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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接舷


张老大也不管手下与鲜于叔明等人的交易,因为他也知道自己手下是什么德行。

  就像他刚刚喻之以利,那帮船工又不是朝廷的战兵,能做到令行禁止。

  而且,现在正是以利欲驱动人心的时候,他还乐不得鲜于叔明等人掏钱,好让这些人有了搏命的念头。

  “都把招子放亮点,别让大鼍把尔等叼了去!”张老大高声喝道。

  紧接着,这个纲首船东又低声向自己身边的老仆吩咐道:“让老陈盯着点航路,现在咱们应该已经过了龙吐哺,快到那木鹅湾了。让他叫几个机灵的船工,把准备好的木鹅放下去。”

  他口中的“老陈”就是船老大,进鲜船的通航、船身修补、桨手舵手的调动,这一干关于航运的庶务全都归其管制。

  虽然这艘进鲜船姓张,但就好像商家东主扩大经营免不了要雇用掌柜,张老大跑船时也得雇用像老陈这样的船老大。

  这是漕河上跑船的经年累月流传下的循例,纲首和船老大之间往往都是十几年的交情打底,彼此的配合相当之默契。

  因此,当那张家老仆找到老陈的时候,后者其实已经带人船艏拍杆处准备下“木鹅”了。

  所谓的“木鹅”,说白了就是木雕的大鹅,当然有时候用块破木板凑活也不是不行。

  关键是,这“木鹅”底下连着一根八九尺长的细竹竿,而在那细竹竿顶部还得挂上石头或铁块之类的重物。

  跑船的人都知道,有的河路别看风平浪静,可水下面却是暗潮汹涌。而且在一些水道迂回的地方,由于水流冲刷淤塞,又或者连日少雨等原因,水深可能并不适合让大船通过。

  没经验的跑船人,遇到这种情况若是还满帆、满桨地冲过去,船只轻则拖底,重则搁浅。

  这种时候,就需要有一个老练的船老大了,因为一个合格的船老大能够凭借脑子,记住跑船这一路上每段河道适宜通行的位置。

  而且,这种关于水文情况的记录,通常都不会留存于文字。作为吃饭的本事,它们都被一代代船老大当作家传的技艺,口口相授给自己儿孙。外人想学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只不过,大周漕运一途,南北东西,水路绵延何止数千里?

  即便像老陈这样几代人的船老大,在一些特定的季节、对于一些特定的河道,有时也摸不准脉络。

  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最为稳妥的办法就是“放木鹅”——就好像领兵打仗的将军肯定会使用探马,船老大在遇到拿不准水文的河道,也会在船艏提前释放一只乃至数只木鹅。

  老陈家的这只木鹅,已经传了三代人了。选料是上好的柏木,还用桐油刷好又阴干,反复十数次。

  除此之外,这个木鹅上面还装着孛罗,里面点燃一盏遮着红纸的油灯。连杆一旦触底便会导致木鹅倾覆熄灭,哪怕是夜航船,数十丈开外也能轻易得见,早做反应。

  在张家老仆没过来之前,老陈就已经掐算好了:“约莫还有四五里地,就是木鹅湾了。”

  戌时已至,天色已经尽黑,洛水两侧的河岸上,只能看到一些影影憧憧的黑影,常人根本无法将其当作参照来判断位置。只不过,自小被阿爷带着跑船,用棍棒教增长的记性使得他看待那些“影影憧憧”和寻常人大不相同,即便夜色已深,老陈仅从轮廓也能推断出进鲜船行至的大致方位。

  “到了木鹅湾了,下木鹅!”就在张家老仆刚刚过来,还没开口传他家老爷的话,老陈就同时让两个船工利用拍杆上的滑轮,稳稳当当地将木鹅放到水面之上。

  那两个船工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侄子——下木鹅也是有窍门的,老陈可不会把这项本事交给任何一个外姓人——而他对于这两个子侄的要求也十分严格,近乎于严苛。

  “匀速,顺着水流的波动,让木鹅借上劲!”

  手上拿着一根学堂里老夫子用的、外形类似戒尺似的竹鞭,老陈一边指挥,一边用棍棒教育着两个后辈。

  “恁弄啥嘞,小心轻放,咱老陈家以后还得指着它吃饭嘞……”

  老陈一边教导,一边打发走了张家那个老仆,他拍着胸脯保证航路有他盯着就够了,如果河道上有什么情况,他就会按老规矩鸣锣。

  而等到那个老仆回去复命,船甲板上的情形似乎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赵无咎刚刚一箭中的,那大鼍中箭落水,船上众人见状,无不拍手称快,士气大振。

  然而,水面下的鳄鱼似乎也学乖了,不再轻举妄动。它们仿佛通晓兵法一般,开始狡猾地轮流撞击进鲜船,得亏这艘朝廷贡船的体量够大、用料也足够扎实,若是换搜小点的船来,被它们这么轮番撞击,不被撞翻也得被撞出个窟窿出来。

  每当船工们射箭或以长柄武器戳刺,这些水中的恶兽便迅速转移,宛如打游击的狼群,令人难以捉摸。

  船工们被它们如此戏弄,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焦躁,经过几次调动,船工们的注意力被分散。

  而就在此时,鳄鱼们却突然再次发起了突袭。

  一只体型巨大的鳄鱼蓦地从水中跃出,它长约丈余,身形粗壮,皮肤粗糙,布满了厚重的角质层,犹如披着一层坚不可摧的铠甲。

  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寒光闪烁,令人不寒而栗。它的眼睛犹如铜铃,闪烁着凶残的光芒,仿佛能洞察人心。

  这畜牲在跃出水面之后,硬扛过了短刀、木棒的劈打,张开大口就一口咬住一名船工的肩膀,随后用力一甩头,将船工甩入水中。船工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水面,那血腥的气息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周围的船工被这一幕吓坏了,纷纷四处逃窜,而借着这个机会,那头巨鳄趁机在船板上肆意横行,就好像先登陷阵的勇士一般。

  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船板上顿时弥漫起一股令人作呕恶臭。

  而有了它打开的一道突破口,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又有好几条大鳄倏尔间跃出水面,登上了这艘进鲜船的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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