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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天上掉下一个亲妈


第三十一章你之所以见我,是要我为长生阁做事

  三日后,长生崖。

  暴雪骤停,白絮如被,山尖上的积雪层层跌起,偶有地段露出青褐色的劲松,就像狰狞的筋脉似,爬在蜿蜒的山躯之上。

  今日,卿凤舞只身一人前来赴约。

  大清早的起,她就借病缺席,连膳食也不曾用,只窝在房间里不见人。府里的几位“针芒”瞧不过,还差人来回催了好些回,好在绿芜嘴皮利索,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

  约摸着那帮人自识没趣,因而也不再遣人来问话了,卿凤舞这才从后窗里钻出来,穿过暗巷,溜到集市,雇了匹马车,直奔长生崖。

  “请问来者可是洛阳卿家凤舞姑娘?”一名着白衫的少年从雪色里迎上来,大抵是此地高远的缘故,整个山崖常年笼罩在氤氲的云海里。乍一看,他恰似是腾云驾雾而来。

  她也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用眼神与他交会,轻轻地点头:“正是。”

  “我们家少阁主已候多时。”他微微地拘着身,朝前方的排云殿引了引:“卿姑娘请随我这边走。”

  沿着斑驳的雪迹走着走着,一抹熟悉的面容闯进卿凤舞眼里——如漆的鬓角,微黄的眼瞳,细薄的唇角,那个人……她的脑袋像风车似地转着,而他飞快地低头,步履匆忙。

  而他快得愈是像一阵风,就愈发猛烈地勾起她关于他的印记,白既名!擅闯卿府,假意刺杀,实则引路,腊八庙会,仓皇交会…一幕幕如珠帘散落似地在卿凤舞脑海里蹦跳。

  呵,他果真是长生崖的人,卿凤舞的唇边勾起戏谑的笑意,这长线需得放足了,鱼才上钩。

  “卿姑娘,你请进。”少年指完路,弓着身退下了。

  卿凤舞停驻在气派的大殿里,不到半晌,一阵轻缓的脚步在耳边走过,它偶有踌躇,偶有疾行。这步履的主人并非墨白,应是个妇人,一个心里有故事的人。

  “………………”

  至此,卿凤舞心下已有几分底。

  看来墨白履诺是要开门见山,并无与她周旋的心思,如此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

  那人却站在屏障后,没有再走来。

  屏纱上那层峦叠嶂的远黛、轻描淡写的修竹和隐约的云雾,一瞬间仿佛活了,在卿凤舞眼前飘忽摇摆,一如数十年的飞快的模糊的光景,教人终究看她不真切。

  “小舞…”

  那个人轻唤着卿凤舞的乳名,自生身母亲林丛儿离世后,就无人再这样叫她。

  她的声音有些许沧桑,却更像空谷幽兰般带着清澈的穿透力。

  “你……”

  卿凤舞原有满腹的话,顷刻间,尽数化作鲠在喉咙里的尖刀利刺,教人一时间发不了声,说不出话。

  “你有很多的疑问,很多的衷肠,娘亲都知道。”屏风之后的人像是读透了她,径自说:“这些年,苦了你。”

  “…………”

  卿凤舞的心像绳索,猛地勒紧。

  可是,话还是在心底打着转,怎样都冲不破喉咙和口齿的禁锢。

  那些话语太重了,沉甸甸的,每一句都积着数十年的灰尘。

  “小舞,你过得好吗?”

  林丛儿站在屏障后,没有现身。

  “数十年又非一弹指,人事更迭自是难免了。”卿凤舞稍回神,整理气息道:“你若想了解的话,走出来看个仔细就便是了。”

  “………………”

  林丛儿不说话,屏障也静得发冷。

  “呵。”

  卿凤舞不禁发笑,一个寡淡的词从鼻腔里跳出来。

  只是对面始终不为所动,就像石雕似地站着,半晌,竟连半分的声色也没。

  “小舞,娘还不能现身。”

  良久,林丛儿沉沉地说。

  她像咫尺的星点,看着近,却是远,卿凤舞的心就掉在光芒照不到的角落,隐晦,失落。

  “既是如此,又何必让我知道你还在这世上活着呢?”

  “娘自知对你不住……”

  “父亲他可知你的消息?”

  “不…”

  “那你负的何止是我?”

  “小舞…”

  卿凤舞像一把尖锐的利刀,对准林丛儿心口,冰冷的刃光舔舐着长舌,闪耀着针芒般的怨念。

  “小舞,你听我说…”对面的声音里流淌着卿凤舞谙熟的温柔,只不过,打从方才起,她就没在迈过脚离自己近半步:“二十年前,我同你父亲还不曾相遇,你更是还未出世,在此之前,我与长生阁便已渊源已久,后来我假死,大隐于世,为墨白效命,是为报一位故人的旧谊。如今大业未成,我本不该与你相认…”

  “可你还是这么做了。”此刻的卿凤舞无异于一潭深湖,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汹涌:“你千方百计、想方设法让我知晓关于你的消息。”

  “试问天下为人父母者,谁不想长伴儿女?长生阁向你透露我的生讯,一来为开解你我,二来也是为娘有要事托付于你…”

  “呵!说到底……”卿凤舞冷不丁打断她,每一个呼气都夹带着逼仄的剑气:“你之所以见我,是要我为长生阁做事,为人所用,替人卖命。”

  “…………”林丛儿沉默着,沉默着,犹如石落深海,再无半点回声。

  大抵是她死后,不,从她抛夫弃女起,卿丹书生怕卿凤舞挨受丝毫的委屈,因此事必依顺她,是故她向来强势,倔强惯了。

  “你不露面的话,我便走了。”

  卿凤舞冲她丢下这句话,回过身。

  霎时,从前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上心头:她每有耍性子之时,总是傲娇地扭过身,气得鼓着通红的腮帮子,风火地往前冲,一,二,数不过三,她便会将自己拉住,拥着,轻唤小舞。这次,她还会这样吗?

  “一………”

  有个细微的声音从卿凤舞心里钻出来,但只是试探地冒出脑袋来,又飞快地躲到尘埃里。

  “二………”

  林丛儿没有叫住她。

  “三…………”

  她还是没有开口。

  “四…………”

  卿凤舞的身心在流血,仿佛有刀锯在反复地来回切割着,终于,身后的那个人开口了。

  “小舞,我会在这里等你。”林丛儿说:“如果你还愿意来的话。”

  “五…………”

  卿凤舞浑噩地拖着步伐,耳畔昏沉,林丛儿的话她早已听不进。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叫住自己?

  “……………”

  卿凤舞终究还是停住了,抱着宛若游丝的期待,缓缓地回过身。

  林丛儿,不知何时早已离开。

  “……………”

  她只觉得脚下无力,一颗头颅像颓败的花蕊似地耷着,整个人像被抽空了般萎靡地杵在原地。一阵乱麻缠在心头,久不能理清。

  那座空落落的屏障也在嘲弄她那点可怜的期盼,它惨白的脸庞挂着戏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排云殿的,兴许只是一副空壳支撑如行尸,如走肉,又或许,她只是穿过一场苦梦,就来到了殿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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