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次日是进宫的日子,五更鼓未敲,韶华苑上下除了宋观舟全部起身,一时灯火亮如白昼,小厨房热水烧了起来,丫鬟进进出出的,拿衣裳的,抱鞋履的,端盆打扇的,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唯有宋观舟,趴睡在内屋拔步床上,床幔如流水,从床顶落了下来,她兜肚松散,乌发凌乱,铺满半张床榻。

  这里与外头的热闹,截然不同。

  拔步床外高几上,昏黄的采莲女图四角灯立在上头,旁边有一青瓷溪口大肚瓶,插着前一刻忍冬剪下来的蔷薇枝丫,两个骨朵,一朵花儿,还带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高几下头另设一层,放了一巴掌大小的白玉三足凤凰吐祥珠香炉,里面这时也新燃了“俏春来”晨香。

  若有若无的清香,延绵静谧。

  裴岸轻手轻脚走进来,驻足脚踏之上,本是想催促宋观舟醒来,却在看到这一幕时,改了主意。

  他侧坐在床榻上,目不转睛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女人。

  有几分恍如隔世。

  好似一切改变,自涧水房出来,之前她寡淡无趣,清高疏离,却又偏执。

  涧水房大难不死,再醒过来时,她锋芒尽露,娇嗔妖媚,好似换了个人。可裴岸知道,她还是宋观舟,只是曾经深爱他,追逐他,恨不得一切全压在他身上的宋观舟死了。

  如今,宋观舟不止一次提过,夫妻趁着有缘,多快活些。

  “只有这种快活?怎就不想着些好,你我二人定要白头到老。”爱到深处,裴岸咬着她唇珠哑声承诺。

  她犹如神女飞天,攀附在快乐的尽头。

  “将来谁知道呢,四郎,莫要图谋算计太多,不然得不偿失。”

  说快活,可偏偏这时宋观舟总有股悲伤从骨头里爬出来,宋观舟若知道他这么想,定然吐槽:那不是骨头,是灵魂!是原着强大的人设能耐!

  兴许剧情不一定原模原样,但人设会主张着剧情不偏离。

  宋观舟前夜就没有睡好,昨夜又被裴岸缠上,情欲安抚下的悲伤,需要睡眠来补,若不是进宫之事要紧,并是天塌下来,宋观舟也不想起来。

  任由裴岸咬着她耳垂,吹着气儿,她只在床榻上扭动,灵蛇一般,妩媚好似闺中迷药。

  “四郎,不能不去?”

  “自是不能。”

  裴岸也有些懊悔,大事之前,还按捺不住,可如今再看宋观舟兜肚松垮,雪肤外露,他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可实在疲累。”

  睁不开眼,起不了身,骨子里酸软无力。

  裴岸重重咬到她脖颈处,“快些起来,妖精!”

  君王不早朝,原是如此啊!

  幸而,外头忍冬等不及,只得轻声叩门,“四公子,怕是要请少夫人起来了,时辰不早了。”

  入宫,必然是盛装华彩,此番装扮费时费力,若再晚些恐是要耽误了。一语惊破天上人间,裴岸几乎要把怀中无骨之女嵌入身体,“晚间回来,定不饶你。”

  宋观舟眼底慵懒,痴痴笑道,“今儿一整日,指不定多热闹呢。”

  裴岸把她搂坐在自己双膝上,拿了亵衣与她穿好,“我已交代大舅母,她带着你自是不会出事儿,你今儿乖巧些,跟着她老人家就是。”宋观舟抬了眼眸,双瞳茫茫,“你还同大舅母说了……”

  “自是要说,本是想着拜托二嫂子些,可她与你本就不怎么投缘,恐也不好得多提点你。况且——”

  裴岸捏着她小脸儿轻轻一掐,绵柔如水,实在是让人爱难释手,“自该如此,你性子冲动,表姐那头没个音讯,我怕你见到旁人三言两语挑拨离间,  你并起了心火。宫中不比府上,可不能行错半步。天家威严,切忌冲撞。”

  昨儿教的礼仪,宋观舟都记在心头。

  这会儿知道裴岸是真心为她好,人生再命苦,也不能在腰斩跟前被皇上皇后跟前的小太监抓出去当庭杖毙啊!那样作死的话,她可就白白在涧水房受罪了……

  知好歹的女子,最让人心悦。

  “四郎且放心,今儿我乖乖的,亦步亦趋跟在舅母身旁,只做个好看的花瓶,旁人说什么,我只低头浅笑,少言寡语,如何?”

  裴岸笑道,“倒也不必这么拘束,只是莫要像在家这般,形同女大王一样。”

  “放心就是。”

  之后,由不得夫妻再呢喃耳语,忍冬再次叩门,带着莲花荷花,进来与宋观舟梳妆打扮,外头已初见晨曦,再耽搁不得。

  这是宋观舟第一次大妆,虽说她是个没品的小媳妇,可奈何娘家夫家不算单薄。忍冬取来衣裙,虽说是夏日,却因要着朝服,宋观舟无品级,也得参照相应的来梳妆。

  衣裙繁琐,除了贴身亵衣之外,外着两层月白中衣,皆是江州软白丝绸裁制,领口袖口用藏金线绣了山茶花边连纹,两番皆是交领上襦,下着铅白垮裤,脚踝做花苞收边。

  忍冬又叫庆芳把昨儿晚上就挂出来熨平的外衫长裙捧来,妃色云锦裁剪上襦,与中衣不同的是,这上襦乃是净色宽袖,只有银线织来的牡丹暗纹,与蟹青色簇锦百褶裙交相辉映,再取来银白底子妃色青绿相间牡丹纹样束腰。

  莲花又捧来托盘,上头放着组佩宫绦一条、金累丝禁步两处、红玉锁口香囊一个,荷花随后捧着托盘,上头有壮姑今儿一早才收了针的青丝署袜以及昨儿新攒了珍珠的鹅黄鞋面妃色花样的云头履。

  庆芳庆菲各举着一把双凤纹菱花式具柄镜,站在宋观舟左右。

  梳发盘髻,敷粉涂脂,忍冬有条不紊给宋观舟一步步妆扮起来,随着外头晨曦渐开,四鸾衔绶纹金银平脱镜里,一袅娜贵女,只见她头上凌云高髻,簪着巴掌大的吉祥金宝蓝华盛,旁簪两处点翠簪,整体清丽雅致,却不喧宾夺主。

  纵使如此,也藏不住莹如皎月的鹅蛋脸上,凤目含春,长眉入鬓,未笑已明媚,本该温婉动人,却又不失几分英气。

  “少夫人,真乃人间绝色。”

  宋观舟对镜自怜,忽地嗤笑,“上天也只是这般厚待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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