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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一言难尽的新年饭


赵小禹把陈慧送回前进四队。

  今天武树林出殡,按理说,做为武树林的亲家,陈永文应该去参加,但陈永文说,他只知道武树林死了,但武家人并没有来通知他哪天出殡,所以就没去,让陈子光捎去了礼金。

  陈永文和丁俊仙炖了猪骨头,款待这个异姓却亲生的小儿子。

  自从赵小禹出钱退了陈慧的亲事后,这两口子就不排斥赵小禹了,也许是对他心存感激,也许是血脉相连,也许是看出赵小禹家的日子比他们家强得多,成不了他们家的负累,不再担心他被送回来了吧。

  每次赵小禹一来,他们不管在前一刻是什么心情和表情,瞬间就眉开眼笑了,尽管赵小禹对他们总是冷冷淡淡。

  尤其是赵小禹开上车以后,两口子对他就更不一般了,甚至带着点低三下四和战战兢兢,好像赵小禹是这个家的王。

  然而,此刻的赵小禹一点也不像王,他神情落寞地坐在炕沿上,两只脚后跟随意踢着炕墙,身体懒散地向前弯曲着,脑袋无力地耷拉着。

  陈慧靠着躺柜站在他面前,表情丰富地和他说着工厂里的事,时而向他请教一些问题。

  “九哥,我做得对不对?”

  “九哥,我怎么才能做得更好?”

  “九哥,那天赵厂长去我们工段了,还特意和我说了一会儿话。”

  赵小禹往往心不在焉地应和几句,注意力却全在陈永文和丁俊仙身上。

  小时候,他是极度痛恨这对老夫妻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痛恨之情逐渐被怜悯之情取代,但还是无法对他们产生感情,一见到他们,他就莫名地烦躁,仿佛留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他们虽然是他的生身父母,但在他的心目中,根本没法和爷爷、爸爸和妈妈相提并论,甚至连一般的朋友都不如。

  他来给他们拜年,完全是为了过世人眼。

  陈永文和丁俊仙在不停地忙碌着。

  丁俊仙是主厨,陈永文打下手,比如溜个土豆,剥个葱,添把柴火什么的。

  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不怎么好,每说一句话,都要爬疙梁抬杠。

  比如,陈永文问:“添几瓢水?”

  丁俊仙说:“一瓢够了。”

  陈永文说:“不够,得两瓢!”

  说着就往锅里添了两瓢水。

  丁俊仙说:“那你添就行了,干嘛要问我?”

  再比如,丁俊仙说:“你尝尝糕软硬呢。”

  陈永文夹起一片糕咬了一口:“反正能咬动了。”

  “那到底是软还是硬?”

  “再呵一会儿哇。”

  “那你不能直说?”

  类似的对话随时能听到。

  赵小禹想,他们当初生孩子时,大概也是这样的吧。

  “咱们生几个孩子?”

  “生两个吧。”

  “不行,要生四个。”

  “哦,那就生四个。”

  “不行,再生四个。”

  “哦,那就再生四个。”

  “不行,还得生两个。”

  看得出来,丁俊仙是这个家的家长,但也看得出来,陈永文的干政涉政能力不容小觑。

  丁俊仙说话像机关枪,哒哒哒哒不停地扫射,打没打中人且不说,声势挺吓人;陈永文说话像步枪,半天放一枪,砰的一声,必中要害。

  这和赵小禹家里的情况全然不同,在那个家,一般是孙桂香说了算,赵大顺总是把“桂香说”当成最高行动纲领,真正做到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有时还采取“你打我,我亲你手;你骂我,我亲你嘴”等一系列“以柔克刚”、“以德报怨”的策略,赵小禹经常对赵筱雨实施“核打击”,就是赵大顺的言传身教。

  因为“克夫败财”的传说,赵天尧起初对孙桂香很排斥,后来在孙桂香面前,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了,孙桂香一瞪眼,说话口气一不好,他立马就怂了,全然没有了上阵杀敌时的英勇,实在委屈得不行,就圪蹴在角落,点起一支烟袋,对孙桂香表示无声的抗议。

  饭菜上了桌,赵小禹更觉得这个家和那个家的区别大了。

  孙桂香常说,美吃不如美看,所以她十分注重饭菜的外观,色香味,色总是居第一;盘碗也是有讲究的,根据大小深浅不同,各司其职。

  而此时,桌上摆着三个大盆。

  一个是印着红花的白色搪瓷盆,盛着猪骨头烩酸菜,观感还可以。

  一个是灰绿色的粗陶盆,盛着馒头和油糕,油糕粘在馒头上,留下一块一块带着油渣的黄斑。

  一个是铝盆,里面混合着豆芽、烂腌菜、猪头肉等。

  对于穷苦出身的赵小禹来说,他并不计较这些,而且他小时候那个家,卫生和伙食水平远不如此。

  他只是觉得,一个家庭,在同等的物质条件下,其实是可以过得更好一些的。

  吃什么,是能力问题;怎么吃,是态度问题。

  能力决定了你富不富有,态度决定了你幸不幸福。

  陈永文拿出一瓶青城老窖,兴致盎然地说:“这还是当年小禹和他爷爷拿来的,咱们喝了它吧。”

  在场总共八个人,性格各异,又各怀心思。

  陈永文和丁俊仙有点讨好赵小禹的意思,老五陈子华不爱说话,老六陈子云因为陈慧坐牢耽误了他的婚事,也基本不说话,满脸的旧社会;老七陈子清因为赵小禹没能保住他的工作,说话也阴阳怪气的。

  赵小禹更是心事重重,他的生母丁俊仙的爱情故事,或说风流韵事,让他和这个原本就不亲近的家庭,又多了一层隔阂。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当年爷爷和筱雨的姥姥也是未婚先孕,但他觉得他们的爱情可歌可泣,荡气回肠,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眼前这个老女人身上,他却分明嗅到了奸情的味道,他不由自主地给自己的生母贴上了“不守妇道”的标签。

  老八陈子义对赵小禹倒是没意见,他现在在县城打零工,仍和赵小禹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两人时常见面。

  赵小禹曾对老八说过,等有机会,再把他安排进酒厂。

  老八却表示,他不想再进酒厂了,说那时胆小,没有社会经验,所以才让赵小禹安排工作,现在他对城里熟悉了,反倒觉得这样也不错,自由自在的。

  他现在什么都干,跟工地,搬家,装卸货,跟着装修师傅学铺地板等,收入还可以,有时甚至比上班挣的还多,就是不稳定。

  总之,这顿新年饭吃得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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