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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我今去也何时节


深秋慵懒又带有几分凉爽的黄昏从房舍间檐头落了下来,

  远处的一轮金黄秋日下,熟透了的水嫩梨果挂在枝头,绯红透黄的梨花瓣簌簌然飘落而下,落在集间石路边,

  待上一个冬季,这些化为春泥的花瓣就会迎接新一轮梨花的到来,

  往而复来,循环不息。

  “余晖下的归离集还是这么美,”

  送别完仙人们,何离并没有立即回到归离原,而是随便找了个小土堆坐下,静静欣赏此刻的风景,

  这一幕他看了千百年,上万天,

  或是立于奥藏山巅,或是与钟璃把酒言欢,或是站在街边与某人手挽手回家时...

  但更多的,仍是在归离集中,倾斜的夕阳闯过窗沿来到书桌上时的蓦然抬头——

  呵——原来都要天黑了,时间过的真快啊...

  “时间过的真快啊...”

  他是在感慨千年时光转瞬即逝呢,还是感叹‘故事终有结尾,’

  或许两者已经没有差别了吧。

  他突然拿出了那把护摩之杖,在夕阳下轻轻擦拭着它,

  猩红的枪尖在余晖与轻抚下发出淡淡的嗡鸣,在其最中间镶嵌的宝珠,散发出淡淡的红光,

  “会有你开刃的时候,”

  他轻声道。

  ...

  秋风忽然变了样子,转而变成一阵沁鼻的清香,

  他感受着心脏的搏动,熟练站起身朝某个地方张开双臂,

  下一刻,梨香满怀,

  “相公,你怎么坐在这里呀,”

  何离低头看着盛开在怀里的梨花,

  那是盛开在秋日的唯一一朵梨花,

  属于秋日,更属于他。

  他感受着萦绕周身的花香,微笑道:

  “坐在这里吹吹风。你怎么也来了,”

  “带领人们送千岩军离开后,我当然得过来找你喽,”

  梨花精扬着下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自从将心给他后,或者说嫁给他之后,她便比以往更加黏他了,

  “怎么,不欢迎啊,”

  她昂起头对他皱了皱鼻子。

  “怎么可能,”

  何离紧了紧胳膊,笑着摇摇头,

  搂着她再次坐在石头上,

  “既然来了,就陪我看看夕阳吧。”

  看夕阳?

  归终扭了扭脖子,看向身后圆滚滚的太阳,

  又重新正过身子看他那夕阳下的侧脸,

  她突然傻笑出声:

  “嘿嘿。”

  “怎么了?”

  他好奇投过视线。

  “看了这么多年还看不够啊,”

  她娇笑道。

  “当然看不够,”

  何离笑着摇头。

  梨花精伏下身子,灰白发丝伴随夕阳在他的肩头披散开来,泛有清香的气息吐在他的颈间耳侧:

  “我也看不够。”

  日色愈发浓烈,天边晚霞铺满整片天空,岁月漫长,青苔覆满大树不知何年何月,光阴短暂,夕阳也转瞬即逝,无数花草绿叶将死在即将到来的冬天里,

  但这一刻,我们在彼此的记忆里,依旧深刻如印。

  ...

  “何时动手,”

  哗哗哗——

  一阵又一阵的浪潮拍打着岸边,晦暗的海水将夜色与日色混在一起模糊不清,踮起脚看去,远方缀着一颗深陷在这片土地上的青色平原,繁华而又温馨,

  夜与日的交汇点出,海浪一阵阵掀起,能隐隐约约看见其下泛着深蓝色光芒的一只只触手,

  海底传来一阵阵幽邃的声音:

  “那地方说到底只是片洼地,若吾洪水从三面倾倒,就算是摩拉克斯,届时也无力回天。”

  “呵,奥赛尔,那也得让你有机会施洪,”

  在距离海底声音不远处的岸边,同样也立着一道黑影,

  黑影那似龙似蛇的身躯在月光下显得愈发狰狞修长,

  他既不是龙也不是蛇,准确来说,他是螭。

  伴随着海底奥赛尔的声音响起,海水的浪潮起伏也大了起来,

  见状,螭脸上露出些许嫌恶,甩动尾巴朝岸边再次挪了挪,

  躲避海腥味的同时,他朝海底瞥了眼:

  “等吧,待前方众人牵制住摩拉克斯,便是吾等行动之机。”

  若不是这家伙会点水下功夫,利用洪水摧毁建筑山林易如反掌,否则就凭他也配与自己一同行动?

  他可是龙,天地之灵的存在。

  而届时,只要摩拉克斯不在,无论那驻守归离集的是谁,都得死在他的爪下。

  哗哗哗——海潮依旧在涨。

  ...

  今夜的归离集似乎尤为安静,

  在钟璃决定带着千岩军与仙人们率先出击后,位于后方的何离便在归离集间执行了‘宵禁’,

  以往热闹非凡的夜市与车水马龙的街道,现已变成了一个个冰冷且空荡荡的铺子,无数在夜间绽放的笑容与灯火,皆回到了千家万户,

  此刻的归离集,宛如一只蛰伏的、敛起锋芒的刺猬。

  “嘶呼——今天有点冷清啊,”

  灰白发少女抱着胳膊,拉下窗户,将灯火彻底关在屋内,

  独属于深秋的孤寂,好似这时才显现出来。

  “那当然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由奢入俭难,”

  何离笑着走上前为少女披上一件衣衫,他揉了揉她的脑袋:

  “以往留云、阿萍萍儿、小甘雨有时还有钟璃姐,聚在一起热闹惯了,

  陡然一下都走了,当然就冷清多了。”

  “唔——也是,”

  少女紧了紧衣服,抬头看着何离笑吟吟道:

  “还好你没走,”

  她拿下放在头顶的大手,转而捧在怀里用双手搓着,似乎要从中取出些许暖意,

  她露了露小虎牙,像个小猫儿似的‘威胁’道:

  “你可不许走啊。”

  “...”

  何离沉默了下,转而也笑道:

  “好啊。”

  “哼哼——既然只有我们两个人...”

  梨花精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背着手,脸上露出神秘笑容:

  “那我们...”

  “额...”

  何离正要说话。

  归终却先一步动作了,

  “锵锵——”

  她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坛子,捧在胸前高高举起:

  “梨花酒!”

  说到这,她还对何离眨了眨眼:

  “千年前的那坛哦。”

  ...

  啵——

  木盖撬动,琥珀色的酒液翻涌,伴随着酿藏千年香气而出的,还有那个冬天如蜜浓稠的回忆,

  何离看着眼前捧着坛子的少女,眼里闪过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个冬日,

  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啊,原来与她在一起这么久了啊,原来——

  我们的曲调已经歌唱这么久了啊。

  “喂,愣着干嘛呢,还不快帮帮我,真是...这么久了还不会心疼媳妇儿,”

  近处传来的呼唤将他从回忆中扯出,

  “哦哦哦,来了,”

  何离拍了下脑袋,忙接过酒坛,归终则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路小跑着取来两个木碗,

  那是两个一模一样却又绝无仅有的木碗,那上面刻着两人独有的记号,

  何离看着归终忙前忙后的背影,嘴角不禁露出笑容,有心了...

  ...

  “可惜了,不是冬天...”

  布置好一切的两人对坐在小桌上,看着桌上的火锅,归终却还是有些不满意,她朝窗外望了望。

  “没事,再怎么做也不会与以往一模一样,”

  何离笑着安慰道,

  时间总是会留下它自己的印记。

  “早说就不这么早把那酒打开了,再等十多天下雪的时候打开,那才有意思,”

  归终笑着说道,话语中仍有些遗憾。

  “再等冬天...”

  何离笑了笑,顿了下后垂下眸子轻声道:

  “其实现在也没什么,你在我也在,便够了。”

  “也对,”

  归终直起身捧起坛子为两人各倒了一碗酒,

  晕黄色酒液在空中倒映着万家灯火,

  她向何离递过一碗酒,看着何离的笑容尤为灿烂:

  “就像歌一样,你在我在,歌的主旋律就在,我们的故事就在。”

  “...”

  灯下玉容,酒中倒影,眼中佳人,

  何离一时间有些愣神。

  “嘻嘻,都这么久了,还看不够啊,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

  灯下少女娇笑着说道。

  以后...

  仅仅是一瞬,何离便回过神来,

  他接过碗,晕黄酒液在灯下摇晃着,

  “干杯,”

  他道。

  ...

  归终虽有着魔神之躯,但她的酒量实际上并不是很好,

  以往,经常便是喝的半坛不到,便开始大着舌头说胡话了,

  随后还要自己为她擦手擦脚,结婚后还要帮她擦身体换衣服...

  她在他面前总是展现出最大的粘人程度——

  像个小孩子。

  而现在,这个小孩子,却一碗一碗的将那不知酿了多久、多少度数的酒喝下肚,

  “来,相公,再喝一碗,”

  梨花精双手捧着碗,酒精的作用下,已经将她的脸彻底染红,灯光作用下,她的眼睛一轮一轮冒着圈圈,

  而在她周围,是空空荡荡的几个酒坛——她怎么喝了这么多,

  何离看着她,眉头渐皱,

  终于,

  砰——

  他将酒碗按在桌上,琥珀色酒液溅在桌上,泛起一阵阵酒气,

  他站起身朝归终伸出手:

  “别喝了,来媳妇,我们洗澡去,洗完了睡觉,你不能再喝了。”

  啪——

  他伸出的手掌一下被拍开了,

  归终扬起已经通红的脸蛋,微微睁开迷得看不清的眸子,

  喝醉的她尤为倔强:

  “不要,”

  “别犟了,乖,咱先去洗澡,洗完了好好睡一觉,”

  被拍开手的何离并没有在意,再次伸出手,

  没想到归终却甩着头,躲开他的动作,再次昂起头看着他,用着带有醉意却仍旧清晰的语调,

  她声音提高了几分:

  “我不睡,我睡了你走了怎么办?”

  如同定身术,何离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喉咙咕哝了两下,挤出两个字:

  “什么?”

  她是怎么...

  “我说——”

  归终啪地一声摇摇晃晃站起来,

  她的声音再次拔高几分,

  “我睡了,你偷偷走掉怎么办?”

  如同那千年前的歌尘,千年前的留云,千年前的‘换心’,再一次抛下我们。

  若那坛千年美酒,归终似乎也拔掉了自己的酒盖,

  泛出来的,是那积压许久的情绪,

  一句话后,她的语言愈发激烈,整个娇小身躯都扑在了何离怀里,

  “你偷偷走掉怎么办,你总是这样,歌尘是,留云也是,千年之前也是...

  你总是一个人偷偷做些事情,然后毫无预兆地走掉...”

  与说出口的话语一样,归终也在他怀里不断挣扎着,或是拼命抱着他,或是抽出手捶他,亦或是死死拽住他的衣角,

  “我早就感觉出来了,歌尘是,留云也是,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你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你甚至连钟璃姐都瞒不过!”

  何离从未见过梨花精如此模样,那般柔顺那般恬淡的归终会展现出如此...

  她像只守护自己珍视的一切的小狮子。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轻轻抚着怀里颤抖的人儿,摸着她的灰白色长发,

  感受着她的颤抖,他的心好似也在颤抖,

  可他能说什么呢,

  到头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对不起,对不起...”

  他能说什么呢,

  只能是一声又一声地道歉了。

  “既然你觉得对不起我们,你就应该装醉啊...”

  梨花精趴在他怀里,呜咽的声音渐渐变的轻柔:

  “我拿了那么多酒,一碗又一碗地灌你,可你怎么就是不醉呢...”

  她抬起头,睁着已经有些红肿的眼睛,凄美的月光洒在床头:

  “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们,可你却怎么也喝不醉呢?”

  不说醉,就算何离只有一丁点脸红,一丁点微醺,

  归终都能拉着他熄灯睡觉,然后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可他没有...或者说...这个台阶,他并没有顺势而下,

  他若想,他既能一杯就倒,亦能千杯不醉,

  这既是台阶,亦是选择,

  “你还是选择了后者...”

  归终似乎没了力气,在最后的挣扎中精疲力竭地伴随着酒劲沉沉睡去,

  灯光熄灭,清冷惨白的月光洒在屋内,轻轻拢着灰白发少女,如同一枚飘落的梨花瓣,

  他轻轻将少女平放在床上,俯下身吻去少女脸上残留的泪痕,

  “对不起,”

  他咬着牙齿,声音从齿缝中挤出,

  可他又怎能留下来呢,那件积压在心间千年的事情都还没解决,他又如何能留下,

  他原地沉默了一会,正欲起身,却发现少女仍死死抱着他手臂,

  她眉头紧皱着,何离每用力一分,她的眉头便皱紧一分,

  “别...走...”

  少女的梦话仍略带呜咽。

  那呜咽的话语如同一把钝刀刺进他的心口...

  “...”

  何离重新坐回去,伸出手轻抚着少女的眉毛。

  可我没有选择...

  随着他的动作,归终表情终于平淡了些,原本紊乱的呼吸也平稳下来,

  “呜呜——”

  少女蠕动着嘴唇,似乎在说些什么,

  什么?

  何离低下头侧过耳朵,想要听的更清楚些。

  “唱...歌...”

  这次他终于听清了,

  他沉默片刻,点头道:

  “好。”

  ...

  没有乐器,没有伴奏,甚至听众也没有,

  有的,只有秋风与月光,还有眼前人,

  亦如千年前的那一晚——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

  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

  不要哭我最亲爱的人、我最好的玩伴,

  时空是个圆圈,

  直行或是转弯,

  我们最终都会相见,

  在城池的某个拐角处,

  在夕阳西下时,

  在万家灯火旁,某一扇窗纱里,

  人们失忆着相遇...

  ...

  “这是我的承诺,相信我,我真的从未想过抛下你们。”

  歌声歇止,他柔声道,

  轻轻抽出手,一步步走出卧室,

  在带上门的前一刻,

  他突然回头,看向床上似是熟睡着的人儿,

  “晚安,”

  他说道。

  伴随着门闭拢,在何离看不见的地方,一缕月光从床头人儿的眼角划过,

  似乎是咬着被子细若蚊蝇的声音:

  “我...相信。”

  ————

  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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