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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生命的尽头


事实上,是我化疗一段时间,等病情好转一点,我就回来看我妈。但我不能这么说。

  从小到大,没哪一次比这一次走哭得凶。我怕我抗不过这一年,我不知道这一年我的病情会如何发展?我心里好害怕,害怕这是诀别……

  “妈知道了,你一个人在国外也好好照顾自己,别忘了经常跟公婆和张开打打电话,学习重要,自己的家庭也很重要。走吧,小四等很久了,人家还掐着点儿去超市送货呢。”我妈很温柔的轻拍我的背,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哄哭鼻子的我。

  刘医师的电话是昨天黄昏打来的,我躲开我妈偷偷接了电话。山里疗养院那边已经都联系好了,到时候,我可以和疗养院运送一批新医疗器械的车一起过去。刘医师说,这批新医疗器械是化疗用的,我第一次化疗正好可以用上。

  第一次化疗之后,我的头发开始严重脱落,体重瘦了十二斤,也开始出现神经衰弱的症状。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我变成了个秃子,头发一夜之间落光了,枕头上、地上全是我脱落的头发。

  我几乎天天晚上做各种各样的噩梦,半夜从噩梦中惊醒。

  就在春节前,还在我化疗期间,隔壁病房的病友吞了两瓶安眠药自杀了。她得的是宫颈癌,已经切除掉了子宫,听说她的病情化疗后正在好转,她为什么要放弃自己,选择自杀呢?

  另一个病友告诉我,她得了术后抑郁症。

  得知卫辰结婚的消息,是在我第一次化疗接近尾声的时候。

  我给我妈打了通电话,小四正好奉他爸爸柳树的命,给我妈送些肉跟豆腐。年货,也是我妈写了单子,小四帮忙置办的。我不在家,小四跟柳树很照顾我妈,我是非常感激的。

  小四听到我打电话,便从我妈的手里接过电话,跟我说了这件事。

  虽然我放弃了卫辰,但我的心还是感到隐隐的痛。

  仅此而已吗?我也不知道。

  我一直以为,感情这种事情,痛快痛一痛就好了。可是还是会感到彻骨的绝望。好像生命里洒进来的阳光,全都被抽干了。

  为了减少落发的恐惧,我直接找疗养院的理发师帮我剃光了头发。理发师也不是理发师,只是疗养院的一位年长的护士,她四十多岁的年龄,是个寡妇,平时谁想剪头发都找她。

  剃了头发,却剃不掉恐惧和绝望。剃掉头发的自己,从窗玻璃的虚影里看着,消瘦的更难看了。

  李佩珊,那是你吗?你怎么变得那么丑?你变成那个样子,还怎么见你妈?怎么见卫辰?怎么见所有爱你和恨你的人?

  我找了几张报纸,把窗玻璃贴上,把卫生间的镜子也贴上。这样,我就看不见自己。

  化疗结束之后,很快就要过年了。

  疗养院在一个山里,附近的镇上年味浓了起来。小年那天,附近的镇上放鞭炮的时候,更勾起我想家想妈的心情。

  也是在年前,我患上了术后抑郁症,晚上不能睡觉,一闭上眼睛就胡思乱想,总是会想到隔壁那个术后因为抑郁症自杀的病友。她死的很安静,没有挣扎,没有痛苦。吃晚饭以前,她还给家里人打了通拜早年的电话,让两个女儿听爸爸的话,好好念书,不要调皮。

  她是在睡梦中走向生命的尽头的。

  除夕这一天,所有人在疗养院的食堂里吃着饺子,餐厅墙上的大电视里现场直播着春节联欢晚会,一起守岁。疗养院给每个病人发了一条红围巾、一顶红帽子,还有一件红色夹棉马甲。远远看去,底下坐着的人像一片红色的海。

  我借着头疼提早回到了我的病房。

  向往常一样,我给我妈打了通拜年电话,我妈说刚刚有一个自称姓边的人打电话给她拜年。我想,那应该是边策吧。我妈说,卫辰也打了越洋电话给她拜年。

  很奇怪的是,张开和珍妮也先后给我妈打了拜年电话。

  这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前夫,一个是我最好的闺蜜。他们是突然良心发现了吗?我妈说,他们只是拜年,说了几句祝安康之类的话,关于离婚和乳腺癌的事情,只字未提。我想,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他们?

  我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然后拿出两瓶分几次买的安眠药,一把一把的就着水吞下去。

  关了灯,我在床上躺下来,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静静等待着最后一刻来临,等待着最后的解脱。

  明天早上,大家见不到我起床、散步、吃早饭,肯定会发现已经解脱了的我。

  之前那样想要活下去的心劲儿,这次化疗后,全没了。

  等待着几百粒药片同时发作的时间里,那些开心不开心的事情全部涌出来。不论是与张开、珍妮、前婆婆之间的爱恨情仇,还是在卫辰身上的遗憾和刺痛,待会儿药性一发作,全都从心上卸下了。

  我没办法操控我自己的命运,但我可以亲手结束我自己的性命,不用再承受那些背叛、恶毒的诋毁和算计、婆媳之间的不愉、爱而不得、恨、愧疚。

  珍妮,毕竟闺蜜一场,希望你不要得到和我一样的下场。

  张开,希望你善待珍妮,不要走得太远,忘记初心,被欲望蒙蔽了双眼。

  前婆婆……我对你,无话可说,如果非要说点什么的话,我希望你待人实在些,不要那么刻薄、自私、势利。

  妈,珊珊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您了,珊珊先走了,珊珊心痛身痛,经历过这么多的变故,如今又病痛缠身,现在只想解脱。

  ……

  意识一点点的从我的脑袋里抽离,迷迷糊糊的,我听到院子里面热闹起来,鞭炮声响成一片。这是阴历新年——春节到了。

  这狂欢声鞭炮声哑下去,哑下去……慢慢的,我感觉不到我自己的存在,我的意识忽有忽无,就像人快要睡着的感觉……

  雪从腊月二十九开始下,山里的路已经被雪封死了,今天晚上没有月亮,明天早上的太阳我也不会看到。我会在睡梦中无声无息的走向生命的尽头。这样,一切的痛苦都会得到解脱,我会不会在那个世界见到我爸?

  死亡,真的能得到解脱吗?

  曾经,我对阵病魔,斗志昂扬,可是我现在却一心求死。活下去太难了,抵抗病魔太难了,承受那些变故太难了。反而死亡,太容易了。老天啊,如果你仁慈,求你放我解脱吧,让我逃离这一切。

  药性可能开始发作了,我睁不开眼睛,也不能说话,浑身不能动,生命正从我的身体里抽离,一点点,一点点……直到我感觉不到我自己……

  “护士长,她终于醒了,醒了。”

  好熟悉的气味,这是消毒水的气味,穿过我的鼻腔,叫醒了我浑身的细胞,叫醒了我的意识。我这是在哪里?我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吗?

  “恩,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已经度过危险期了。李萌,给她润润嘴唇,看她的嘴唇都起皮了。然后去给她煮点稀粥来,已经两天没吃一点东西了,一开始吃要节制,你要多上点心。”是那位男护士长的声音。他叫米晖,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

  我无力的睁了睁眼皮,虚弱的问他,“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解脱?”

  他看也不看我,只是非常认真的给我换输液瓶,然后把放在我手底下变凉的电热宝拿出来,重新加热,他似乎没听见我说话。

  “我在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解脱?”我已经很用力,可我的声音依然很微弱。

  “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我不想回答。”他的语气有点冰凉,没透着一丝人气。我甚至他不是这人世间的人。

  “我问你为什么救活我,不让我死?这不是毫无意义的问题,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问题,你凭什么不让我解脱啊,凭什么!”我用扎着输液针的手疯狂拍打着病床。

  他过来按住我的手,我欠了欠身子,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在他放开我的手的瞬间,我一下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把电热宝砸在他的身上,把他的眼镜撞飞了。

  我用头把输液架撞倒,输液架差点砸到米晖的身上,米晖用胳膊挡了一下,赶快在地上找眼镜。

  后来我才知道,米晖的近视高达一千度。没了眼镜,简直就相当于瞎子。

  趁这个时间,我甩了甩还不是完全清醒的脑子,从病床上爬起来,摔到地上。我又从地上扶着床框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病房外走。嘴里还愤怒的嚷着,“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不让我死??你们有什么权利决定我的死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想结束你自己的生命,经过你爸妈的同意了吗?你的命,是你爸妈给的,你不想要了,你得问过你爸妈。如果你爸妈健在的话。”米晖的眼镜片裂出无数条小碎纹,他用白大褂袖子擦擦沾了洒在地上药水的镜片。

  输液瓶里的药水洒的地上哪里都是,输液瓶碎了一地玻璃渣,米晖的手割破了,血滴在地上。他走到药柜旁,用消毒水不慌不忙的清洗伤口,然后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创可贴贴上。

  他看了看顿在病房门口的我,“我在疗养院十年了,这种事情我见得太多了,想死还不容易,有本事你漂漂亮亮活下去。”

  米晖说的话,只有令我更烦躁,我继续往急诊病房外走,想回到自己的病房去。

  “你刚刚度过危险期,今天必须再观察一天,明天才能回你自己的病房,你给我回来乖乖躺下。”米晖拉着我的胳膊,我无力挣扎,只能任由他拉着,拉回急诊病房,躺回病床上。

  小护士李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稀粥推开门,看到乱七八糟的病房,和白色瓷砖上鲜红的血,米晖眼镜架歪掉、镜片裂开,手掌贴上了创可贴,慌忙问,“发生什么事了啊?米护士长,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你俩打架了?”

  我捂着快要爆炸的太阳穴,精神恍惚的朝他们喊,“滚出去!请你们滚出去!吵死啦,吵死啦,吵死啦,滚出去啊,滚出去啊,滚啊滚啊,烦死啦……”

  因为身体还没有恢复,我喊的浑身颤抖,喉咙却喊不出更大的声音,头像灌了满了铅,又沉又痛。

  男护士长米晖重新拿了一个输液瓶挂在输液架上,还在输液瓶里注射了不知道什么东西,重新拿了根输液管给我往手上扎。我乱舞着手,躲着他的输液针。

  他俯下身按着我的手,我一巴掌抓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马上出现了五道指甲痕。

  “米护士,我来帮你。”小护士李萌正在收拾一片狼藉的地。她赶紧放下拖布,跑过来,按住我两条胡乱扑腾的腿。米晖用胳膊控制住我另一只手,找机会,把输液针扎进我手背的血管里。

  我用哑掉的无力的嗓子不停的叫唤着,“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呀,放开我,我好累,好累,好累……”慢慢的,我看不清楚米晖和李萌的面孔,我的眼帘缓缓合上,把光关在眼睛外面。

  这是米晖加在输液瓶里的镇定剂起了作用。

  再次醒来,是第二天凌晨了,我已经躺在了我自己的病房。

  刚来疗养院的时候,我把杂志封面上的漫画剪下来,贴在我床边的墙上。一共有两幅。

  其中一幅,是一个大肚子女人在沙发上坐着,对面蹲着一只猫,一个男人正蹲在地上帮女人系鞋带。

  另一副,依然是这个大肚子女人,站在厨房窗户透进来的阳光里,正在炖汤的男人舀了一勺汤给女人尝味道。

  我看着这透着小幸福气息的两幅漫画,心里隐隐的刺痛起来。甚至嫉妒这漫画里幸福的小女人,嫉妒的我透不过气来。

  这幸福,对比着我现在的惨状,我的胸里闷的仿佛没有一点点呼吸的空间。那段时间,我的心胸狭窄的没有足够的氧气,总是让我赶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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