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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反派一定得死


南飞燕下山的第三日,南叙果然死了。

  她死在自家屋子里,半倚于榻侧,被发现时已经凉透,一只手耷拉在温润的衾角上,似是用最后的力气为元宵捻好被褥。

  据围观的乡民说,当时房门是掩着的,天色大变,夏雨将至,邻里见南叙家的坪里还晒着谷,好心上门提醒,不料撞见人瘫在血泊中,已然全无气息。她的心口上插着短刃,刃身几乎没入血肉中,殷红的血流浸湿通体,唯有搭在元宵身上的那只手没有沾上血。

  “这户人家是外地迁来的,平日里也不见和谁往来,我们也只晓得她当家的在学堂里做差事,”目击的邻里对官府这样说罢,调转头又向围观的众人叹道:“啧,这得是多大的仇,整个的匕首都扎进心口里了,血流得满屋子都是哪!”

  “只怕是她来头大得很,没少的仇家,这才避来此地,没成想还是教人寻了来……”现场有好事者揣测,亦有人附和:“是了,估计是了,哪户顶好的人家会无故遭此横祸?”

  “她兴许算不上什么好人,但看来却也是个好娘亲,”有人朝榻间努了努嘴,众人便齐刷刷地望向正酣睡如饴的婴孩,应声说道:“谁说不是呢?即便她浑身都是血,也没让这孩子沾染半点。”

  “嗨,人都凉透了,谁还说得清到底是怎么个事儿呢?”

  “就是。散了罢,眼瞅这天黑压压,我得赶紧地去田里把泥巴口子给扒拉开,不然雨水大了,新插的秧苗全得遭殃……”

  “我也得回了,前几日地里的菜心才冒尖,不回去给它盖好了,只怕顶不住风雨……”

  一场即将到来的风雨驱散了众人的唏嘘,每个人都像是过路客,匆匆地扫视过他们这位生前本就不相熟稔的邻居,接着,各自紧赶着自己的路去了。

  没有人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正如也无人在乎后来的事:只听闻这户当家的回来了,抱着尚未断乳的孩子又走了。

  他们当初从哪儿来,如今又去往哪里了?无人知晓。世人大多活得仓促,俯首甘为牛,前胸面黄土,后背驮穹天,却无一载得动那些事不关己的骇闻。

  除非,他们被卷入其中,身处仇恨的漩涡,亲历那场惊心的虐杀。如此这般,方能在午夜梦回时亦历历在目,生世不能忘怀。譬如南飞燕。

  彼时,南飞燕本无心取南叙性命,顶多是哀其不管、怒其不顾,怪她任凭胞亲的姊妹被强掳、囚禁、追杀。正如二南在对峙时,飞燕所说:“沧溟的人四处寻我,唯独你却坐得住。好姐姐,你大抵是盼着我死呢,瞧我生得这般不讨喜的模样与性情,便是连我自个儿照镜子瞧见了也作呕。若非当初爹爹将坊主之位传给姐姐你,在你跟前我早已是个死人了。”

  “爹爹的选择是对的,我本就是玄衣坊不二的掌门人选。”南叙冷冷地睥睨道:“你敢说自己从未觊觎坊主之位吗?”

  “姐姐这样问,是因为我曾向你讨要过掌门扳指是吗?”

  “你明知是掌门人方能持佩的扳指。若非有篡夺的异心,讨要这等物件做甚?”

  “一块石子打磨而成的玩意儿,人们却视之为掌门独有的宝物,可说破天它也只是个石子儿。就像我这种人,即便是坊主之位也不能使我在世人眼中高大半分。姐姐你不也是这般看待我,厌弃我,所以认定我没资格同你争——即便是原本当属我一份的,我连多问一句也是不能。”

  南飞燕说着,神色显得愈发诡谲,既掺杂着七八岁孩童的稚嫩、二十余载心路的悲怆,又糅合着与血亲离心离德的悲痛、爱而不得、愤而生恨的决绝。这些情愫拧巴成团,在她面容上以难以言状的凄惨感铺开来,煞是惊悚。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南叙别过头深深地看了眼元宵,竭力地压低声线吼道。

  “我所求重要吗?你们谁也给不起!”南飞燕眼眶泛红,不是泪,是血色:“爹爹是,姐姐你也是!你们多么该死!”

  “疯子!疯够了就离开这里,爱去哪儿便去,想回坊里便回!”南叙眼看对方从靴中拔出匕首,明晃晃的刃身在闷夏里发凉,却只如是低吼道,一则料想着南飞燕不过是素来颠惯了,并非是来真的,二则自忖功力在她之上,稍加飞身便可避开。

  “扑哧!!!”

  “………………”

  血肉撕裂的声音,如裂帛般沉闷而厚重。

  天边传来雷声,却打不破此刻的凝固。

  “你……为什么不躲?!”南飞燕不可置信地看着满手血污,那双如火的眼眸愈发猩红:“疯子!你才是疯子!”

  “………………”南叙亦是满目的震惊,长睫低垂,难以置信地看着心口上的短刃。

  她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何连半点的内力都使不上,四肢如生锈的钝磨般无法施展,便是连转身也倍感笨重,离她预料之中的疾身回避差得十万八千里。

  这是为何?南叙吃力地抬眸,模糊的视线里跳动着自己遍布鲜血的右手,以及那抹夺门而出的倩影。半晌,她才回过神,满目哀恸地望向熟睡的元宵。

  ……………………

  这个粉嫩的小生命睡得真甜啊,如瓷般白皙的脸蛋上挂着恬淡与静谧,流苏般细长的睫毛微微地翕动,像蝶翼似的呵护着春意。南叙悲从心生,往后余生,莫说前路坎坷不能以身护之、佑之,纵使岁月静好也无法相伴左右。

  “东篱,你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弥留之际,鲜血如注,心声如缕,一丝一弦的吟唱都是牵挂。

  此刻,南叙无疑是想起了苏东篱的,那个她活了半生,爱了半生的男子,等他散学归来看到此情此景,大抵也是会流泪的罢。可她不要他哭,眼泪是最无用的,世人皆有一死,或三五年期,或十余载,或数十年后,既总归是要死的,今之一死便也算不得是坏事。她唯愿他们过得好。

  若这份好当中有她,自是幸事,可如今眼看是不能了,那便权当作是自己此生的罪与罚皆清,如此老天也不必报应到她所爱之人。

  忆及此生,寥寥数眼望不到边,卿卿数语亦不能道尽,从玄衣坊坊主长女到继任坊主,这些身份固然给了她诸多的利益,譬如与苏东篱之良缘,毒杀卿丹书之便利,天下第一坊主之盛名等,但亦是这些使得她注定背负恩怨,不能像寻常人那般终老此生。

  巷子里的猫,自由却无归宿,围墙里的狗,有归宿却始终得低头,兴许,人生这道题怎么选择都有遗憾吧?

  “元宵,我的好孩子,”南叙倚身攀附于榻前,艰难地抬起手,想最后抚摸那张静好的小脸蛋儿,然而,那抹触目惊心的腥红仿佛在呐喊、控诉她此生未还的血债。她默默地垂下右手,腾出干净的左手为孩子捻好被褥,气若游丝地嘱道:“你的一生,终究还是得你自己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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