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何易曦
焉理趴在圣上的身边大哭,久久未曾起身。
我从未见过焉理这个样子,上一世圣上驾崩的那一刻,我并不在身边。
我好想上前安慰他,可是我不能。
圣上驾崩,殿内外所有人都跪了下去,焉瑾膝行上前,双手搭在焉理的肩膀上,他也哭过了,脸上还有泪痕,他带着哭腔劝道:“四哥,父皇已经去了。”
焉理缓缓抬起头,他双眼通红,泪像是荷叶上禁不住的露珠一样颗颗滑落,他看向焉瑾,说了句:“阿瑾,我们没有父皇了。”
在我的记忆中,焉理从未如此称呼过焉瑾。
焉瑾的泪也再次掉落,他张了张口,说道:“四哥,我们还有彼此。”
焉理点了一下头。
此时他们之间好似没有任何隔阂龃龉,只有纯粹的兄弟之情。
如果能一直这样多好啊。
我看在眼中,心里默默祈祷着。
圣上驾崩,国丧开始,即使第二日是焉瑾的生辰,也只得作罢。
圣上入殓,举行“小殓”之礼,这样忙了几日后,总算歇了歇,夜里,焉瑾拥着我,他突然开口:“德妃娘娘闺名桑洛凝,听母后说她马球打得极好,父皇在球场上对其一见钟情……”
我轻轻“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焉瑾拥我更紧,过了许久,他又开口道:“夏夏,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想起焉理对我说的:“夏夏,他没有做错什么,若顷不是他害死的,若顷出事他和我们一样伤心。你出事、父皇病着、国事压在他的肩上,他自己又受了伤,他、这段时日其实很不容易。”
我抬手反抱住他,隔着寝衣,竟可以摸到到他的肋骨,想到他近些日子瘦得厉害,锦衣都已不合身了。
我在他的怀里说了句:“殿下近日瘦了,得好好补补才行。”
他低头看了看我,激动地应了一声,说道:“你也瘦了,我们都好好补补。”
我在他的怀中点了点头,他落在我额头一个吻。
停灵二十几日,直到焉盛二十五年正月十八,大皇子焉瑞与二皇子焉珣前后回到京中,掐算好了时辰,先帝的“大殓”仪式方才举行。
先帝葬陵之后,众臣及焉理等皇子都提议焉瑾尽快登基。
焉盛二十五年,二月初一,焉瑾称帝,国号“瑾夏”。
国号他竟取了我的名字,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世人都道帝后情深,令人艳羡。
西凉的仗还在打,国库并不充裕,焉瑾只是简单举行了登基大典,我与他并肩接受百官朝拜,便算是完成仪式了。
我搬入了凤仪宫,郑阡被封为郑妃,赐住昭阳宫。
皇后娘娘搬入了慈心宫,先帝其余妃嫔或出宫修行,或搬入了慈心宫后面的慈济宫中。
焉瑾封焉珣为北静王,并赏赐了封地。
一切尘埃落定,诸王陆续离京,焉珣没有直接去封地,他想继续去漠北,将农桑之事落实,焉瑾答允了。
我入主中宫,母亲与嫂嫂进宫多有不便,于是他们正好与焉珣一家一同回漠北了。
送焉理与瑄怡离京时,焉瑾竟开口挽留:“四哥,搬回京中居住吧。”
焉理神情微讶,看了看我,又看向焉瑾,摇了摇头,只说了两个字:“不了。”
至于翟文彬,自方暖死后我们再未见过面,听闻他孤身去了西凉参战。
搬进宫中之前,我叫来了宋希,同他说等个一年半载,我便想办法送菀芷出宫,让他们完婚。
宋希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谢,菀芷却趴在我的膝上,说不想离开我。
我骂阿芷傻,我说若不是国丧,我都想直接给他们赐婚,根本不想让阿芷陪我进宫。
这是真心话,那宫墙太高了,好像进去了就永远飞不出来了。
搬进宫中的第二日一早,我与郑阡去慈心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先帝的几位妃嫔也在,洛贵妃也已成了洛太妃,我们这些人虚与委蛇地话家常,洛太妃说希望我好好养身子,来日继续为陛下开枝散叶。
我岂能不知,这意思是让我身子不好就不要霸占焉瑾了,反正我现在也不能为皇室开枝散叶。
我只是笑笑,说自己身子不好,开枝散叶的事情以后还要劳烦阡儿妹妹。
自从郑阡入住太子府,焉瑾从未临幸过她,更没有主动去看过她,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被这样冷落,确实也说不过去。
夜里焉瑾来了我这里用晚膳,我想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同他置气,晚膳快结束时,我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温声说着:“陛下,阡儿妹妹已入后宫,陛下……”
“朕知道。”我的话还没说完,被焉瑾打断,我以为他又气了,说我不在乎他,可他反握住我的手,微微转身面对我,神态平和,对我说:“这三日朕先陪你,后面会去她的宫里,母后那里朕也会说明,朕……不会让你为难。”
我有些意外,随即思绪一转,轻轻向他靠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那陛下可不能有了阡儿妹妹而忘了夏夏。”
焉瑾轻声一笑,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头,语气是我许久没有听到过的喜悦与宠溺,他说:“自然不会。”
夜里焉瑾抱着我躺在床上,我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问我早上众位太妃都和我说了什么,我一一和他说了,他说:“夏夏,她们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你若不喜,也完全可以不见她们。”
今日是我与郑阡第一日正式入宫,人来得齐些,我们才在慈心宫遇见了诸位太妃们,往常都是瞧不见几次的。
我甜甜地应了。
焉瑾又道:“还有,后宫许多地方阴气颇重,你身子还未好全,日后不要再去了。”
焉瑾的语气轻飘飘的,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了,我心虚地应了一声。
今晨出了慈心宫,曼桐带我在后宫各处看看,以便了解每座宫殿的位置和规格,将来新人入宫,我好做安排。
看了个大概后,我鬼使神差地想去以前那个地方看看,于是支走了所有人,只带着菀芷,向记忆里的薤露宫走去。
越靠近那里,我的胸口越痛,最后当我站在薤露宫的门前时,竟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血,菀芷吓坏了,忙要去喊太医,我拦住了她,并让她千万不要告诉陛下,免得陛下担心,菀芷自是很听我的话的,我不知道焉瑾是否知道了此事。
焉瑾又接着说:“夏夏,今后你是这后宫的女主人,凡事你都可以凭你的喜好来,谁也不敢说什么的,朕会给你撑腰。”
撑腰?
皇后闻夏贬为庶人,居于薤露殿,永世不得出!
我的眼睛再次蒙上一层朦胧水泽,幸而我窝在他的怀里,他没有看见。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犹豫了几息,终于还是开了口:“陛下,‘薤上露,何易曦’,薤露宫又不是冷宫,这个名字不好,可否换一个?”
焉瑾抱着我:“夏夏想换什么?朕不是说了,你全凭自己的心意来。”
“‘岁年殿’吧。”
“嗯?何意?”
“岁岁年年无穷尽......”
“好。”
第四日夜,焉瑾摆驾昭阳宫。
说不出是酸是痛还是欣慰,亦或是已经习惯了吧,他本就不属于我一个人。
幸好,幸好我已经历过,也幸好,我现在有懿安了,不再是以前孤零零一个人了。
焉瑾不在,今夜我便让乳母将懿安抱来我的床上同我一起睡。
我本以为我身子不好会影响到她,可懿安只是刚生下来时小小一只,越长越是圆润水灵,严老说小公主健康得不得了,叫我放心。
严老甚至开玩笑说:“皇后娘娘那时吃的补品差不多都被小公主抢走了,她能有什么不健康的。”
焉瑾那时也在旁边,听了这话轻轻点了一下懿安的小鼻子,假意嗔道:“听到没有,你母后那时瘦得快脱了相,原来都怪你。”
懿安却以为焉瑾在逗他,竟然咧嘴笑了。
懿安很少哭闹的,可今夜她睡得不好,夜里醒了好几次,我依旧没有奶水,于是我只得把乳母喊来,又让人在寝殿的一侧屏风后给她安置了一张锦榻,让乳母也睡在了我的寝殿里,以便随时传唤。
后来听到一些风声,我才知道我不该在今夜如此,他们会以为我不满焉瑾临幸郑阡,故意闹出些动静来吸引焉瑾的注意。
那夜之后,焉瑾夜里宿在凤仪宫和昭阳宫以及直接留宿御书房的时间差不多,郑阡与我平分秋色,已算得宠,我本以为她会恃宠而骄,可她没有,有没有外人在,她对我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有时前一天夜里焉瑾和她折腾得太久了,她第二日起得晚些,来给我请安时神色也是藏不住的羞涩和实实在在的不好意思。
我曾与她说过,不必日日来向我请安的,可她说这是规矩,而且她白日里在自己宫中也无趣,她喜欢来我这里一起和我逗懿安玩儿。
郑阡如此,我是庆幸的,我想虽然我和她不会像和阿顷那样亲密,但是我们应该会和谐相处下去的吧。
自从我生产以后,焉瑾虽与我同榻,但其实我二人从未行过房。
以前的懿安都是白日里我和乳母一起带,夜里被乳母抱去别处,而现在我的身子未好完全,焉瑾好似对我也没什么想法,于是从他临幸郑阡开始,我便让懿安夜里也一直留在了我这里。
偶尔焉瑾来凤仪宫过夜,我便将懿安放在我们俩中间睡着,焉瑾倒也没说什么,夜夜逗弄懿安玩儿,常看得我呵呵直笑。
我想,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
懿安一天天长大,小家伙越长越可爱,不仅郑阡爱不释手,太后娘娘及诸位太妃们也是抱起来就舍不得放下,我自己的女儿,反而我抱不到几次。
春去夏来,百花争艳,众臣开始提议焉瑾选秀。
熟悉的事又来了,只是不知道这次宫中又会进来些什么样的女子。
可与我想象中的不同,这次我拟了名单送去太后那里,太后竟然不想管,让我直接去找焉瑾。
我只得硬着头皮去御书房找焉瑾,当我把名单递给他时,他瞥了一眼、“嗯”了一声,而后就让我离开了。
我想,他生气了。
是夜,焉瑾摆架凤仪宫,本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这次焉瑾跨进门就让乳母等人将懿安抱走,懿安被乳母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哭了,我忙要跟出去看看,被焉瑾一把抱住扔到床上,他咬着我的耳朵跟我说:“朕也要哭了,皇后还是先哄哄朕吧。”
于房事上,焉瑾一直都是温柔怜惜的,可这一夜狂野得不像他,我亦许久未经此事,身子生疏得不得了。
最后我只能任由焉瑾摆弄,实在受不住了,只得哭着求饶:“陛下......英勇......无敌,饶了......臣妾......这一回吧。”
片刻后焉瑾稍稍停歇,他吻着我的耳际低笑,声音磁性勾人,又带着威胁的意味:“夏夏日后若再提选秀,就这样‘大刑伺候’。”
我想我的脸和耳朵,定是红得不成样子了。
第二日我整个人都散了架,可我还是强撑着早早起了床,跪在了慈心宫门前。
禾苏一大早看见我,忙让我起身,我不起。
幸而也没跪多久,太后醒了,宣我进去。
我进去又立即跪下了,举着名单,对太后说:“儿臣无能,不能规劝陛下选秀,为皇室开枝散叶,此事亦无法擅自做主,求母后决断!”
太后呵呵一笑,悠悠道:“昨夜他折腾得你那样狠,也难为你今日来这么早。”
我脸上发烧,却也惊讶于太后不愧是太后,我的凤仪宫定是安插了她的眼线,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抬眼却见禾苏在旁忍笑,我带着疑问看向她,禾苏几不可查地努嘴看向我的脖子,我更加难堪,原来不是眼线,是昨夜焉瑾留下的痕迹。
我羞囧交加,只得再次叩首下去:“求母后做主!”
太后心情不错,呵呵笑着说:“你快起来,这有什么好跪的!皇帝不愿意选,便罢了,左右国丧也未过。”
“可是......”
这母子俩是怎么了,焉瑾不愿意选秀也就罢了,太后这么会权衡之术的人,为何也要这样?
我“可是”了半天,最后也没有再说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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