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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所幸


大约过了一个月,深冬已至,我的气血才慢慢得以恢复。

  这一个月,江知栩这天子之尊,竟比奶母都奶母,比奴婢更奴婢,在我面前特别好使唤。

  他一得空,就来椒房殿中看我、看大皇子、二公主。

  即便不得空时,听到我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会在下朝后第一时间奔赴而来,惹得一直努力在争宠第一线,却终不得谋圣面的章贵妃,更气恼了。

  他这父王啊,抱孩子、换尿布的动作比我这娘亲都娴熟,整日把两个孩子搂在怀中,恨不得抢了奶母的营生。

  着实让我有点不好意思,生怕自己习惯了,会有一天恃宠而骄。

  所幸,天子是天下的,朝堂渐渐有了些微词,江知栩为人之父的喜悦才被迫收敛了一些。

  月惠妃也很开心,大约是觉得,自己催生多年,终得了一个能共话育儿家常的宝妈姐妹,激动得连连落泪。

  还准备了一大摞子的育儿书简,带着可祯频频登门,手把手地教我这新手娘亲如何护理新生子,吓得孺子室的教养女官们频频下跪,生怕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怎惹娘娘们亲自上阵?

  ……

  不过说来也奇怪,我从前和林宜妃她们一样,最怕听月惠妃念叨那啰里八嗦的育儿经。

  现在自己做了娘亲,倒还挺喜欢,学而不止,孜孜不倦的。

  果真是天下之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

  为了给襁褓中的两个小家伙起名字,我和江知栩一连想了好几天,想了头都要秃了,也没有觉得特别如意的。

  最后索性不想了,就彼此打趣说:“将大皇子唤做可知,二公主唤做可念算了。”

  没想到却意外地合了心意。

  于是就这么草率地决定了:知念,知念,永世不变。

  可知眉眼更像我这母后,可念脸庞更随父王,两个小家伙刚出生时个头都很小,还皱皱巴巴的,谁知长到满月,竟都肥嘟嘟肉乎乎起来。

  能吃能睡,抱着沉沉的。

  可爱极了。

  可祯也很喜欢这期待已久的弟弟妹妹,除了去找质子哥哥玩耍,就是跑来椒房殿看小宝宝们,与他们自说自话,摇头晃脑地背着自己也不懂其意的《四书》,背得意外流畅。

  将江知栩看得欣慰至极,说长公主这点是随他这父王的。

  说完,我们竟都很恍惚。

  原来时光如白驹过隙,倏然回首时,我们已不再是从前那少年。

  我们这对帝后从幼时相识,竟已十余年。

  那年冬日没有往日那般寒冷,虽也落了一地纯净的白,却总有柔和的暖阳轻轻抚慰。

  宫墙边的老树,已叶落枝秃,枝干却显得坚韧而有力。

  是难得的暖冬啊。

  我看向窗外,又看可知可念睡的香甜,便想出门走走。

  玲珑给我披了厚厚的冬装,在我手上塞了拿上了暖庐,问娘娘想去哪儿?

  我想了想,才说:“陪我回长信宫走走吧。”

  玲珑有些疑惑,说娘娘还去那伤心地作甚?

  她大概是想起我幼时那些年过得并不如意吧。

  我不由得笑笑,幼时的琐碎又涌上心头,回首起来,仿佛尘烟如梦,除了失了嬷嬷,倒也没什么好受伤、好难过的。

  动荡之年,谁人的年少是全然无伤的呢?

  于是玲珑疑惑归疑惑,还是随我一并去了。

  后宫多年都是这么伶仃几位妃嫔,长信宫便已长久无人居住,显得有些冷清,有些寂寥。

  一推院门,满地白雪。

  当年江淑茹送我的那棵桂花树,依旧在院中肆意生长着,只是冬日里,枝干都秃着。

  当初江淑茹拔剑自刎后,我便命人将与她相关所有物件一把火烧掉了。

  唯独没有毁掉这么桂花树。

  毕竟我曾是棋子为真。

  幼时的那场感动,却并不虚假。

  我曾住过的寝殿,依稀还保持着搬离时的原貌,我坐在床榻边,还能记起幼时的清晨,嬷嬷叫我起床,玲珑和茚耳为我梳妆的场景。

  我曾命人打听过茚耳的近况,听说后来的茚耳运气不错,伤愈了,只是腿残了。

  便嫁得一个家贫如洗,却老实本分的樵夫,住在距离云华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一屋四瓦,洗衣做饭。

  再不敢思曾经那缥缈的浮华幻想。

  不过,我依旧还是想嬷嬷,如若她能看到我现在已生儿育女,看到长大的可知和可念围着她喊嬷嬷,一定很欣喜吧。

  也不知她在天上过得如何了,是不是已经寻到我娘亲了呢?

  我绕了整个宫宇,直到天空又飘飘扬扬落了雪,才准备离开,也不知这个承载了我整个童年的宫宇,未来会住上什么人,有什么样的境遇呢?

  可刚出门,就看到长信宫门口弹出一个绑着小羊角的小脑袋,一双眸子明净清澈,一脸灵动的模样。

  一时间有些恍惚,仿若当年桂花飘香季,第一次见吉宁时的场景。

  直到那灵动的小脑袋整个儿探出来,露出两朵好看的小梨涡,才将我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可祯?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可祯想去看弟弟妹妹,可母后不在椒房殿,我就和母妃来寻母后了。“可祯嘟着一张小嘴巴。

  “你这孩子,怎跑这样快。”身旁的月惠妃也和宫女们一起,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边为我行礼边疑惑道:“椒房殿的宫女说娘娘来了长信宫,妾还差点不信嘞,心说娘娘来妾曾经住过的地方作甚?“

  “本宫五岁入宫时,也住在这儿,一直住到了至金钗。”我悠悠着说。

  她们只知我五岁便来做了江知栩的待年媳。

  却不知我幼年的尽数生涯,都在长信宫度过。

  从前我不想提,如今往昔已去,才觉但说也无妨。

  “原来如此,”月惠妃也看向那空荡地院落,兀自感叹着:“这长信宫,真是多年未变,妾虽在这里住的时候不长,都觉着好生寂寞,搬走时还特别开心,也不知……从前娘娘一个孩童住在这儿,该有多孤寂。”

  “是啊。”我笑着答:“好在如今不会了。”

  雪轻轻洒落,不消一会儿,就连我先前的脚印都掩住了,好似从未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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