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玥娘
玄武殿这里虽说是困顿些,但没有外间烦事打扰也算得上清净,一双暖烘烘的手抱起了躺在床榻上的婴孩,她身上都有些凉了,紧闭着双眼却还努力的大口大口喘着气。
照顾她的乳娘没乳,只得用些牛乳喂养这小婴孩,女婴仿佛知晓自身命运一般的安静,也甚少啼哭,他皮肤生得惨白,出生时也没能吃上一口母奶就被囚禁于此。
这让乳娘对女婴心生一丝怜爱,她也时常想起自己那惨死多年的独女琴儿,一个正直花季的美丽女子。
小琴儿倒在血泊中的恐怖情境又一次重现眼前,拍了拍婴儿后背将她紧拥在怀中,以后的日子还要一直依偎下去。这个眼中沁满泪水的女子,人们都唤她做玥娘。
宫内众人因为嫌玄武殿晦气不愿被困,唯独她不惊不恐不哀不惧。
可怜她是一位年过三十的妇人,出身王氏一族,年少时也算得是大户人家,读书习礼,举止优雅从容。十六岁那年嫁给段家郎,两人也谓是门当户对。
婚后分了家出来过活,只可惜那段郎不喜功名,不好前程,独爱个酒字。
为了吃酒花光了家财,又败了田产,本来还算殷实的家宅如今竟有些难以度日。
段郎清醒时他夫妻二人也算得和顺,只酒喝多了以后,便对王氏动辄打骂,但那段郎又能有几时清醒?而后更甚,几乎整日与狐朋狗友觥筹交错,猜枚行令,直喝个酩酊大醉,见人不识。平日里都靠她隐忍度日才不至家破人亡。
这一日段郎又要拿钱去打酒吃,无奈家中既没钱银粮食,也没布帛钗履,根本换不来他想要的那些糟物。然而这酒瘾上头催人命,他竟然执意要卖掉自己唯一的亲生女,正直豆蔻,乖巧伶俐,还未许人家的琴儿,王氏怎能与他作罢,边哭边讲:“素日里,卖田.卖地.卖布匹,甚至连我的嫁妆也都挥霍殆尽,现今已然家徒四壁,穷困潦倒。你不思奋进我不埋怨,只求安稳度日,今番却还想要卖掉亲生儿,你可是人不是?”
段郎酒虫挠心肝,横眉怒目:“你何物等流?似猪狗般的无赖?她是我所生养,怎地卖她不成?”
不由分说直朝着玥娘面门猛打了两拳,挨了段郎那急火窜心的两拳,玥娘一头撞在墙上,霎时间眼前一黑,只听得耳边琴儿的啜泣声,鼻子酸楚,热乎乎的鲜血止不住的淌了出来,勉强睁开眼睛,母女二人抱头就哭,涕泗交颐。
她奋力撑住身子把琴儿护在身后,抹干血泪指着段郎喊道:“今日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带走琴儿。”
他见王氏不肯退让,急的眼珠子通红:“好!好!好!今天谁也别想活着,咱们一起死吧,留到黄泉也是个伴。”
本以为段郎他是酒后胡言的癔语,怎料他转身出屋,提菜刀而来,这时的他毫无人性可言,像只凶残的禽兽般拿着刀劈头就砍,玥娘赶忙拉住琴儿躲避,在这所小房子里,一顿寒光飞舞,鲜血凝霜,与狰狞惨叫作伴,宛如人间炼狱般的场景浮现眼前。等玥娘再度从昏厥中清醒,就瞧见小琴儿身中三刀,手臂和腹部上的肉都向外翻翘,皮开肉绽,触目惊心。其中侧面脖颈被横砍一刀深可见骨,几乎斩断了整条脖颈,只另一边还稍微连着点皮没让脑袋掉下来,滚烫的鲜血也随之狂喷而出,染红了麻衣素裙,乌发白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然没了气息。
再看玥娘,左脸颊下被砍伤,她拉着琴儿的手臂也满是伤痕,护着琴儿后背还有两条半寸深的口子,还都不算太严重,但是大腿上的一刀让她瘫倒在地,没法再起身去保护琴儿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杀红眼的段郎面露喜色,朝玥娘走去,这时候已然失心疯的他,不杀光屋里最后一个喘气的人是不会罢休的。
他前进一步,玥娘就用手肘撑地拖着身体后退一步,摸到琴儿冰凉的小手,她感觉到的不是绝望,而是无尽的勇气。还没等他抬手,玥娘伸脚狠踢了段郎的迎面骨,他防备不急摔倒在地,恰好倒地时摔在他自己手中握住的刀刃之上。横插劲间,眼耳口鼻都外涌着鲜血,一瞬间也断了气,只剩下双腿还在无意识的颤抖。
段郎和琴儿的血已经把地面染成一片鲜红,远远看上去好似冥界最美的彼岸花田,玥娘带着愤恨悲冤昏死过去。真是讽刺,为了保护女儿失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一日之间便失去两个至亲,从此往后便就孤单一人。虽说她算情有可原罪不至死,因她家氏,伤好后还将充入宫里做了婢仆,现今刚好被派到玄武殿当职,其实就算是禁足也比那奴仆生活强上百倍。
那边的三清殿里,玉虚真人掐算占卜,然而天象又深不可测,根本不知将来发展,只得慢慢等待。
公主二十日时被圣上赐名为昭,不避太宗陵讳,封号齐国公主,赐汤沐邑五百户。小公主还未满月,只玄武殿里一干人等欣喜快乐,殿外之人议论纷纷,传言公主不详,无一例外的厌恶这玄武殿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砾,连带着对这里的人也薄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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