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毒情掌
盛涉川这一次因为发病而昏厥过去。
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床上,他先是瞪着雪白的绣花床帐发愣,随后就听见开门的声音,是鸠什多罗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而李颜轻正蹲在地上清理地毯。
鸠什多罗甫一走进这个屋子,就注意到盛涉川似乎醒了。
他眼神有些激动,连忙走上前去,想要确定盛涉川的状态。
他一生所有的精力都用来钻研武学。
他既没有家人,没有妻子,更没有孩子。
在他的心里,这个从小被他教大的徒弟就是他唯一的亲人,而盛涉川也会把他当成第二个父亲依赖。
盛涉川的外壳再强硬,他也知道他的内里并非坚若磐石。
“阿川?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幸亏我并未走远,你吐了好多血,可把颜轻吓坏了。”
轻薄的纱幔,像是香烟炉里吐出的一层薄薄的雾,将盛涉川的病痛和脆弱挡住,令他看不真切。
“师……尊。”
盛涉川感到有口难开,同时,他又立刻想起了自己方才失态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的病瞒不住了,索性没再说别的,只是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情绪有些消沉,烦躁。
“阿川,你生病了。”
鸠什多罗将一碗药放在桌子上,掀开帘子,看向盛涉川。
盛涉川已经在李颜轻的服侍下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一个人歪在床褥上,脸色苍白。
他不知道应该跟鸠什多罗说什么。
不仅是因为隐瞒的病情被发现,更因为那个律宗瑢。
鸠什多罗过于急切地想要收他为徒的举动说到底还是伤害了他.
盛涉川没有回答他,鸠什多罗也不怪罪,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自从你避不见客,我就觉得你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后来我去你找李元锦的地方勘察过,发现那附近有多人打斗的痕迹,加上你刚才又说,曾经遇到阿若谭的同伙,因此我猜想你肯定跟他们发生了冲突……”
“师尊,我没事,我其实一点事都没有……阿若谭的那个同伙武功不济,他的寒冰烈火掌一点儿也不厉害,相信只要三四个月,我就能完全好转,今日之事,只不过,是我操之过急……”
鸠什多罗默默听着这话,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反而伸手拿起了床上那个吃空的药袋子。
他仔细嗅了嗅,立刻就认出了里面的东西:“火绒丸?这是闻涤非给你的吧?他知道你生病了?”
“嗯。”
“为什么一开始不找我呢?”
“我以为……师尊你忙着收新的弟子,我不想扫你的兴。”
“……”
“我已经是嵩岳派的掌门了,没道理让你再牵挂。”
一席话,说得鸠什多罗很是抱歉,他慢慢地低下了头,解释道:“我没有跟律宗瑢提起过收徒的事,但他似乎那天听见了咱们的对话,知道我有那方面的想法,后来……他来找过我,说……说他是很钦佩我的武艺的,但是他其实更希望跟……跟李元锦在一起。”
“……”
盛涉川躺在床上,侧着脸,夕阳像是天际边缘涂抹的胭脂,红彤彤的,透过窗纱,映照在他的脸上。
“不过,先不提这个……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可能弄错了。”
鸠什多罗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旁边帮着盛涉川收拾地毯血污的李颜轻道:“颜轻……你先停一停,下去吧,我有点儿事想跟阿川单独说。另外,记得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好吗?”
“嗯?嗯!好。”
李颜轻从没见过盛涉川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也是被吓坏了,整个人都显得呆呆的,鸠什多罗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等李颜轻完全出去了。
鸠什多罗才说道:“阿川,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就是,我刚才听你说起寒冰烈火掌,你为什么觉得你那天中的是寒冰烈火掌?”
“师尊……这话是什么意思?”盛涉川罕见地面露迷茫之色,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刚才为你查看了伤势,也号过脉,发现你中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寒冰烈火掌,而是魔教中与寒冰烈火掌很像的一种邪功,名叫……毒情掌。”
“……”
“毒情掌是魔教的巫之宗祖李修樗在寒冰烈火掌的基础上研究出的一种邪功,李修樗武功修为比不得轩辕焰,他所研究的毒情掌比起寒冰烈火掌,威力要小很多,但是,他的毒情掌之中,却被他加入了一种来自西南十万大山一带的巫毒。”
“所有中了毒情掌的人,症状会跟中了寒冰烈火掌的人很像,身上都会落下蓝色的掌印,并且遍体生寒,如坠冰窟,五脏六腑,皆受寒毒摧残。”
“但不同的是,毒情掌的寒毒比起寒冰烈火掌的寒毒威力要小很多,而且毒情掌的寒毒是内功和温性的药丸无法克制的,或者说,效果甚微。”
“无法克制?”
盛涉川的大脑稍微空白了一下,但随即就明白过来,为什么这几天里无论自己怎么催动内功都不见好转。
“可是,我感觉,吃火绒丸也有效……”
盛涉川试图辩解。
但是鸠什多罗接下来说道:“毒情掌名字中,带有一个‘情’字,其毒性自然与‘情爱’有关,越是想起自己所爱的人,毒性越是发作的厉害,想要让它的毒性有所缓解或是治愈,要么找到李修樗来解毒,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就拿你所思念之人的血来做药引。”
“……”
“阿川,我想问你,你近来每每发病时所思念的人,究竟是荃沅呢?还是李元锦?”
盛涉川的眸色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霎时间变作滞黯,他细白的牙齿轻轻咬住下唇,苍白的唇上留下了他的齿印。
“阿川?”
鸠什多罗看到他的表情,心中微微一颤,似乎也发现了问题的谜底。
但是盛涉川仍是下意识地遮掩,脱口而出:“自然是荃沅……但如果这样的话,那岂不是,岂不是除了找到李修樗外,就治不好了?”
“……”
鸠什多罗闻言,嘴角有些僵硬地牵动了一下。
“让李修樗交出解药救你,恐怕有些困难……如果你不自己想办法,最终的结果要么走火入魔,要么终身不愈。除非……你自己忘记他,只要以后你不再想起他,没有人在你面前提起他,你也不会毒发的。”
盛涉川听到这个回答,内心十分挣扎,他并不愿承认自己对李元锦的感情。
是啊……
他对陆荃沅惦念了十几年,十几年的情意,怎么能被不足月余的露水情缘击败?
他不相信,更觉得这是对陆荃沅的亵渎。
“师尊,我想问你,就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你……你是不是骗我的,这世上,真的有这种古怪的武功吗?还是你编来试探我的?”
“我又何曾骗过你?究竟是你在骗自己,还是怎样,你心里恐怕比我清楚。”
“我不清楚……我不清楚,我一点儿都不清楚。”
盛涉川喃喃自语,轻轻摇头:“而且我从未听说过这种武功,也从没从魔教的记载中,看到过这个武功,我不信这世上有这样邪门的东西,一定是弄错了。”
“一定是弄错了……”
盛涉川说着,两个眼珠上,竟渐渐爬上了血色的细纹,鸠什多罗看到他的身体轻轻颤抖,像是冷得厉害,他连忙将被子拢在一起,将盛涉川紧紧包裹住,而盛涉川似犹有不甘心,近乎执着地抓住鸠什多罗,像是还要问他个究竟。
但是鸠什多罗显然已经不想跟他深究他所思念的究竟是谁。
为了避免质问,他索性别过脸,不去看盛涉川。
盛涉川看他如此反应,眼中期待的光芒,如夕阳一般寸寸低落下去。
良久,盛涉川在失控之中,渐渐找回了一点儿残存的神智,他看向鸠什多罗,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剩这样一番话:
“师尊,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你既然坚持,我全当那是真的,但我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请求你,求你,别将此事告诉寒镶……”
“我对荃沅爱之入骨,绝不可变,这事天下人都知道,寒镶也知道。”
“寒镶生性胆小,武功又不好,总是因为没有母亲而没有安全感。”
“求你,万万不可叫他知道这事,我只恐他误以为我对他母亲的爱有所动摇,让他害怕担心自己的处境,怕我不再像从前那样爱他。
“……”
“我和荃沅真正相伴的时光很短,满打满算,只有一年多一点儿。”
“我和她,只得一个孩子,那就是寒镶。”
“魔教卷土重来,势必会找我们嵩岳派算账,尤其是找我算账。”
“如今我深受寒毒之苦,未来几个月里,或许不能正常战斗,我很害怕魔教的人会趁机攻击我们。”
“师尊,我希望你最近……或者以后,可以帮我好好照顾寒镶。万一我有不测,你一定要保护他,千万不要叫他落入魔教之人的手中,好吗?”
“你……你说这个做什么!你不要说这些丧气话,你是嵩岳派的掌门,是江湖第一!怎可因为这些小小的寒毒而心神不定?灭自己志气?听我的话,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大不了我现在去找李元锦,去找度千岁!我……”
“别去,千万别去!”
“你!你事到如今还要嘴硬吗?”
“没有……没有,我没有……”盛涉川用力扯住鸠什多罗,但他像是累了,没有更多的力气了,语气也没之前那么强硬。
“我自觉并不思念于他,何况我已经放话要还他自由,此生不复相见,岂可出尔反尔……何况……度千岁现在为了救令狐娴,一直在想办法,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现在的状态,以他的性格,必然会以此为要挟,逼我放了令狐娴。。”
“我是嵩岳派的掌门,是江湖的第一,我可以自己忘了他,或是找到李修樗要解药,但绝不可授人以柄,被人左右,受人拿捏。”
“一天忘不了他,我就用两天,用三天,用一年,几年……”
盛涉川在面对鸠什多罗的时候,终于再次展现出了他最柔软的一面。
“我相信我会好,我一定会好。”
“我只是担心寒镶……担心他因为我受罪,到底是我没有教好他,他从小没有娘就已经够难过了,我舍不得让他吃点儿苦,因此总也不肯督促他学武,怕他不开心,但现在我算是后悔了,哪天我要是完蛋了,这小子可怎么办?”
“阿川,旁人的事你不要管了,管好你自己吧,有小岳山和诸位长老在,死不了他的。你伤得太重了,先休息吧。”
鸠什多罗说着,为盛涉川盖上了一条被子。
盛涉川经过鸠什多罗的抚慰,身体感到十分温暖,也很安全,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鸠什多罗见他入睡,这才准备出门,但是让他意外的事,他注意到盛涉川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纸,他将纸张抽出来,却发现……那是闻涤非写给他的,有关于李元锦的信。
鸠什多罗将那封信完全看完,总算读懂了闻涤非的意思,原来,他这是要准备安排李元锦和律宗瑢私奔。
鸠什多罗神情复杂地看向盛涉川,随后又看了看这张纸,想起他一进门时,他情绪略显波动的样子。
一丝遗憾而心疼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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