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老长安


新帝登基,抢驸马爱妾,已是皇室被人诟病的一桩丑闻。

  王玫娘入宫后,一度让前朝后宫闹得沸沸扬扬,叶昀自然会沦为别人口中的笑柄。

  卿予不问,是她知道,对男人来说,面子总是最重要的。

  “无妨,你应该想问,我离开,是不是因为玫娘。”

  叶昀勉强笑了一笑,曾经风华绝代的少年,眼眸里带着几分无奈。

  既然少年时候,大家相处起来都是坦诚的朋友,那卿予也就不再避讳,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那附马爷这次离开,真的是因为玫娘?”

  “不是因为玫娘。我为她如今的归宿高兴。只是,这皇宫,我已经呆腻了。”

  叶昀眉眼淡然,“皇宫里的贵人,和这普通百姓,其实从来就没有不同。想明白了,药王谷才是我明智的去处。”

  “林小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这长安城是吃人的地界,可我药王谷还能给你一个庇护之所。

  叶昀真诚的邀请卿予。

  “谢过驸马爷的诚挚相邀,只是,这一生,恐怕我只能困宥于此了。”

  卿予轻笑,摇摇头。

  她如今走不掉的。

  作为废太子妃,没被赐死,没入冷宫,已经算皇帝天恩  。

  困住她的并不是振兴林府的梦,而是先皇帝赐下来的免死金牌,那根打王鞭,以及那份册封她为女谏官的破诏书。

  甚至还有些不可言说的秘辛。

  这其实是她和李皓宇之间的另外一种心照不宣。

  因为哥哥和太傅的威望,林府又洗刷了天下奇冤,轻易杀她,皇室不免落天下悠悠之口,她每日上朝,难道不尴尬吗?

  也只能硬着头皮罢了。

  太后和皇帝积极的让她入朝,不过是为了放她在眼皮底下监视,当然,放她于朝堂,也可以随时寻个借口就杀。

  “你曾经是这长安城里最肆意自由的姑娘,如今这样,你难道甘心吗?”叶昀问道。

  “少时那个一心想着闯荡江湖,做游侠梦的小女孩,已经被困在了长安。如今,我只愿意守着林府。”卿予回答。

  前段时日还有人称说太上皇昔日最疼爱她,让她去守皇陵。皇陵有日祭以寝的规定,随着一日的鼓漏,她可以日日为先帝理被枕,具盥水,陈严具。

  让她守皇陵,不同样也是为了困她一生吗?

  这样的主意,又真的是朝堂上的大臣想出来的吗?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背后得了皇帝,太后的授意。

  “愿驸马爷一去平川,诸多珍重!”卿予朝他拜了一拜。

  “以后你就叫我叶昀吧。我也不做那劳什子的驸马了,统统没意思。”

  “你的身体,不可再滥酒。一个人,若不珍惜自己,也不会被人珍惜。”

  叶昀叮嘱卿予。

  眼前的女子,还不到二十岁。此时鲜妍的脸孔上,一双深潭般平静无波的眼睛。

  配着男子洒脱的圆领袍,哪里还有昔年明媚天真的影子?

  她这般沉寂,或许只因为她的胸口处,填埋着一颗历经沧桑,枯寂的心。

  卿予似乎被叶昀的话感动了。

  果然还是老友间的情谊来得真诚。于是,她伸出手掌,丝毫不觉得自己厚颜,——

  “既然叶少谷主这么关心我,那有没有银钱,正好借些来?”

  卿予记得,她初嫁东宫时,时时犯头疾,叶昀为她瞧病,可没少敲诈李皓宇的真金白银。

  每出诊一次,就收一千两银子。还顺走了东宫里不少的古玩珍宝。

  找叶昀借钱,也算是让他把昔日讹了的钱财吐出些利息来。

  毕竟如今天冷了,府学里的十个孩子要添冬衣,还有冬被。

  她还要赔偿白贵妃五千两银子。

  叶昀无奈的笑笑,“好一个林小姐,不仅要赖我的诊费,还要找我借钱?看来离开长安是对的,至少以后不用做这赔本的买卖了。”

  面对叶昀的揶揄,卿予镇定自若,毫不羞惭。

  一只白皙的小手就摊开在他面前,还动了动两根手指,示意他“拿来!”

  叶昀把荷包解开,递过来三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

  卿予没接,微微翘起唇角,“我只是逗你的。”

  昔日的叶驸马何其潇洒,今日的药王谷少谷主却这般沉郁。

  作为少时曾经相处过的玩伴,她很想在临别前,看到叶昀能开怀些。

  “收下吧。我也就这点私房钱了。回到药王谷,更没花钱的地儿。这长安的美食,美人,美景,还得托你替我多尝多看。”

  叶昀勾起唇角,倏然一笑,压低了嗓子,“不过下次看美少年,可别再让我那小心眼的皇帝表兄给逮在当场了。”

  “不然,他要强抢你进宫,南安王也就得造反了。”叶昀打量着卿予,半真半假的说。

  “你胡言乱语什么!”

  卿予忙制止他,此时说的这一字一句,可都是掉脑袋的话呀。

  “所以,趁他还没强抢你进宫前,该吃吃,该玩玩!就用这银票吧。”

  叶昀说罢,把银票拍在卿予跟前。

  这个人,嘴上是一如既往的损,可对朋友,就算如今处境艰难,依旧保持着慷慨。

  玫娘进宫,叶昀一定和李皓宇闹翻了,所以才会匆匆离开长安。

  收下了银票,送走了叶昀,卿予在书房里展开一卷书细细品读起来。

  昔日兄长有言,读书乃天下第一人品。

  那时候卿予顽劣,还写过一篇《狐狸读书说》来做奇文共赏。

  不过如今这小狐狸也经历了沧桑,知晓了幻化为人的不容易了。

  “先生,宫里来人了。”

  正埋头苦读间,秀韵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卿予挑暗了灯芯,扣上外袍的扣子,去往前厅接旨。

  吏部官员宣旨道,“明日圣上要与臣子们议漕运,盐铁课税等诸事,任何官员不许告假。”

  “圣上更是言明,尤其林大人,今夜更不许贪杯。”

  卿予忿忿然,“那若臣头疾犯了,有大夫为证呢。”

  反正叶昀与暴君已然翻脸,请他给她做个证,想来也不是难事。

  “圣上有言,他若在明日的朝堂上见不到林大人,就派禁军来捉你上朝。”

  那青年官吏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圣上还说,所有捉上朝堂的官员,先扒了裤子,打二十廷杖。”

  这?

  她是女子,怎么也不可能被人扒拉了裤子当着那么多的朝官受刑,这个暴君简直又拿捏住了她。

  卿予送走了吏部的小官,在院子里恨恨的转了一圈。

  可明明已经相看两厌,他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呢?

  就算死了的老皇帝留下了个破诏书,那就让她虚有其名不就行了吗?

  卿予无奈,抬头看了看天。

  不能告假,明日四更天就要入宫,

  一想到不能赖床,卿予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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