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乞巧情错
“莺飞杏花乱,春听雨作泠。”
焉盛二十年,七月初七夜,城东。
一位身姿窈窕的妙龄女子提笔在立着的纸板上,于众目睽睽之下,写下了这句诗。
只见这女子身穿玫红色广袖锦裙,写毕回首时,让人眼前一亮,容貌昳丽、肌如白玉,顾盼间眼波流转,万种风情流露,围观的人中有人不自觉地“哇”了出来。
其字也如其人,十个小字写得柔美清丽、圆润秀雅,声音更是柔媚动听:“不知哪位公子可帮小女子写个下半句?”
旁边一青年男子搭腔赞道:“姑娘好文采,短短十个字,便令在下眼前浮现出一片春景。那立在杏花枝头的黄莺,振翅起飞带动杏花如雨般纷纷落下,春日的雨轻柔绵长,奏出泠泠清越之声。”这男子的模样虽不算十分俊俏,不过摇着一把折扇说出这番话,姿态倒是十足的风流。
旁边有人不甘示弱,仿佛这男子抢了他的词一样,忙附和道:“是啊,好诗!好诗!”
那女子微微低首福身,脸颊适时地爬上红晕,谦虚道:“公子谬赞了。”
我一向不喜吟诗作对,不过在旁边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甚是有趣。
阿芷凑到我耳边,悄声对我说:“小姐你看这些男子,夸赞的态度倒是积极,却也没有一人提笔接续这首诗。”
我也悄悄凑到她耳边,嘲笑道:“附庸风雅罢了,有几个有真才实学。”
说完阿芷与我相视而笑。
何况这诗既要意境相通,又要合辙押韵,也有些难度吧,虽然我笑这些人,不过我也确实接不上来,也不知何等文采的人才能接出这下半句来。
正在此时,一月白身影从人群中掠出,毫不犹豫地上前提笔,转眼之间便写完了十个字。
“在下卖弄了。”声音清爽,好似春雨敲击翠竹。
我抬眼看过去,整个夜都倏然亮了起来。
只见那少年身穿月白色蜀锦华服,上面金线暗绣云纹,腰坠一块罕见的色绿如蓝的玉佩,头戴青玉冠,一张侧颜如远山碧水般完美无暇,唇边带着温柔儒雅的笑,如一轮不小心掉入人间的皎皎明月,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荷动鱼儿围,夏闻鹊鸣晴。”只听那女子轻轻读出,随即叹道:“公子接得甚好。”
旁边围观者也随之感叹:“接得好啊!”
“水上荷叶浮动便知是水下的游鱼在嬉戏;喜鹊于夏季晴空中鸣叫。有意境!”
“一春一夏,一雨一晴,还合辙押韵。”......
那少年于旁人的声音恍若未闻,只道:“姑娘不嫌弃便好。”说着点头一笑,转身便要离开。
“哎!公子!”那女子忙叫住他。
“姑娘有事?”那公子回首惑道。
那女子竟有些扭捏,带着三分娇羞三分妩媚说道:“公子......公子忘记落款了。”
那公子忽地一笑:“无名之辈不值一提,这两句诗能配得上姑娘的才情,便是在下的荣幸了。”说完再不犹豫,有三两男子在他身前帮他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还在愣愣看着刚刚那一幕,阿芷已经拉着我离开了,嘴里还念叨着:“小姐,刚刚那公子真是才貌双全,就是太白净了些,啧......像个假的。”
我也没接话,脑海里只是想着那句诗“夏闻鹊鸣晴”,“夏闻,闻夏”,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路上竟开始期待能不能再遇见那个少年了。
和阿芷走走停停,一直到夜渐渐深了,我们走到了勿念河畔,男女老少都在放河灯祈福,阿芷拉着我来到一个小摊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乐呵呵地让我俩选河灯的样式,还递过来笔,让我们写上寄语,提起笔来,脑海里竟又浮现出刚刚那个少年的俊颜来,不过我还是提笔写下:“愿盛世太平,永无战争”,没有战争父母兄长就不用打仗,我与嫂嫂也就不用每次送他们上战场都提心吊胆的,没有战争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家破人亡、百姓也不会流离失所。而阿芷写的则是“长命百岁,阖家欢乐”。
那老板娘一开始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俩笑,却在看见我俩写的内容后,那抹笑变成了赞赏。
我后来才明白,原来大部分女子写的都是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以为我俩也是少女怀春。直到看见我写的,才会赞赏一笑。
我俩刚把河灯放入河中,河灯还未漂远,便听见“扑通”一声,随即是人们的尖叫声,循声望去,离我们几步远处有人落了水,我从小跟着父兄学武,跋山涉水均不在话下,游泳自然也会,随即想也没想,便跳进水中救人。
待救上岸后,我十分惊喜,这不是刚刚的那位少年是谁。
我拍拍他的脸,他眼皮微动,我刚要说话,一群气势汹汹的人围了上来,阿芷见我浑身湿透,女孩子家怎能这样见人,忙用外杉罩住我,带着我匆匆离开了。我那时候心里还把阿芷狠狠地责怪了一遍,因为我还没来及问少年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啊!
本小姐绝对不是见色起意,毕竟我救他时着实不知落水的就是他。
回到府中,母亲见我浑身湿透,不住地感慨“怎么弄成这样?”,话里话外我觉得母亲不是心疼我落了水,而是我把她花重金做的这件湖绿锦裙弄脏了。
就这样,好好的一个乞巧节,在我的见义勇为之下结束了,可我的思慕却没有结束,我总会时不时想起那个少年来,那真是我不曾见过的俊俏少年郎啊,后面我便日日拉着菀芷去城东勿念河边闲逛,期待着能不能再次遇见那个少年。
漠北军务繁多,父亲母亲不宜多留,又过了两日便是圣上亲设的送行宴,这次宴会设在京郊的避暑山庄,离京城只有小半日的路程,五品以上官员均可携家眷前往,也算是皇家的恩典。
在送行宴上,我见到了当今圣上焉承誉,虽未病重,却脸色倦怠、毫无精神,皇后娘娘侯韫葳依旧姿容明艳、雍容华贵,难得的是笑容和煦,待人亲和。
我也见到了乞巧节的那个少年——焉瑾,当朝太子。
与那夜一身月白锦服不同,今夜的他一身金黄色蟒袍,将他的文雅温和舍去三分,多出一分王子皇孙的高冷霸气来。
不过不管什么样的他,都好看得不像话,我看见他便好像于茫茫荒漠中看见了唯一一棵挺拔葱翠的玉树,只看他一眼便会被吸引,他只是坐在那里,我的眼中就只能看到他一人了。
我一直想与他说话,我想问他记不记得我,前两夜我救了你哎。可我没有机会。一直到我们离京,我都没有机会。何况他若是普通人也便罢了,他既是太子,主动提及此事难免有邀功邀宠之嫌,我代表着整个镇北侯府,这样的事我不能做。
不过我很是开心,知道了他是谁就足以让我莫名开心,何况宴会上仙音曼舞,让没见识过这种场合的我和菀芷看得眼花缭乱、惊喜不已。
那些官员带去的女眷也一个个上前献艺,这京中的小姐们各个风姿绰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令我十分钦佩、自愧不如。
兵部侍郎方综之女方暖,一身湖绿华裙出场,我记住了她,因为她与我乞巧节穿的那身衣裙颜色样式差不多,可我自知,我这粗枝大叶的样子,没有人家穿着气质优雅、尽显淑女窈窕之美。
我记住她也因为——焉瑾一直有意无意在看她。我一直在看焉瑾,我能够看出来的。
方暖一首古琴曲《清平乐》更是弹得好,曲清幽长,满堂赞赏,我看见焉瑾的神色也是变了又变,我竟有些失落难过了,那应该是我第一次感到心里酸涩吧。
不过我并没有时间难过太久,作为这次宴会主角的女儿,我不能给父亲丢脸,于是我也拿出了我最拿手的。
京中女子多奏琴箫琵琶,而我喜欢箜篌,一曲《铁马冰河》如万马奔腾,若飞瀑激石,亦带有一丝杀伐之气。
曲毕全场喝彩,陛下夸了一句“虎父无犬女”,父亲笑得嘴都没合上,连皇后娘娘都夸我“与众不同,不愧为将军之女”,还赏了我一支金玉凤钗,我又开心了,毕竟皇后娘娘除了我,别人谁都没赏。
后来我知道,原来就是我的那首箜篌,让皇后娘娘认定我做太子妃,一来,自然是我父亲的兵权和民心,二来,皇后娘娘觉得能弹出那样曲子的女子,定是个心胸宽广、能容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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