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商淮尽职尽责地将凌枝送回了渡[kou]。

  说是渡[kou],到了才发现是属于[yin]官本家的一处私宅,宅院里还住着不止一个人。自打上次归墟溺海妖气爆发后,萝州城轮守的[yin]官多达十余人,[xing]格孤僻些的每[ri]住在酒楼或自己的私宅里,但也有四五人嫌麻烦,干脆就住在一起。

  回自家地盘,凌枝懒得特意隐匿气息,而[yin]官对家主的感知极为敏锐,于是她前脚才踏进去,整座院落霎时兵荒马乱。原本已经[shu]睡的几位[yin]官几乎是翻身弹了起来,匆匆着衣,趿鞋下地,推开房门前去见礼。

  熄灭的灯盏渐次亮了起来,照得院中一[cao]一木纤毫毕现,也照得商淮头皮发麻。

  他故作镇定,将手中装着醒酒药的瓷瓶往凌枝身前递,凌枝靠在门边,无辜地回望他,跟他玩对视游戏似的。她眼黑与眼白颜[se]尤为鲜亮分明,睫毛不算很长,但稠密分明,瞥过来时给人种无关己身的冷漠,而每当这时候,那张天真纯善的脸又会拉回一切臆断。

  她无所畏惧,百无禁忌,商淮却只看了三四眼就莫名心虚,挪开了视线,见她不接,低着声音问:“你不会真醉了吧?”

  凌枝否认:“才没有。”

  一般这么说的,基本都是差不多的情况。

  凌枝才不管商淮心里什么想法,转身踏进院子里,走了几步后回头见商淮仍站在原地,多纠结似的,不由得停了停,扬扬下巴脆生问:“站门[kou]做什么,还不进来?”

  商淮只好跟着走了进来。

  四五位[yin]官在院子里忙活起来,收拾出新房间。归墟这段溺海分支是大问题,留在这里的都是小有名声的[yin]官,都见过凌枝,所以不至于那样局促无措。

  当然,也有两三个跟商淮打过照面。

  虽然一些原因在现在看来十分尴尬,他不愿再提及,但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商淮确实因此对[yin]官抱有格外的通融与尊敬。

  院子里建了座三角凉亭,一张木桌,三面横椅,里头还不[lun]不类放着张竹躺椅,桌椅上摆着各自的小薄毯,褥子,此刻都被飞快收了进去。[yin]官常年在溺海上下穿行,[yin]冷的地方待久了,就格外嗜好阳光,院子本就向阳,在最能晒到[ri]光的地方搭了个秋千,[chun][ri]藤蔓缠绕上去,脚下是茵茵[cao]丛。

  凌枝看上了那个秋千,拽着藤条坐上去,半段裙摆因此往上收,露出双小腿和脚踝,少见[ri]光的苍白。她止不住地晃着腿,似乎能嗅到空气里残留的属于阳光的蓬松香气。

  听闻家主喝了酒,明[ri]就要进秘境,有略通厨艺的[yin]官抄起袖子进了厨房,半晌后端出来一碗热腾腾的果汤,也给商淮递了一份,想着这位是客,又送了家主回来,还上了两盏清茶。

  商淮接过那盏茶,像模像样地和领头的[yin]官闲聊两句,说起归墟这次的变故善后情况。以他如此顽强的适应能力,都感觉到了不自在,分明四周杵着的人神情都很敞亮,心中有鬼的数来数去,好像唯有他自己。

  这感觉太微妙

  了。

  商淮难以适应。

  他咳了声,弯腰将手里瓷瓶放在凉亭中的桌面上??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仁至义尽,准备告辞,谁知凌枝坐在秋千上,喊了他一声:“商淮。”

  商淮犹豫了会,好歹还是走过去,站在支起秋千的木架子边上,低声叹息着问:“在呢。您有什么吩咐。”

  凌枝端起果汤喝了[kou],只喝了一小[kou],就放下了。

  意思很明显。

  不好喝。

  不合家主挑剔的味蕾。

  商淮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他双肩耸动了下,竭力真诚地表达自己的无能为力:“我不会做果茶。”

  “你会。”在这方面,凌枝不知从哪来的自信,相信他比相信自己都笃定,怕他妄自菲薄似的,一字一句纠正,没给人反驳的余地:“你什么都会。”

  能让传说中的[yin]官家家主如此夸赞是一种本事,可商淮现在没法觉得荣幸。他跟凌枝怎么相处都觉得奇怪,按照原先的设想,[yin]官家家主霞裙月帔,仪态万千,是天上仙子般的人物,他是个长情的,一记就记了许多年。

  少年人的喜欢露骨张扬,身边谁都知道。

  谁知道兜兜转转,修了多年的匿气,修得不[lun]不类,没起到半点作用,反倒在无意之中,揭露了家主的真面目。

  大方稳重,执掌全族的仙子没了,蹦出来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我行我素,很会呛人闹腾的小魔女。

  商淮很有自我认知,这必定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其实应该断掉联系,竭力避嫌的,毕竟一提起家主,别说别人,他自己都能记得曾经大放厥词,白[ri]做梦时说过的什么话,然而仙子是虚渺的,救命之恩是实打实的。

  因为这救命之恩,无形之间,他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

  尤其是前几[ri],他和凌枝[jiao]接工作,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的,反应过来时已经一边在等下核算着巫山的情况,一面替开开心心撂挑子的小家主对[yin]官家的数据,罗青山看得稀奇,某次路过时随[kou]道:“听说小家主发落那位师兄了,你吹的枕边风?”

  一副我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种本事的神情。

  这不,连人家的活都揽过来了。

  商淮差点直接跳脚。

  因为真算起来,在表达对玄桑的不满上,他确实是出了力。但他那是就事论事,有同样不满的又不止他一个!

  总之,商淮最近不太自在,今天晚上会来,也是以为凌枝喝得不省人事了——陆屿然去接温禾安,眼神是根本不带往别人身上瞥一眼的,未免得二[ri]萝州城爆发出什么人命官司,他来看一趟总归更安心一些。

  看过人,又将人送回来之后,他想着赶紧告辞避嫌了。

  他脑海中天人[jiao]战,凌枝没得到回应,不太开心地压了压眼尾,又连名带姓地喊他:“商淮。”

  一把极为干净的少女声音,像落起的玉珠,一颗颗砸在地面上,想让人忽视都难。

  几位[yin]官同时看过来。

  商淮立马别眼看回去,他不知道凌枝醉酒后是什么症状,只知道自己已经给出反应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她停止整理自己裙边的动作,坐直身体,皱眉,又唤了他一声:“商淮。”

  清收浅放,尾调拉长,其实很平常,跟唤手下那几位大执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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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淮却感觉耳朵上蹿上了一股热意,他立马起身,在秋千前半蹲下来,不敢看凌枝的眼睛,但视线往下就是她雪白的脚趾和脚踝,线条流畅,还不如看眼睛。

  他朝她打了个手势,跟求饶一样,[yu]盖弥彰地压低声音:“在,在呢。”

  “你这是真醉了。”他顿了顿,又道:“还是不开心了?”

  凌枝看了看身侧只动了一[kou]的果汤,随他怎么说,只管要自己的要求被满足:“我要喝枇杷茶。”

  商淮缓慢扭头去看先前还和自己攀谈的[yin]官,他跟在陆屿然身边,说实话,九州之内大风大[lang]的场面都见过了,少年人自有一股意气,从来没这么虚过。他咬咬牙,问[yin]官厨房里有没有枇杷。

  [yin]官朝他点了点头。

  商淮转身拿了瓷瓶,准备把醒酒药融在茶汤里哄她喝下去,谁知路过时凌枝扬扬头,看着他认真道:“商淮。”

  商淮脑子里嗡了一下。

  他这回真的举手投降了,与凌枝坦[dang]干净的眼睛对视时情绪千回百转,一时不知自己这是叫什么,跟做贼心虚一样,生怕别人听到,恨不得拿手捂住她的嘴巴和眼睛,声音低了又低:“祖宗。别喊了。我这就去,还不行吗?”

  凌枝得寸进尺,抿了下唇:“我要吃芋头糕。”

  商淮不敢不应,点头,没脾气:“还有什么。您都吩咐完。”

  凌枝眼睛转了转,满足了,朝他摆摆手,又晃着足尖将秋千[dang]起来。

  下了厨房,就跟修行入了门似的,一通百通,商淮嘴上说不会,但动作很快,大概是怕凌枝乱说话,一刻钟后就将用白玉碗盏盛起来的枇杷汤端了出来,放在一边凉了会,递给她。

  见她矜持地抿了[kou]汤,眼睛亮起来,探身彻底接过来,用勺子舀着清亮的汤水喝起来,商淮这才稍微松[kou]气,认命地回到厨房。夜[se]深邃,再过一两个时辰,天都该亮了,谁不是卷着被子陷在梦乡里,再不济也是处理公务,有谁会在厨房里穿梭,烧火,合面,揭盖蒸笼。

  小半个时辰后,商淮将出锅的糕点端在了凌枝跟前,她不在意地散了钗环,拨开了长发,以一种惬意自在的姿态坐着,枇杷汤喝完了,她鼻尖也挂了层汗珠,细密密的。

  商淮才要提气开[kou],脸[se]倏的变了,眼中任何动静都成了[jiao]叠的虚影。

  他闷哼一声,身体踉跄着朝后退两步,随后反应很快扶着秋千架子的木梁屈膝半蹲下来,衣摆拂地,脑海中突兀至极的多了一段画面。

  ——天悬家的独有天赋,又在这种叫人猝不及防的时候出现了。

  天悬家现有的年轻人中,以商淮的姐姐天赋最为突出,相较之下,他的天赋不

  算出众,可实际上,商淮的父亲见他整[ri]不着调,去修什么匿气,几度扼腕叹息。

  他们家的人看人看修为和第八感加成,唯有商淮与众不同。

  他看缘分。

  他甚至曾经看到过陆屿然的某段记忆,这是他父亲都没有做到的事。

  按理说,天悬家能看到的记忆是刻在人脑海中印象颇深的片段。这东西用在审人上别有一番用途,在开启天赋之前,先将人折磨几天,将自己想知道的事问上几遍,不断加深印象,如此一来,天赋开启时,倒霉的囚犯十有八、九会给出相应的回答。

  可随缘能看见些什么,不好讲。

  渊泽之地多雨,常起大雾,常有乌云闪电,少有太阳,这又是一个[yin]沉天气,[se]彩闷灰,叫人心头都蒙上一层躁烦。商淮耳边慢慢有江河翻掀的巨大水[lang]声搅动起来,不肖片刻,遮住他眼睛的一片薄雾散开,他才见到了这声音的源头。

  一轮硕大的,由黑[se]妖气流转转动起来“眼球”——其实近看看不出形状,需要离得极远,或是干脆从高空中朝下俯视,才能窥见那道轮廓。

  商淮在心里告诉自己。

  这是渊泽之地,是两道溺海主支妖气汇聚的地方,是当代[yin]官家家主必须要守着的“妖眼”。

  他见到了凌枝,容貌五官皆没什么变化,但是脸更小,也更圆幼一些,素面朝天时,看起来好似只有十三四岁——会被玄桑当妹妹养,也不是说不过去。

  她像美人鱼一样,胸脯以下都深深浸在妖气中,上半身搭在妖眼的轮廓边,手里抓着面湿漉漉往下淌水的铜镜,每次头与脸浮出水面时,黑发便跟不受训的海[cao]般贴在她耳边,脸颊上,脖颈上,前胸后背爬了满面。

  她很不耐烦地撩开。

  朝外唤师兄。

  大概是心情不好,她抿着唇,声音脆脆冷冷。

  玄桑往往就在渊泽之地内待着,可能是在一起的[ri]子太长了,他知道凌枝会在什么时候需要自己,一直在不远处的小竹林里看书,一听她的声音,就将书卷放下,闪身出现在妖眼前。

  凌枝唤他一声,他便应一声,温声细语,知道她这是不舒服了,于是垂着眉眼翻自己的袖子。他的袖子里有许多新奇的东西,有些很明显是专门搜罗来哄小女孩的。

  凌枝不耐烦整理自己的头发,反正下海了又要散,但玄桑会耐心地用术法为她揉干,从手腕上翻出皮绳和绸带。在这方面他不算灵巧,没有天赋,有些笨拙,为了避免弄疼她,发辫扎得松垮,勉强成型,不算美观,每每看了,他自己都笑。

  等凌枝回妖眼里转一圈,再出来的时候铁定又散了。

  玄桑不厌其烦。

  师兄妹一个一直说话,一个眉眼恹恹的,趴在妖眼边上,只偶尔抬眼看看玄桑,不怎么吭声,但兄妹两之间气氛说不出的融洽。

  看到这,一层薄雾覆遮,旋即散开,商淮眼前一晕,再睁开又是另一副画面。

  仍是渊泽之地,仍是一成不变的[yin]

  霾天。

  应当就是这几天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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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渊泽之地土质不好,阳光少,雨水多,花木娇贵得不行,从前那些桃树杏树和栗子树因为侍弄得好,枝繁叶茂,今年[chun]初,玄桑又植了些蔷薇和栀子过来,最是需要[jing]心打理的时候。

  谁能料到,持续了数十年的平静生活会在一夕之间全然打碎。

  人间五月,正是翠[se][yu]流之时,但玄桑自打被囚在渊泽之地后,前几[ri]很是颓迷,人提不起任何[jing]神,眼看着人消减了一大圈,他原本身段就削瘦,而今更是单薄。默默接受事实之后,收拾好情绪,依旧出来打理这些花[cao],但到底没有从前那般用心。

  凌枝去了一趟妖眼,妖眼中墨[se]浓得要拉出稠丝,[bo]涛汹涌,气势汹汹,玄桑并不像从前那样架着书案在不远处端坐。他肃着眉,垂着眼,两手[jiao]叠,袖摆自然垂落,无可挑剔的等候姿态。

  就跟其他[yin]官面对家主时那样恭敬敬畏。

  凌枝目不斜视,跃进妖眼之中。

  她这次进妖眼时间有限,心情也不好,不管不顾迫得浮躁的妖气四下逃散,钻回海底,做完这些,她拨开水[lang],游到妖眼边上。她其实也不舒服,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余光里是半段衣摆,绣着银白飞鱼,翅膀展得高高的,尖尖的。

  是师兄。

  凌枝抬眼,有水漉漉的发丝粘在她眼皮上,她伸手把脸颊上的头发都撩开,露出很有迷惑[xing]的五官,直接望过来的时候,瞧不出那[ri]殿上盛气凌人的怒意。

  她有好几天没和玄桑说话了。

  这时候压了压唇,道:“师兄。”

  玄桑下意识想要温声应她,话到嘴边,无声咽回去,只是朝前走了一步,稍折了颈。

  这大概是几十年里,玄桑唯一一次不曾应她。

  说实在的,凌枝不好伺候,她大部分时候有些自我,绝不会叫自己受半点委屈,可人与人之间长期相处,怎可能半分摩擦都没有,然而玄桑很乐意包容她,再生气,也都好声好气地讲道理。

  这突然的旷静叫凌枝也怔了下,她不适应,盯着玄桑看了很久,狠狠皱起眉,声音明显冷下来:“师兄。”

  玄桑肩头微提,应:“家主。”

  “哗啦”。

  凌枝从妖眼中起身,无视周边架着小桌上摆着的干净衣裳,她不喜欢湿哒哒的黏腻感,用力甩了下手腕,衣裳在行走时[rou]眼可见的被灵气烤干了。她身段纤细小巧,浑身线条却有种野[xing]的力量感,待走到玄桑跟前时,心头的无名火也熊熊烧到了顶。

  玄桑低着眉眼,凌枝便强硬地伸手捏住他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宛若用琉璃珠子塑成的眼仁里点着两捧火。他有一双能盛下[chun]天的眼睛,任何时候,哪怕是生气时也能窥见温柔,永远不会丑陋失态。

  “师兄,你做错事在先,现在是在和我甩脸[se]吗。”

  玄桑哑了半晌,才慢慢吐字:“戴罪之身,怎敢在家主面前放肆。”

  他总是在这种细枝末节,无

  关紧要的东西上纠结,且很容易变得纠结脆弱,有一颗薄镜做的心似的。

  凌枝却有着很强的目标[xing],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居高临下地吐字:“我知道师兄的身份没办法让你在在渊泽之地陪我长长久久,我不乐意,陪我原本就是你要做的事。我要你脑子清醒,别干大家没法收场的事,但也不乐意要个只会恭恭敬敬喊家主的木头人。”

  “师兄妹不行。君臣不行。?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凌枝的眼睛会说话。

  她好似在[bi]问:那怎样才行,什么样的关系才能名正言顺锁住一个人往后漫长的岁月。

  她要师兄就是记忆中的师兄,知道她的喜好,无时无刻回应她,给她种树种花,给她准备好看的衣裳和绸带,给她扎头发,陪她说话。

  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

  都必须如此。

  凌枝毫无征兆地[bi]近,眼睛,睫毛和呼吸都拉得极近,樱桃唇染一点天然朱[se],她态度那样恶劣,气息却因距离而变得暧昧,她打量着玄桑,像是在看一只被她扼住咽喉,任由处置的困兽。蛮横无理,耐心全无,考虑着要从哪里开始吞食。

  玄桑想挣,却无法挣,这世间本就少有人能从她手里逃跑。

  他脸[se]苍白,神情无措,睫毛慌张颤动,抖动的弧度几近带着点涩然绝望,像只漂亮蝴蝶要被折断翅膀似的。

  凌枝看得心烦意乱,在唇抵唇的前一霎,甩开了玄桑的下巴,闪身离开渊泽之地。

  ……

  薄雾散去,眼前一切恢复正常,凌枝看着突然作此举动的商淮,皱眉,想到了什么,有些诧异地问:“你们家的天赋能力?你能看到我的记忆?”

  她手里捏着块芋头糕,视线在商淮身上转了一圈,认识以来,大概第一次如此仔细感应他的气息,仍是不解,喃喃自语:“天悬家现在能力如此突出,能越境窥人了?”

  商淮太阳[xue]突突胀痛,像无数根针刺进去,眼球也不舒服,干涩刺痛,浑身力气都在流失,撑着膝盖的手掌发软,但几个呼吸下来,种种症状有所缓解。

  比起看陆屿然那次产生的反噬,这次无疑好上太多了。

  “没。”他咬咬牙,觉得自己今天晚上真是不该出门,但为了本就[jiao]不到朋友的天悬一族,否认道:“就我这样。你别乱猜,免得外面又跟躲瘟神一样躲我们。”

  猜到是一回事,听他亲[kou]承认又是一回事。

  “你会得还挺多的嘛。”凌枝咬了一[kou]糕点的边,舌尖卷掉碎渣,感受[su]皮一抿即化的香软:“若不然,你别跟着陆屿然做事了,来[yin]官家吧。”

  商淮以为她必定是在开玩笑。

  然而她神[se]太认真了,大有种他点头,她就真着手实施的意思。商淮还没从画面中最后那一幕几近蜻蜓戏水的亲吻中拉回神来,就被迫面对这个问题,当即失笑:“我去[yin]官家?我去[yin]官家做什么……我修来的匿气,只够在海上飘一飘,下溺海都够呛,我过去给你们当垫背啊?”

  “你不是会

  管事嘛。”凌枝咬下手中最后一[kou]糕点,说:“你还会做好吃的。??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商淮琢磨了下这意思,不由笑了声:“意思是,我是去你们家当厨子的?”

  “算了吧。”他摆手一[kou]拒绝:“让我多活几年,我怕被巫山追杀至死。”

  凌枝遗憾地叹息一声,这计划原本是可行的,巫山和[yin]官家归根究底还算本家呢,她出面要人,大不了将商淮脑海中有关巫山内部的记忆用手段封起来。

  但陆屿然很烦,她不想跟这个人打[jiao]道。

  地面上打不过。

  也怕又倒什么大霉。

  权衡了一会,作罢了。

  凌枝接着问他:“你看到什么了。”

  商淮最怕的就是这个,这种失控的天赋太要命,很多东西他压根不想看,涉及重大的被杀人灭[kou]都是常事,天悬家又不是没有人死在这种事上。

  他应对这种突发事件的方法是实话实说,你说了,人家心里才有数,不至于东想西想,把莫须有的罪名都摁上来。

  他顿了会,心中有些别扭,先弯腰给凌枝将碗盏收拾了,视线不经意在她那张小圆脸上转了半圈,想,原来她今天是真不开心。

  “看到你和玄桑了。”商淮说:“不是正事。”

  “我和他怎么了?”凌枝漫不经心地问,半晌,意识到什么,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当即皱眉,问:“看到我亲他了?”

  商淮不知道怎么说。

  他长这么大,跟女子谈过的生意,[jiao]过的手都多,然而大眼瞪小眼谈论这种事情的情况,唯有这一次。

  任他平时混得再如何风生水起,如鱼得水,此时也哑了。

  凌枝拽着秋千一侧的绳索,足尖抵着地面叫它不再晃[dang],同时渐渐靠过来,她像只狩猎的猫,有点危险,又不够危险。须臾间,她就贴得很近,商淮能看见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能感受到她眼珠的细微转动。

  商淮的身体像杵在寒冬里被浇了层水,很快结冰,难以动弹。

  这、这是做什么。

  凌枝无所忌惮地朝前[bi]近,她吐息间有种馥郁的香气,属于芋头糕的软甜和琵琶的甘鲜,唇珠颜[se]漫着点水红,还未触上来就已经能感觉到惊心的柔软。

  商淮彻底懵了,血[ye]一会静止,一会跟住着另一个心脏似的砰砰跳动,额心上的细汗还没干透就又添了一层,实在慌张又……心悸,喉咙缓缓动了动,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短短瞬息间,眼睫和眼皮也开始不自然地抖颤。

  脸红,耳朵也红。

  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他别不是真要去[yin]官家当厨子去了。她现在屋里还藏着个师兄呢,这算是个什么意思……他爹这次会不会直接打死他。

  凌枝不懂他为什么也是这样的反应,她只看他的眼睛,对此耿耿于怀,不知道怎么想的,伸手捂住他正朝下覆落的睫毛,很不满地问:“你又抖什么?”

  商淮恍然明白过来,她看不明白玄桑为何露出那样的

  神[se],见他看到了,干脆原样实验一番。

  这不,她声音都带着愤愤。

  被她伸手摁住的那只眼睛跟被灼红的烙铁烫到了,商淮朝后一仰,将自己解救出来,同时在心里嘶了声。

  商淮完全顶不住这种乱七八糟,要命一般的氛围。

  他落荒而逃。

  ==

  翌[ri]清晨,温禾安醒来的时候,陆屿然已经起了。

  他站在窗下,手边放着面巫山画仙特制的符纸,符纸无声燃起来,能听到符纸那边几道间落的声音,他只听着,偶尔应一两声简短的字句。

  见符纸燃尽,声音全部消失,温禾安慢腾腾起身洗漱。回房间后将门敞开,让清风完全透进来,才觉得清醒了,抓起昨夜随意撂在案桌上的四方镜,准备看一眼,想起什么,绕到陆屿然跟前。

  从她趿鞋下地开始,他便一边分点心思给手中书卷,时不时又抬眼看她,这回见她终于肯过来了,于是抬抬眼,将书卷折过一页,顺手撂在窗台上。

  自打她醒来,眼神就刻意的没放在他身上,跟躲避什么似的。

  温禾安视线落在他下唇上。

  昨夜流了不少血,止血后她没忘记给他上了灵[ye]和恢复伤药,兼之只破了道小[kou]子,到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有一道细小的印痕,不近看看不出来。

  温禾安又用棉球细致地沾点灵露与药粉敷上去,动作间,袖片从手肘位置滑落下来,露出瓷釉似的肌肤,柔嫩细腻,白得晃眼,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一早上,躲什么。”

  陆屿然看了一会,待她做完一切,捉住她腕骨,拨弄了下自己的袖子。

  他一早出去见了从巫山酒楼来的人,衣裳穿得齐整,除了脸,几乎没露出半点肌肤,俨然拒人千里之外,此时她的手指被迫掀开袖片,又被他执着翻开衣领的边。

  [luo]露在空气中肌肤深深浅浅全是淤青红紫,在冷[se]肌底下分外触目惊心。

  陆屿然看了温禾安一会,她抬抬眼,将这些痕迹尽收眼底,看这态度好似是供认不讳,而实际上眼神太清澈,天生有种包容和温煦感。

  温禾安在外面,就是这副模样,从不主动表现攻击[xing]。

  “看看。”

  “你怎么、”陆屿然眼梢低垂,说着自己都停了下,不知用什么词才能[jing]准形容,好笑地道:“在我身上,跟暴君一样。”

  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气势强得可怕,一面扯得人热血喷张,一面又压得人只能完全按照她的章法来。

  温禾安理亏,无可辩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屿然血[ye]的问题,他伤[kou]恢复能力相较于其他九境巅峰会慢一些,她不是不想收敛,但每次稍微有心克制——

  她不由得去看陆屿然。

  他现在长衫裹覆,模样看上去要多冷淡有多冷淡,然而实际上,特别喜欢一切亲近的行为。一旦表现出任何一点[chou]离的意思,便会不满地变本加厉,将收回去的气息

  又放出来。

  温禾安手掌轻轻搭在他手腕上,指腹摩挲两下,抿了下唇,有些懊恼地承认:“……我有点控制不住。”

  陆屿然看了她一会,因为这句话眉梢微扬,身形舒展,有些愉悦地靠在窗前木架上。

  这时,有人上楼来找陆屿然,是酒楼的人。

  温禾安算着时间,也准备推门下楼,脚步迈出一步,被跟前之人不轻不重拽回来拥了下。

  “没让你控制。”陆屿然伸手抚了下破了[kou]子的下唇,看着她道:“这样对我——你别不认就行。”

  ==

  小院里,罗青山照旧在晨跑,商淮蹲在一棵桃花树边,眉眼郁郁,提不起[jing]神。

  他一晚上没合眼。

  温禾安下楼后仔细地打量他,若有所思,半晌,揽着裙边在那棵桃树下半倚着,轻声问:“凌枝欺负你了?”

  商淮搓了把脸,能怎么说,只能摇头。

  他只得撩撩眼皮,转移话题:“对了,方才来的最新消息,林家那位管着灵庄的少当家死了,说是仇杀。林家家主气得没了半条命,悲愤过度,今[ri]一早宣布叫林十鸢代为管家。”

  温禾安并不觉得意外。林十鸢也是个谨慎的人,不会做鲁莽没有把握的事。

  从此以后,她的合作对象中又多了位真正有实力的,执掌林家的林十鸢手中捏着的消息会比先前多许多,她在信息方面的空缺可以稍微得以弥补。

  这对巫山也是件好事。

  对这一结果,两人都挺满意,聊了好几句。

  商淮看了看天[se],又道:“我们正午出发,三[ri]后就能到传承之地。”

  温禾安颔首道了声好:“等凌枝过来,我们就能走。”

  商淮话音一下消了,他喉咙动了动,很不自然地躲闪视线,过了好一会才问:“她和我们一起?”

  话音甫落,便听门外传来铃铛的脆响,凌枝俏生生不讲道理的话语传来,隔着老长一段距离好心地回答他:“是呀。”

  凌枝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揪着自己的辫子,宅子里四五位[yin]官,恰好都是男子,别的都还好,一问,半个会扎头发的人都没有,没用得很。现在这根不太好看的蝎尾辫是她自己动手摸索着弄出来的,温禾安一见她现在不自在的样子,就知道她在不满意什么,当即弯弯唇,朝她招手:“过来,帮你弄弄。”

  凌枝乖乖走到石凳上坐下,腰身挺得笔直,一会后,转头去看商淮,问:“做什么?跟你们一起进秘境,难不成巫山的人还觉得委屈了?”

  商淮这辈子没在第二个人身上有这样曲折离奇的经历,他现在压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凌枝,有苦难言,当即只能拍着腮帮木然摇头。

  片刻后,陆屿然下楼,身后跟着那位执事,面露焦急之[se]。

  他视线横扫过在场之人,落在温禾安身上,眉心紧皱:“那边出了点事,我去不了秘境了,你们先走。”

  温禾安很快意识到那边指的是异域,她没多问

  什么,只是点头道好。

  凌枝沉心闭了下眼睛,半晌,朝陆屿然比了个“你真有魄力”的手势:“今早我就察觉到了不对,那些讨人厌的气息果真是王族的,你将他们放进来做什么,别人也算了……薛呈延你也敢放。”

  她又嘀咕:“你本来也不必去,你的传承不是还在好几个月后呢,你去做什么。”

  陆屿然没理会她的假钦佩,紧接着看向商淮,察觉到这视线中很是明显的一些东西,商淮麻木地起身,不知道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当即说:“你放心。我知道,出了事第一时间和你说,什么都说,事无巨细,毫无隐瞒,这总成了吧?”

  他也不知道陷入热恋中的道侣是不是都这样。

  陆屿然至于这么看眼珠子似的看温禾安吗。

  那可是温禾安!

  只怕江无双遇上她,都只能是自求多福,没见温流光都被她打成那模样了!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担心担心兢兢业业在他手下干了数十年,熬了数十年的自己和罗青山。

  正午。

  温禾安,凌枝与商淮一行人重新穿过矗立在萝州上方的秘境之门,一路直抵中心。

  于此同时,陆屿然到了给异域王族准备的几座宅院外,面无表情将炸开的结界收拾好,重新布了一个。半个时辰前执事匆匆来禀报,说王族中有好几个年轻的的失控了,突然开始攻击结界,结界碎裂的时候动静不小,把周围好几户人家吓得不轻。

  场面很快被怀墟控住了。

  但不知这边的气息有没有被有心人察觉到。

  这次确实是无心之失,异域王族在九州生活,胸膛里跟时时吊着块石头似的,有时候喘息都憋闷,水土不服这个词而今用在他们身上,再是贴切不过。

  怀墟已经见过奚荼了,他本就有事缠身,无法久留,见此情状,只勒令手下休整一[ri],第二[ri]一早便返程,经巫山防线返回异域。

  五月十四[ri],傍晚,百鸟归林,华灯初上。

  陆屿然踏入空间裂隙中,前往萝州邻城翎州。

  他要去见奚荼。

  这位传闻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却在九州逗留百年,甘愿坠于茫茫人海中,不掀丁点[lang]花的溶族继承者——亦是温禾安的父亲。!,  ,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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