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萧旧忆上:长夜微熙,祈神有灵
【长夜微熙】
月荨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少年仍然端正的坐在那儿,他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
察觉到这里的动静,少年才堪堪偏过头看她:“月荨长老,他醒了吗?”
月荨轻皱了下眉头。这孩子太冷静了,甚至让她不知该如何应付他。
“还没有,但他的灵魂已经成功融入了这具身体。”
月荨走过去给他倒了杯水,少年踌躇了一下才端起来润了下口舌。
“请允许我代替长熙向您表达感谢:感谢您救了他一命,尽管他会失去曾经的记忆。”
少年下意识挪动了下双腿,却被疼痛硬生生定在原地。他无力的张了张嘴:“长……熙?”
月荨也不想打破他的美梦,只能小幅度的点点头:“他小时候遭遇了些事,本来的身体早已腐烂。城主和我去人界寻了一个将死的婴儿,将他的灵魂过渡在婴儿体内。”
“我们同引魂岸换了那婴儿二十年的生机用来滋养他的灵魂,却没料到他会遇见你。”
月荨很奇怪,这个普普通通的人族少年要如何从幽冥手中抢夺将死之人的生机?哪怕是一直跟着他的万象森罗也不具备这种能力。
“二十七岁。”少年悄悄地念了一个数字,这是越祈逝世的年纪。
少年也渐渐明白了月荨的意思:月长熙是灵魂,越祈是身体。那么,他爱的究竟是什么呢?
“长熙。”少年紧握双手,反复念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仿佛要把他刻写在心尖。
“我记住了。”少年抬头冲月荨笑了笑。
“那么,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的吗?”
少年愣了一下,又坚定的摇了摇头——这是个必须烂在心里的秘密。
“您……会照顾好他吗?”
月荨没料到他会这样问,下意识的回答了“当然”。
“谢谢您。”
月荨还想再努力问出点什么,却被敲响的门打断了思绪。
“日安,月荨长老,”来人长发飘逸,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在下螣城风绫。冒昧打扰,来接我的客人。”
月荨一瞬间警铃大作,上前一步挡在少年面前。
主人家没让他进门,风绫依旧不慌不忙的站在门外。
少年努力向前够到月荨的衣袖,尽可能掩饰了自己的慌张:“我答应了他去螣城。”
月荨诧异的回头,少年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同一时刻,风绫听到了少年的回答,这才推门而入走向他。
“等等!他的腿……”
没等月荨担心完,风绫半蹲下抱住少年的肩膀。少年顺从的配合着他,轻易就被风绫抬腿抱起。
“手别压到头发咯。”
“好。”
少年们有一搭没一搭地互动着,月荨也只能放下悬空的手。但她仍然担心少年的处境,螣城可不像玉轮,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啊!
“风绫,”她看到风绫恭敬地看向她,“他只是一个人类。”
“是的,但他也是我请来的客人,”尽管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他的语气也尽显天才的桀骜,“您和玉轮并没有邀请他,不是吗?”
月荨哑口无言。没有战斗能力的她在这位只花了三十年就达到SS级的螣城天才面前,如同蝼蚁。
“不过您放心,即使之后的发展失控,也不会波及到玉轮。”
风绫抱着少年踏出殿外,又多解释了一句:“准确的说,是月长熙所在的地方。”
“等等!”月荨突然冲到殿外,看着快要模糊的身影,“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从风绫的怀中探出半颗脑袋,朗声道:“夏萧。萧蔘的萧。”
“有意思的名字,谁取的?”风绫抱着他也不敢走太快,生怕又牵动了他的腿伤。
“长熙。”夏萧准确无误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你们俩真是……你到底有多喜欢他?”风绫想起自己前不久找到夏萧时,正好撞见了他是如何拯救月长熙的场面——华丽、残忍、疯狂、不可思议……风绫暂时只想的出来这些形容词。
“很喜欢。”夏萧也给不出什么准确的答案。
这只会让风绫更加迷茫,“喜欢”和“爱”这种飘渺虚幻的情感完全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不谈这个了。你知道去螣城会面临什么吗?”
“会死吗?”
“也许会。”
“那么我应该会逃跑。”
“为什么?”
“我想活着。我还没看见长熙醒来。”
风绫突然沉默,他开始有些厌烦夏萧提到那些情爱。
“那为什么不现在逃走?”
夏萧对这个问题更是不解,他疑惑的仰头看到风绫因为无法理解而几近扭曲的脸:“因为你救了我。”
等到夏萧被暂时安置在螣城的客房,这句话仍在风绫脑子里久久不能散去。
“胡闹。”轻轻丢下这句话后,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祈神有灵】
在不知科技为何物的平朝时代,这番光景即是神迹。
落日的余晖本应燃烧整片暗沉的天地,却被空中逐渐膨胀的金色裂痕斩断,硬生生撕开一扇大门。
如同被生者的欲望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一发不可收拾。足跟撞上隐形的天梯,神从裂缝中缓步而下。
祂停在半空,右手轻轻握着似分针般细长的武器。视线从这疮痍落败的王朝中移开,祂看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少年浑身缠绕着诡异的金色流光,不像金灵反而与天边肆虐的金纹相仿。他紧紧的抱着白发将军,使出浑身解数也不愿怀中人失去最后的气息。
『是他。』
整整七年,一个小星球上蝼蚁般的生物居然偷窃了祂的权柄整整七年。
祂曾经为了这些蝼蚁的未来陷入沉睡,现在又因为权柄被窃而强制唤醒。
前所未有的疑惑像蚂蚁一样爬上祂的胸口,这种久违的好奇令祂悸动。祂甚至迫不及待的顺梯而下,像一个闲来无事的路人一样站在少年面前。
祂这才看清了将军:白发染血,布衣绯红,身体被无数的刀枪剑戟穿过,少年怎么也止不住这些可怖的血窟窿——即使他现在强占了祂的权柄之一。
『愚蠢、无知、羸弱。』
在少年抬头之前,祂如此评价道。那之后,祂突然失去了言语。
一个卑劣的事实——少年和祂长的几乎一模一样。他们像是一个模子里雕刻而生,却不可能如孪生子般亲密。
“你在做什么?”祂甚至起了耐心明知故问。
“救他。”
“拿什么救?”
“时间。”
祂愣了半阵,这才悠悠问道:“原来你知道啊。”
少年沉默的倒转怀中人的时间,明明奏效了七年的方法,此时却如缺了齿轮的机器自行破碎了。
少年无力的抱着那人。
祂有点心动了。
“你只知这是良药,却不知是自己盗用了我的权柄。”
“我不认得权柄,它是自己来的。我要救他。”
他的坚韧,他的不屈,他的顽强。骨子里的顽劣被唤醒,祂激动地快忘了此次降临的目的。
祂想摧毁世间至美之物。
“我帮你救他。”明明只说了一句话,将军身上的血窟窿却全好了,就连少年身边的流光也全回到了祂身边。
“代价是什么?”少年反应很快,祂更喜欢了。
很快,代价降临。双腿剧烈的疼痛让少年蜷缩在地上,将军身上的血窟窿全都被祂转移到了少年的腿上。
祂对「时间」了如指掌,将两个人不同部位的「时间」调换也轻而易举。
『等他享受完痛苦,就带他回去研究。』步步逼近少年,远处突然爆发的强劲灵力吸引了祂的注意,祂还不能在有旁观者的情况下带走蝼蚁。
『真没意思。』于是祂找了个不错的位置观赏。
然而,不速之客的剑趁祂转身时已经抵在了祂的脖颈。对祂来说,这全无威胁,但既然祂来了兴趣,自然要把这出戏看完。
“放他们走。”风绫早在不远处看完了这出「降临」大戏,本是想等祂救完人就带走夏萧两人,却没想祂居然起了杀心。
祂是神,风绫这样告诉自己,但他无惧。
祂有些不解的擦着剑尖回头:“你看他还走的动……”
风绫也回头看他们:那个倒在血泊里的少年撑起上半身,死命拖着将军想要起身。
但那怎么可能?
风绫转身想帮他们时,身体却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知道,这就是他们刚刚说的「时间」——祂凝固了自己的时间。
“让他们自己走。”
风绫握紧了剑,周遭翻涌的木灵却瞬间止息。祂只当风绫是害怕了,却没料到风绫提剑回身。
胸口被砍出一片血红,风绫趁着祂还在疑惑立刻赶去夏萧身边。
“扶住我!”扁长的藤蔓包裹住夏萧的双腿止血,风绫抱着他几步就隐没在林中。至于那将军,也被细长的藤蔓卷起和他们一同离去。
夏萧疼得说不出话,但他知道这并非一场胜利的反击。
祂身上的伤口转瞬愈合,却失去了追猎的兴趣。夏萧看到那个除了发色外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家伙正紧紧地盯着风绫,恨不得立刻剖开他。
夏萧想:他们还会见面的,祂会要了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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