人在医院里,意识一点点苏醒,一苇,一苇呢?
心被揪了起来。
“姐、姐你醒啦?”
是郁冬。
泪水溢出眼眶,“我怎么在这里?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郁冬握住忍冬的手,晓宁也过来,握住忍冬的手:“姐,有个好消息……”
“一苇,是不是你姐夫他……”
“姐,你怀宝宝啦!”晓宁说。
郁冬小心翼翼地看着忍冬的表情,忍冬懵了一下,心沉了下去,不会是老天爷带走一苇……
她不换,她不愿意换。
“一苇呢?”
“姐,你别急,姜哥正在联系航空公司,也正在跟罗伯特教授联系……”
“还是没消息吗?现在是几点?”
已是下午一点,如果一苇没出事,没上那班飞机,他怎么可能不联系这边?
忍冬闭上眼睛,眼泪不停地涌出来。
晓宁轻轻地帮她擦,她想,忍冬姐最难过的这段时间,她会和郁冬陪着她度过。
他们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
郁冬的电话响了。
忍冬惊悸地睁开眼,郁冬看了一眼,跑到走廊去接。
电话是洛可可打来的,她说:“好消息,航班失事人员名单里没有一苇。他好像没上这班飞机。”
郁冬几乎是冲进病房,点开手机免提,对忍冬说:“姐,姐夫没上那班飞机!”
眼泪飙出来。
从姜苏打电话给郁冬,郁冬就一直忍着。姐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一夕之间就梦碎了吗?
忍冬迅速掀开被子去抓郁冬手里的电话,眼泪却仍是止不住地流:“他在哪儿,他现在在哪儿?”
这句话把可可问住了。
“忍冬,你别急,姜苏去机场飞往纽约了,一苇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他没在那班飞机上,不已经是福大命大了吗?”
是的,是的,忍冬想,李一苇那么强悍,怎么能轻易就挂掉呢,只是,他若是还活着,为什么不联系家里呢?
她急于知道答案,她问可可姜苏什么时候的飞机,她问,我现在办手续一起去来得及吗?
晓宁和郁冬相互看了一眼,晓宁说:“姐,我跟郁冬陪你去!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只是,你这身体……”
“我没事,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挺过来的!”忍冬咬了咬牙。
老妈过世的那一年,忍冬几乎成了沉默寡言的女孩。她这一路优秀着走过来,心里的伤痛很少示人。
在那些相亲不成的日子里,自尊心不受打击是不可能的,可她心里倔犟,不肯随便找个人对付着过日子。对宗陶亦是如此,她不愿意做违背道德良心的事,不愿意跟已婚男人牵扯不清,她没有圣母心,并不想拯救无性婚姻里的可怜男人。
遇到李一苇,心里渐渐喜欢,却又因为之前的孽缘,心有芥蒂,试探,纠结,迟迟不能开花结果。
终于被他的真诚打动,走进婚姻,以为一切都可以欣欣向荣,却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她是一苇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她怎么能不去呢?
各种猜测都涌上心头,一苇没上那班飞机,又不跟家里联系,莫不是出了意外?会有什么意外呢?
忍冬甩甩头,尽量不去想那些。赶紧出院,简单收拾行李,去美国,无论是怎么样的结局……
忍冬把手按在肚子上,心里暗暗祈祷:宝宝,你要好好的,我们去把爸爸找回来。
姜苏先于忍冬去了美国。可可忧心如焚,这飞机刚出过事,心里的阴影还在。
只是,于情于理,姜苏都应该去。
老爸被送去了养老院。可可把他安置好,临走时站在床前跟老爸说:“这里有很好的复健设施,你要好好地锻炼,会好起来的!”
洛桂生突然抓住可可的手,呜呜啦啦地说着什么,混浊的眼泪流出来。
弄得可可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可跟养老院的负责人千叮咛万嘱咐,老头脾气不好,多担待着点。
从养老院出来,可可坐在车里大哭了一场。
公安局打电话让她过去一趟,杨梅的案子有了新进展。
原来可可想这事交给律师就行了,却不想还要自己跑一趟。
洛可可怎么都没想到,杨梅竟然还有别的事。
那天新闻一播,有个人就找到公安局,说这个叫杨梅的女人曾经给自己的父亲做过护工,那时父亲也是半身不遂,住了院。杨梅在医院照顾得挺好的,于是就把她雇到家里。半个月后,父亲就过世了。家人还给杨梅发了三个月的工资。
那天在电视上看到杨梅虐待老人的事,这家的儿子认出她来,来报案。老人家里有安过监控,但杨梅一向表现得都很好,工作又忙,他们都没看过。
看了那盘监控录相,警察也都很傻眼,最后的一幕是杨梅把毛巾塞到老人的嘴里,又拿枕头按住老人的头……
可可看得心都在哆嗦,这么一个恶毒的女人,老爸差点……
故意杀人,她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可可终于明白了杨梅的疯狂,她觉得全世界都欠她的。为什么她生在穷乡僻壤?为什么她付出十一年的大好青春陪一个老头子,最后竟被扫地出门?为什么偏偏是她的钱爆了雷?她不平,她不甘心。
她只没想到,一个错误的开始,是没办法走向正确的结尾的。
故意杀人,这个罪名,她这辈子算是彻彻底底地完蛋了。
从公安局出来,洛可可看看清朗的天,春光明媚,梧桐树长出了小小的叶子,路边的樱花都已经扑啦啦地开成了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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