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对暑悄无言

送凌波之后，李金玉也回校收拾行囊。

  李金玉的父母已经南下深城，去照顾刚生育的姐姐，使得他回家也只能独自度过。

  但想象着假期间学校的那份孤寂与冷清，李金玉还是决定返回村庄，感受村民们那份熟悉的热情。

  当他前出校门时，遇到了灰子。得知李金玉要回家，灰子提出想要和他一起走路回家。

  灰子回家的路线也经过李金玉家附近，而且距离比他家还远。李金玉喜欢在乡间小路里行走，便欣然答应灰子的要求。

  二人先在校长校外的餐馆吃过晚餐，然后往回走。灰子大概是知道李金玉的喜好，一路上便只谈论凌波，叙述着他最近打探到的信息。

  凌波家在火车路边，如果搭乘去省城方向的火车，坐在靠右的窗户边，列车穿过一个隧道，再通过一个农场时，就可以看到凌波家的房子。

  她家附近还有一个小站，只不过火车一般不经停。

  事关凌波家乡，李金玉自然饶有兴趣，他甚至非常憧憬能去看看。

  不过去凌波家做客，这个愿望，近期都无法实现啊！

  当时，唐镇的人民还是偏于保守的，如果一个男生去一个女生家里玩，风言风语能传出几个村。自然没有家长会愿意，也鲜有少男少女敢于尝试。

  他们步伐悠闲，走了大约一节课的时间，才抵达李金玉所居住的村庄。李金玉回家，灰子则继续往前走。

  ……

  晚上八点多，夜色浓重，乡村的夜晚显得有些漆黑和深邃。

  李金玉一个人在家捧读着刚托人买来的新书《第一次亲密接触》。

  这本书现在很火，李金玉买了两本，另一本未拆保护膜，他准备送给凌波。

  他觉得凌波这个如清泉般纯净的女孩，就不能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正当李金玉沉浸在书中的世界时，一阵急促的争吵声打破夜晚的宁静。他放下书本，仔细聆听，判断这争吵声似乎来自村边的田野。

  他站起身，拿起手电筒，走出屋外，往争吵处赶去。

  来到一个池塘边，手电筒光芒之下，只见塘堤下的农田里，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正和一个妇女激烈地扭打在一起，汉子掐着妇女的脖子，使劲把她往泥水里摁。

  塘堤上站着三个围观的农民，却无人敢上前劝阻。

  李金玉把手电筒照向汉子的脸，发现是村里卖猪肉的四伢子。

  四伢子平时卖猪肉，家里的责任田也同时种着。

  可能因为卖猪肉后吃多了肉，把短小的身材硬是撑宽了不少。夜色中，如果仅看他的黑影，你会以为那是一头棕熊。

  四伢子比李金玉大七八岁，平时在村里强买强卖，欺负弱小。

  李金玉小时候就被他欺负过，有次在池塘里游泳，还被他摁在水里喝饱了水。

  他一直怀疑当时四伢子有想要弄死自己的意思，只是当时在场还有其他人，又或者其胆量不足，就像他现在对泥水里的妇女一样。

  想到这，李金玉泛起阵阵怒意。他喝道，“四伢子，你特么给我住手”。

  旁观的三人发现李金玉后，纷纷有了一丝胆气，也附和着让四伢子住手。

  在李金玉初中毕业后，四伢子便不再是他的对手，但四伢子还是心有不服。

  他觉得自己比李金玉大那么多，别人都要怕他，连村里当过几年兵回来的都得让着他，凭什么要让他对一个小孩子犯怵。

  “李金玉，你特么管得着吗？”

  四伢子恨恨地说完，手上更加用力。

  农妇无法呼吸，只得停止在四伢子身上抓挠，转而双手使劲去掰四伢子掐脖子的手。

  李金玉无言，只是默默地脱下鞋子，这时一旁看热闹的一个叫千师傅的村民偷偷地挪了过来。

  他说道：“金玉，他田埂上的背箩里有把杀猪刀，你注意些。另外，你在外上学的时候，你爹妈也没少被他欺负。”

  “千伯，谢谢你的提醒，你别在这里看了，去看谁家里装了电话机，赶紧去打电话要派出所派两个人来，就跟他们说要出人命了”。

  说完，李金玉便跳下塘堤，跑过田埂，飞身起脚朝四伢子头上踢去。

  四伢子见状，只得松开农妇，全力来应对李金玉的攻击。

  其实二人都没有多少套路招数，凭的是蛮力和巧劲。

  四伢子下手阴险，李金玉拳脚刚硬。

  一番打斗下来，李金玉身上全是泥水，手臂也被指甲抓出了血槽，200度的近视眼镜也不见了踪影。四伢子则挨了数拳，嘴巴被硬塞了几口泥巴。

  约一刻钟后，四伢子自知打不过，便假装投降。表示愿意给农妇下跪道歉，赔偿身体及精神的损伤，说着以后再也不敢了之类的。

  原来四伢子和农妇是为了农田排水引起的纠纷。

  最近雨水较多导致池塘里的水位超高而排水，四伢子的田在池塘下面，天天被水泡着。他不想着挖沟排水，却偷偷把水排到别人的田里。

  几次下来，被农妇发现，于是发生了口角。四伢子霸道惯了，就不顾乡亲的情面，动手打人。

  李金玉答应，提议众人去村支书家里协商，由四伢子在村支书家里给农妇道歉，给村民写保证书，并赔偿农妇。

  “村支书就是四伢子他爹，金玉，我不去”，农妇说着，语气还是极其委屈。

  李金玉对农妇说道：“放心，村支书不敢包庇他的。”

  于是众人前去村支书家，经过田埂的背篓时，李金玉顺手把背篓提到手里。

  村支书五个儿子，都已结婚生子，分家出去了，只留下村支书老两口住着几间土坯房。

  村支书、围观的群众和被殴打的农妇在村支书家堂屋的一条条长凳上就坐后，李金玉顺便把背篓丢在四伢子的身边。

  四伢子一边假意认错，一边慢慢靠近背箩。

  突然，他扑向背篓，摸出一把尖刀就朝李金玉肚子上捅去。

  李金玉屁股向后，眼疾手快，双手使劲钳住四伢子握刀的手，再用力一拽，把四伢子拉出了堂屋。

  此时夜空中一声枪响，派出所的民警刚好见到。鸣枪示警后，两个民警迅速靠近，夺去四伢子手里的杀猪刀，然后给他戴上了手铐。

  民警了解详情后，让李金玉第二天自行去派出所做笔录。他们对在场目瞪口呆的村民挨个登记姓名后，带走了行凶的四伢子和受害人。

  当然李金玉也是“受害人”，但他还未满十八周岁，父母又不在家，便不好把他带回派出所接受调查。

  李金玉回到家中后，看到桌上的那本没读完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想起凌波，后怕连连。

  他心想要是自己万一没掌握得好，死于意外，不知凌波要伤心多久？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是少管为好，管也不能太过投入，用其他方法制止行凶也可。

  他又想，以前面对这种事情，事前事后根本不会想这么多。现在患得患失，是否就如武侠小说里所说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呢？

  当晚，李金玉就给凌波写了一封信，信中讲述了当晚事情的经过，还写了把地址选择在村支书家的缘由。

  其一：村支书家一般会有人几个有正义感而睡不着的长者在那里聊夜，这些人将是有力的见证人；

  其二：村支书堂屋大门正对村口，民警到村口就能看到这里人多热闹，应该是自己的出警目的地。而且有较宽的路通至，不管是开车还是骑摩托，民警都能迅速地赶过来；

  其三：穿过村支书堂屋门口的地坪，就有一个缓坡，万一中了一刀两刀，不致命时还可以跳下去逃跑。

  写完之后，李金玉就觉得这信不能拿给凌波看。担心会吓到她，他想了想，便把信撕了。

  ……

  第二天清晨，窗外摩托车引擎轰鸣。李金玉还以为派出所民警来调查取证了，揉了揉眼睛后，便起床下楼。

  他拉开堂屋的大门，却发现是凯子。

  “凯子，你怎么这么早来了，我这才刚睡呢！”李金玉有些嗔怒，把昨晚的事情简单对凯子说了下。

  凯子一脸无辜，说道：“金哥，我也是被从被窝里赶出来的，不然我能睡到下午。我爷爷已经发现他的钱的不见了，没办法我就只能坦白了。”

  “他说我的事情被你处理得很好，实际上是把我挽救了。这不，他要我过来请你去家里吃个饭，以表感谢。刚好端午节了，你去尝尝我奶奶包的粽子吧。”

  见李金玉一脸沉闷，以为他不愿意去。凯子马上又加了一句：“如果不是我爷爷骑摩托摔了，不然都要亲自来的”。

  听到是老人家的邀请，李金玉是要答应的，长者的邀请也是农村的一种礼节，不好拒绝。

  只是因为他比较困，显得不够热忱，让凯子误会了。李金玉只得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不过，能否让我继续睡两个小时，实在太困啊。”

  李金玉打着哈欠说着，并把凯子请进屋内。

  看到桌上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凯子也想要看，李金玉连忙拿走，丢给凯子一本白话版《水浒传》。

  他笑称凯子这样的傻叉不能再看言情，免得又学人谈恋爱，再耽误别人家女儿。

  上午十点，李金玉再次起床，简单洗漱后，和凯子一同出了家门。

  李金玉让凯子先骑车去唐镇派出所，作为未遂故意杀人罪的受害人，他还需要做一份笔录。办完这事后，他们才踏上前往凯子家的路。

  ……

  2000年后，农村也在静谧中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沿着蜿蜒的乡村公路前行，曾经随处可见的泥巴夯成的土坯房已然难觅其踪，取而代之的是两三层高、井然有序的红砖楼房。

  这些楼房外墙贴着纯白的瓷砖，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展现出了乡村新貌的活力。

  道路两旁，前些年栽种的法国梧桐如今已根深叶茂，郁郁葱葱。

  每当微风拂过，它们的叶子便欢快地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为过往的行人奏响一曲欢快的欢迎歌。

  这些梧桐树不仅是乡村景观的点缀，更是岁月流转的见证，记录着农村不断发展与变迁的历程。

  不一会儿，就到了凯子家。

  这是一栋两层的小楼，门前有一块宽敞的水泥坪，坪上停着一辆小轿车。

  凯子的爷爷奶奶听到摩托车到达的声音便出现在了门口。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躲在他们的身后观望着。

  “哎呀！这就是金玉吧！快请进快请进！”老人热情地招呼着李金玉进屋。

  凯子的爷爷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他拉着李金玉的手连声感谢道：“小伙子啊！真是多亏了你啊！要不是你及时出手相助我们家凯子可就……”说到这里老人眼圈都红了。

  李金玉赶紧安慰道：“爷爷您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在凯子家里李金玉受到了热情的款待。不仅品尝到地道的农家菜，还喝上了他们自家酿的米酒。席间凯子爷爷还介绍了村里的情况给李金玉，让他对这个小村庄有了更深的了解。

  原来凯子家所在的村落叫浪沙，寓意着大浪淘沙，岁月沉淀。

  这里有一条河流静静流淌，河水中的泥沙在这里长年累月地沉淀，形成了浪沙洲。

  这片土地曾经孕育了乡镇的第一个万元户，如今更是有几十位在本地或外省开设公司的成功老板。

  为了响应国家普及义务教育的号召，村民们自发地将象征家族血脉的祠堂腾出，在其坚实的地基上建起了一所名为“相思”的学校。

  这所学校不仅承载着知识的传承，更是寄托着村民们对后代的殷切期望。

  凯子的小妹，那个羞涩地躲在爷爷奶奶身后的小女孩，就在这所充满希望的学校里接受教育。

  “这里真是一个人杰地灵，又极具诗意的地方！”

  李金玉在敬完老人一杯酒后，由衷地赞叹道。

  凯子咽下口中的饭菜，也笑着回应：“不仅如此，浪沙洲上还有一座铁路桥，穿过桥，再过一个隧道，就能到达你心上人胡凌波他们那里了。”

  饭后，凯子准备带李金玉参观周边时，前来村民们的热情好客让场面变得热闹非凡。

  在凯子及其爷爷的夸大其词下，他们对这位来自外地的年轻人赞不绝口。甚至有人开玩笑地要把女儿许配给李金玉，让他成为浪沙村的女婿。

  在这喧嚣而热闹的场合中，尽管李金玉表面上在与村民们热情地交谈，但内心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他的心却早已飘向遥远的彼方。

  他的思绪如同一条无形的线，沿着蜿蜒的铁路延伸，越过坚固的桥梁，穿过幽深的隧道，最终抵达凌波所在的地方。

  凌波的家，灰子描述过一些，今天凯子也说了一点，这已能在李金玉脑海中形成图画。

  他仿佛看到凌波家的房子，看到她蹲在门前池塘边，双手捧着下巴，对暑悄无言，似在思考着什么。

  ……章尾诗词彩蛋……

  去年今日，踪迹留金水。

  乘兴挈朋侪，游赏遍、南峰佳致。

  崇仙岸左，争看竞龙舟，人汹汹，鼓冬冬，不觉金乌坠。

  而今寂寞，独处山林里。

  欲去恨无因，奈阻隔、川途百里。

  香蒲角黍，对暑悄无言，梅雨细，麦风轻，怅望空垂泪。

  去年的今天，我在金水边漫步，

  带着朋友们，尽情欣赏南峰的美景。

  在崇仙岸的左侧，人们纷纷围观，

  龙舟竞渡，人声鼎沸，鼓声咚咚。

  太阳不知不觉地落下，金光闪耀，

  而我沉醉在这欢乐的氛围中。

  然而如今，我独自一人在山林里，

  心中充满寂寞和无奈。

  我想去寻找过去的欢乐，但却无法成行，

  路途遥远，山川阻隔，无法逾越。

  眼前的香蒲和角黍，静静地无言，

  梅雨细密，麦风轻拂，却带不走我的忧愁。

  我怅然望着远方，心中满是悲伤，

  泪水不禁滑落，无法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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