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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鞋子舒不舒服,脚知道


纵使是我日后慢慢的好起来,我已不是一个完美的我,我如何还配得上这样甜蜜的小幸福?谁还会心无忌惮的爱我这样一个残缺的女人?这样平凡的小幸福,我没机会再拥有了。

  我发狂般的撕扯下这两幅漫画,撕个粉碎,打开窗户,从窗户扬出去。

  楼底下,马上有人在大声责怨,“谁呀谁呀?有病呀,从窗户上扔垃圾?好歹是纸片儿,要是花盆,还不把人的脑袋砸出一个大窟窿啊?人命你赔得起吗?太没素质了!”

  我冲窗外喊,“我就是有病!你没病?你没病你别待在疗养院。”

  “神经病!”底下的人还冲楼上喊。“自己从窗户上扔垃圾,还有理啦?还敢叫嚷?不行,我得上去瞧瞧这是哪个没素质的东西,我得好好教育教育她。”

  不一会儿,我病房的门就有人敲门了,我应了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还挺有礼貌的,懂得先敲门。

  来人是一个胖墩墩的矮个子女人,后面跟着一堆瞧热闹的,“就是你?刚才从窗户上往下扬纸片?”

  “是我。怎么?砸坏你哪儿了?”我问。

  她见我态度如此恶劣,便挺了挺脊背,朝我走过来,“哎?我说你这人有没有最基本的素质啊,你怎么能从窗户扔垃圾呢?扔就扔了,还说话这样恶毒。”

  “既然没砸坏你哪儿,那请你离开,我有没有素质,不用你来教我。”

  胖墩墩女人更凶了,“喂,你这样让人实在是忍无可忍啊,我告诉你,我们这是疗养院,大家都是来养病的,这里的环境得大家共同维护,你有垃圾你扔你垃圾桶里,别在窗户上乱扔。动物听不懂人话吧,随地大小便,胡乱丢东西,你能听得懂人话吧,我这话你能听得懂吗?”

  “你听得懂人话吗?我让你滚出去,你听不懂吗?”我提高嗓门。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变得这么蛮不讲理。

  “你是脑子长了东西,把脑子撑坏掉了吧。哎?她得的是什么病啊?脑瘤是不是啊?”胖女人睁着无辜的眼睛四下问问。

  后面有一个女人说:“她年前刚来的,好像是得了乳腺癌,做了双乳切除手术,现在在这里做化疗。”

  另一个女人说:“我在肿瘤医院见过她,她好像是怀孕一个月上查出乳腺癌晚期的。她偷了她婆婆的东西被她婆婆闹到医院去,把孩子闹掉了,她婆婆跟她老公嫌弃她,后来听说被婆家赶出来啦,净身出户,啥都没得上。”

  “对对,我也见过她,那时候有另外一个男的一直去看她,听说是她的姘头。她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不然,谁脑子傻掉啦,就自个儿净身出户啦?”

  “啧啧,哎呀,得那病肯定也是不自爱的结果。”

  七嘴八舌说这话的女人们躲在门外的墙后面,我根本不知道是谁。

  现在,我算是能领略到道听途说、流言蜚语、胡编乱造的可怕了。

  胖女人打量一下我扁平的胸,“脸盘长得倒精致,不过没了那东西,还算是女人嘛?”

  这话一出,门外几个女人散开了,想必是他们跟我一样得了乳腺癌。这种敏感的话,也刺到了她们的痛处。

  “怪不得说话这么恶毒,别心理不平衡,得病不由人,你就是再恶毒,心胸再狭隘,你的病它得还是得了,那东西它割了还是割了,是没办法的。就是以后再弄个人工的,假的还是假的。人嘛,就该豁达点,看开点。恶毒没用,狭隘也没用。妹妹,大姐劝你啊,你还是别在这乱撒脾气了,留着力气好好养病吧。”

  “滚!”我不想多说,只冷冷看了她一眼,嘴里蹦出一个字。

  “别动不动就动气,乳腺癌就是你气出来的。心眼小的女人,就容易得这种病。像我这种大大咧咧的女人,就不会得那种病。得了病,就得认倒霉,这都是命呀。同样是女人,其实我也挺可怜你的,真的。”胖女人依然不依不饶,冷一句热一句的说着。

  “不就扬点纸片吗?至于吗,曹大姐?大家都是病人,都安安心心回去好好养病吧,别在这里冷嘲热讽病友了。”小护士李萌挤进我的病房,堵在我的前面,冲门口的人说。

  住在对门的女人也推门出来,虚弱的说,“就是,大家都是苦命的女人,大家都在这里养病就是缘分,不是当事人不懂其中的缘由,就别在这儿搬弄是非了,谁家还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

  “就知道装高洁。走了走了,散了。”胖女人带着人离开之后,对门的女人朝我点了一下头,关上门,退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你没事吧?”小护士李萌问。

  “我没事,你也出去吧,我想静一静,帮我把门扣上,谢谢。”我头也不抬的对李萌说。

  李萌走过来帮我把窗户关上,“好,那你睡一会儿,千万别想不开了啊,你要是有事,或者想找人说话的时候呢,就按床头那个红色的按钮,我马上就过来了。”

  临走,小护士又检查了一遍房间,连柜子里抽屉里床上床下都检查了个遍,“千万千万别想不开了昂。你看看你,经过第一次化疗之后,病情已经好转了许多了,虽然有癌细胞转移,但是你只要坚持治疗,心情调整好,还是非常有机会康复的。以前我们疗养院也来过许多乳腺癌患者,中晚期的都有,情况比你糟糕的更有,现在还有几个活得好好的呢。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好好的,啊?”

  我马上发现她话里的破绽,“还有好多,是死了吧。”

  “哎呀,人还是要往好的方面想,净想那些不好的方面,人还怎么往下活呀?只有乐观豁达的人才能创造奇迹呢。”小护士走到病房门口,还是不放心的回头看看我,再非常谨慎的审视一遍房间。

  “你走吧,我不会再自杀了。”我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但这是假话。

  小护士李萌离开不久之后,门外再次响起了敲门声,这次的敲门声很轻,“睡了吗?我可以进来坐坐吗?”这熟悉的声音,是刚才对门的那个女人。

  “有什么事吗?”我问。

  “没什么事,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可以吗?”她在门外问。

  “进来吧。”我说。

  她进来,我往里挪出一个空位置,她在我的病床边坐下,我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很美,带着点幽怨,又带着点执着的劲儿,说话婉转轻柔。她身上这味道,就是女人味了吧。我的眼尾扫过她的胸前,她的乳房鼓鼓的丰满,这也为她的女人味打了分。

  “我得的不是乳腺癌,是宫颈癌,已经切除子宫了。和前几天你隔壁自杀的女人得的是一样的病。我们俩的区别是,她已经生育了两个女儿,而我,还没有生过一儿半女。说起来,我比她惨。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想过自杀,可是我舍不下这个世界,舍不下父母,在最后那一刻,我选择活下来。就算是赖活,也好过好死。”她说话的语气非常平淡,一点儿都不抑扬顿挫,就像是说别人的事情,无关她的痛痒。

  “你就是来对我说这些的?”我凉凉的问。话语里没带着一丝情绪。

  “我今年三十一岁,我还这么年轻,看你的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我就快结婚了,得病之后,我的未婚夫家人逼他和我取消了婚礼。你知道吗?我们俩婚纱照都拍好了,婚房是我俩一起布置的。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是他们家的独生子。我跟他也没吵架,很平静的就分手了,分手之后我大哭了一场,还是做了手术。”

  说到这里,她有些激动,眼眶红了,湿了。

  “我不想听你的故事,我也不想说我的故事。我很累了,想睡会儿,对不起。”我在请她走。

  她帮我掖掖被角,微微扬了扬嘴角,用自己的手绢帮我擦擦眼角的眼屎,温柔的说:“别想着自杀了,断了自杀的念头吧。”

  我把脸转到一边,躲开她的手,“谢谢。”

  “那我先回去了,你先睡会儿吧,到了午饭时间,我来叫你。”她不急不躁。

  “不用了。”我很无情的回绝了她的提议。

  “看你的气色很差,你的饭盒我拿走了,我还是帮你打好午饭,然后给你送过来吧,我们俩一起吃。”她兀自说着,拿了我的饭盒就要走。

  我挣扎着下地,拖鞋也来不及穿,追到她病房的门口,抢过她手里我的饭盒,“用不着,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

  她讶异的看看我不穿鞋的脚,“你怎么拖鞋都不穿就跑出来了?地上这么冰凉,会凉坏身体的,我们都要好好爱惜我们自己的身体呀。”

  我嘭一下关上我病房的门,把她的声音关在门外,朝里插上门锁,从病服口袋里掏出手绢,手绢里包着一个碎玻璃片。我安静的躺下来,用碎玻璃片在手腕处轻轻一滑……

  “你终于醒了?”

  这个声音辨识度很高,我知道是住在我对门病房的女人。她叫杜海瓶,今年也是三十岁。她端着一盆洗干净的衣服,正要到楼底下的公共阳台搭起来。

  我抖了抖有些粘在一起的眼睫毛,没睁开眼睛。我这次又是睡了几天呢?为什么我还是自杀未遂?为什么我连终结自己的生命这样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实现?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我想死都不可以?

  “我不会感谢你帮我洗衣服的。”我低声说,我的声音小如蚊蝇,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我又把眼睛闭上了,所以,我不知道她听到我这句话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第一次化疗后,怎么变成了个这么不可理喻的东西。我对现在的我自己,也无能为力呀。

  她并没有生气,语气没有任何动荡,只是很平缓的说:“你不用感谢我,你好好歇着吧,你房间我也帮你打扫过了,那我先去搭衣服了?”

  这个女人是不会生气的吗?不对,那天,胖女人领着一帮人围攻我的时候,她替我生过气。

  房间里一股清新的气味,就在我昏迷的时候,鼻子里闻到的都是浓浓的血腥味。那是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是我亲手割破手腕上的血管,释放出来的。

  这时候,血腥味已全部被清新的气味所取代,我嗅着这气味,浑浑噩噩的脑袋也有些清新了。

  我坐起来,倚靠在床头的靠背上,抬起手腕,看着被严密包扎着的手腕。忽然想起,这个手腕上,曾经也为一个亲如姐妹的闺蜜打架留下过伤疤。

  “你怎么坐起来了?你失了那么多血,还是要多休息休息,好好养养。来,快躺下来。”

  杜海瓶看到我盯着包扎严密的手腕发呆,走过来,在我的床边坐下来,“伤口没事的,你本来就贫血,又失了那么多的血,这次要好好养一阵了。你是担心会留下伤疤吗?没事的,到时候,你可以戴一个手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新伤疤,旧伤疤,叠一起了。”我看着手腕,低声呢喃。

  “旧伤疤是怎么留下的呢?”

  这次,我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放下手腕,看着窗外有些灰暗的天空,“那是大学时候的事了,是为了我的一个最好的闺蜜,我们曾经睡过上下铺,我们在一个饭盒里吃过饭,我们在一个脚盆里洗过脚,我们吃一根小布丁,我们为对方剪坏刘海,我们为对方打架。这个伤疤,就是一次打架,不小心留下来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有些揪心。说过我不要去计较了,可,一旦不小心想起来,我的心还是会痛。

  “能一起做这么多事情,一定是非常要好的闺蜜,是吗?”杜海瓶轻声问。

  “亲如姐妹。”我答。

  “她知道你得病的事情吗?”杜海瓶继续问。

  我点点头,何止是知道,简直是我的灾难的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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