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场案子,三个列强
宋云矜并没有立刻提出要求,她得把这个人情留着,用在最需要的时刻。
所以在得了局长的保证后,她便起身告辞。
她不怕局长赖账,因为她的身后还站着谢七爷。
只是她也不知道这个谢七爷能保她多久。
她挪着步子,缓缓朝门口走去。
巡捕房内阴沉沉的,泛着死人才有的阴寒,宋云矜仿佛置身于黄泉之路,似乎下一刻就会与外公和舅舅他们重逢。
他们离开了十二年,姆妈被唐家囚禁了十二年。
那日看到姆妈,仿佛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佝偻身躯,白发覆面,可她本来应该像那一双手般,养尊处优,却得在暗处受了十二年的苦。
宋云矜踏出巡捕房,暴露在阳光下的那一刻,身体也不由得抖了抖。
她沿着墙根缓步向前走着,心口的痛楚却愈加强烈。
其实在知道姆妈被唐家人囚禁时,宋云矜曾经试图潜入唐家,却被挡在了高墙外。
唐家的守卫十分严密,她连进去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去救人。
彼时,她只恨自己肋下未能生出双翼,无法越过高墙,把姆妈带走。
此刻,她已经知道姆妈的位置,再也不想等到唐家覆灭的那一刻才与姆妈团聚。
她要想办法,快点把姆妈救出来!
宋云矜的思绪有些恍惚,忽然间听到有人在背后喊道:“冉明姬!”
一直到第二声,她才确定冉明姬就是她自己,便回过身去,却见远处一辆车便朝她冲了过来,隐约间听到对方怒吼:“卖国贼的女人,去死吧!”
宋云矜怔怔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车子,一时间竟忘了挪步。电光石火之间,一道高大的身影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她只觉得手臂被人用力一扯,待回神时,已经撞进对方的怀中,车子擦着她的衣服掠过,背后冷风袭来。
她下意识抬头,便见到一张白皙如雪的面容。
男子年约二十七八,高挺的鼻梁上搭着一副金丝眼镜,那被几缕乌发挡住了些许的双眼却是炯炯有神,他薄唇轻抿,身姿挺拔,身上穿着的是白色衬衫,外加了一件灰色马甲,如此洋气的装扮,却令人看出几分儒雅,几分凌厉。
“你……”宋云矜正要开口,对方却先一步出声:“走!”
方才的车子并没有离开,司机在前方猛然转了个方向,再次朝宋云矜撞来。
那名男子便拉着她,拐进一侧的巷子中,七转八转,一直拐进了一个繁华的码头,终于把后方追杀的司机甩开了。
宋云矜深吸了几口气,平缓了自己的呼吸,这才发现对方的手臂似乎在逃跑时被刮破了,白色的衬衫上正淌着血迹。
宋云矜一面拿出手帕,一面上前道:“先生,你受伤了!”
男子侧头看了一下,顺手拉起袖子,便见精壮的手臂上,有一道大约一直长的伤口,宋云矜连忙用手帕包住,肃然道:“这个伤口有些长,得去医馆处理一下,要是发炎就麻烦了。”
男子薄唇微微抿了抿,扬起一丝温柔的幅度:“冉小姐不必紧张,不过是小伤口,等会儿我会处理好。”
那声音如山涧清泉,令人心情平缓了许多。
宋云矜有些惊讶,还有些歉意:“抱歉,先生,我们先前见过吗?”
男子含着笑,漆黑的双眸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道:“我是陆画师的弟子,我叫余程风。”
宋云矜骤然一惊。
沪上能认识陆画师,名为余程风的男子,便只有四大家族的余家家主。
但是他的模样和余尹默完全没有相似之处,而且也比戚霜雨所言更为温和,并无古怪之相。
“我曾听恩师提过你的名字,说你的刺绣技艺实为一绝,更与你达成合作。”余程风已经松开了宋云矜,与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的声音温如旭阳,令人心头舒畅,“我便想着有机会见你一面,不曾想,竟是巧遇了。”
宋云矜收回了惊讶之色,礼貌道,“方才若非有你,我就已经是枪下亡魂,这一份恩情我日后一定会报答。”
余程风微笑道:“冉小姐言重了,我也是在帮我自己。”
宋云矜很是惊讶:“此话怎讲?”
余程风道:“为了帮恩师寻找合适的绣娘,我们折腾了足有一年,难得她对你的绣技如此满意,要是你出事,我们便得再找,又是一番折磨。”
宋云矜莞尔,已经听出余程风此言是为了安抚她,更是告诉她不必将此事挂在心头,她的心头不觉一暖,正待答话,一名管事模样的男子便走过来道:“余爷,东洋会社的人来了,正在船上等着。”
余程风收敛了笑意,微微颔首,转身朝宋云矜道:“冉小姐,为免再发生方才之事,我派人送你回去。”
宋云矜摇头道:“我找一辆黄包车就行,不必麻烦。”
余程风也不再坚持,与之道别,便转身离去。
宋云矜立于原地,望着他大步上了货船,与东洋会社的人细声交谈。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目光坚毅,片刻之后,那名倭人便垂首点头,与之握了握手,显是对余程风的态度极为满意。
宋云矜收起目光,招了一辆黄包车坐上去,却是心思重重。
今日这几轮下来,看似她大获全胜,可细细一想便会发现,这背后有着法国人、英国人、日本人的影子。
小小的一场成衣仓库失火案,已经聚集了这三方,每次施压,也不过是背后的洋人获胜,就连巧遇的余家家主也与日本人有着联系,这足以说明中国人在上海已经做不了任何主了。
在自家的房子里,还要看客人的脸色,这是何等悲哀之事,可这同样是现今华夏的常态。
每一个看似风光,掌握一切的中国人,但是在乱世之下,在列强的炮火前,也不过是只蝼蚁,随时随地都会被人踩成烂泥。
华夏有许许多多人为了住在自己家,便把屋子腾出来,任由着强盗得寸进尺,不断侵占自家的屋子,最为可悲的是,他们不以为耻,还引以为豪。
宋云矜给了拉黄包车的车夫一些赏钱,便在他千恩万谢中踏进徐记裁缝铺。
这里已经恢复了从前的秩序,伙计张罗着招呼客人,裁缝们都在忙着裁剪衣服,先前的那场大火似乎从未出现过。
望着眼前的情景,宋云矜重重叹了口气,又加重了决心。
既然决定不了时局,那就顾好身边的人,同时,她要尽快部署一切,想办法把姆妈从唐家救出来。
正想着,忽而听到一道埋怨:“明姬,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一点都不透露?”
宋云矜转头看去,便见戚霜雨噘着嘴正看着她。宋云矜莞尔,上前道:“上海的报纸都传遍了,你还能不知道么?”
戚霜雨道:“那我没有出现,你也不奇怪?”
宋云矜道:“先前是谁说的,被姆妈按着不让出门,这会儿又怪起我了?”
“知道消息时,我担心坏了,也不管姆妈的禁令就出来了。”戚霜雨将宋云矜打量一番道,“没想到你不仅把事情解决了,还把唐绣羽送进大牢,真是大快人心。”
宋云矜没有提自己把唐绣羽放出大牢的事,只是道:“云集山庄绣品公司的事情你应当也听说了,先前你总说我小气,等开张了,你就去挑,喜欢哪个我都送你。”
戚霜雨愉快地挽着宋云矜胳膊,又亲昵又撒娇,俨然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姐妹。
腻歪了一会儿,她想到了另一件事:“上海的绣品公司都归绣织局管,绣织局又是唐家把控着,你这不是又把自己往火坑你丢吗?”
宋云矜却不在意:“现在回头是不是太晚了。”
戚霜雨却道:“绣织局每年都会在唐家大宅举办一个派对,邀请沪上的绣品公司和一些大户人家参加。”
闻言,宋云矜的眸光一亮:“如何才能参加?”
真是瞌睡遇到枕头,宋云矜正苦于无法进入唐家,没想到天上就把机会送到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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