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来生不负
“怎么办的事?”白皓修知道不是花淼的错,但还是没控制住语气。
花淼心里直突突,“南沃的暗卫都散出去秘密追查了,她跑不了多远。已经往家里人身边增派人手,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白皓修下令:“叫调查局抓刺客,日出前务必解决了。”
花淼应道:“是。”心想的确,宁可冒着闹大了引起恐慌的危险,唯独这件事,再小心都不为过。
白皓修看着花淼去了,恨不得自己去指挥!
……
焰火放至尾声,狂欢的热度达到高潮。洛桑站在高处,眼尖,看到封慎行了。他在人群里,似乎很紧张地在找什么人。将视线放远一点,几个暗卫正在移动。再看西侧的调查局,两支刑军出动。
洛桑顿时警惕起来。他们虽然战胜,但危险还是层出不穷的。白皓修这两年为家里人的安全花了很多心思,又怕她圣别后心情敏感,有时候显得过度紧张,做贼心虚……洛桑甚至怀疑过他和蒂依然暗地里有联系,旧情复燃了?
不过呢,白皓修对她们娘俩没得说,洛桑会专心专意地配合他的。于是照白皓修说的,焰火结束就抱阿朗下楼,叫上宴会厅里吃喝玩乐的琾明溪、乌唳等人,护送自己——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一行人离开观山楼,早有灵武者率兵开路。乌唳和琾明溪左右护法,等洛桑抱孩子上马车,就骑马把车子夹在中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龚楚然像一叶随风飘摇的孤舟,在汹涌的波浪里翻滚,而洛桑那一行人是一艘遥远的巨轮!她本就没什么力气,在乌泱泱的人群中追赶洛桑,只觉得自己要被挤死了。
“夫人……夫人!”龚楚然哑声大喊:“那是我的……让我看看孩子!”她指望自己虚弱的声音能穿透喧嚣的人潮,再拼命往前挤。
不过等她才挤出五个人头的距离,马车就已经驶过十丈。龚楚然再也过不去了,人群挤压的力把自己生生往下按,摔倒就会被人踩死。再度声嘶力竭地喊道:“那是我的孩子!你们,你们抢走了我的孩子!”
这一声,甚至离她最近的人都没听清楚。不过附近的暗卫也被惊动,乌唳更是一凛,回头凝望。
官兵动手,把龚楚然粗暴地拉了出来。封谨言直接一个纵跃,翻身落到他们这里,见龚楚然挣扎着,滚在地上,痛苦地喘了几口。也就这么几个弹指,绝望夺走了她的求生意志,她看着封慎行,这个最开始把她带到皖州的男人,闭上眼,含恨而去!
封慎行心中一阵哀默,下令官兵们把尸体带走。把周围的人,不论官差还是百姓,脸和名字全部拉出来记住。一想到还得安排封口,就是一种烦躁心惊。
“……”乌唳盯着那边看,眼神沉了沉。
琾明溪问:“哎,看什么?”
乌唳说:“吃的。”
琾明溪大惊,“!!”
乌唳撇嘴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往策马向前。
马车走得很平稳,洛桑看阿朗打哈欠了,就用了点束耳咒降噪,哄孩子安然入睡。车里车外几百步的距离,龚楚然无法跨越,洛桑也不能。
很快,庆典退下余热,夜晚的寒霜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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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皓修一晚上没有回家,在皎义阁坐着平复心情。
因为这事不正常,一个病骨支离的女人,在皖州谁也不认识,却能从他们的监视下跑出来,而且临到洛桑跟前了才报到白皓修这!那整个监视链都得彻查,非把背后的叵测人揪出来不可。
之后花淼详细汇报抓捕和善后的过程,暂且没什么问题,便退下了。留白皓修一个人发呆入定,被恐怖的臆想纠缠着。
朝阳升起来,以恒定的速度,对所有人都公平。
白皓修洗了把脸,准备直接上班。不过这一天的风波居然还没有结束,他接到地狱蝶传讯了,是涅狄的消息,叫他今晚夜里出来一趟,有事相谈。
白皓修心里骂了句娘,回复问:什么事?
涅狄说:血池坑的事。
白皓修直接问:“那你需要鬼鬼祟祟单独跟我说?”
“……”涅狄感觉到他的暴躁,没回话了。
两人心照不宣。
长城现在有上百个技术官组成的团队呢,直接隶属轩辕塔的!涅狄要这么说,肯定和蒂依然有关。
白皓修有点“终于来了”的感觉。
其实这几年,魂路一直开着,但蒂依然一次都没有找过他。
白皓修纠结了一会儿,觉得两天晚上不回家,洛桑会担心。
虽说他现在位高权重,如日中天,可以不给老婆报备。但他毕竟心中有愧,于是给自己放半天假,上午先回家陪她们,下午再出来工作。
洛桑、阿朗和村长,度过了一个很好的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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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无风,涅狄约在荒山,是原来的禁区,现在还没开发。靠着绥河找了一处隐秘的山洞,颇有点白皓修当年钻平顶山乱葬岗的味道。
“用得着吗?”白皓修无语,进洞后也没看到蒂依然。
涅狄显然是干私活很不熟练,整个人显得拘谨,“她不在。”
白皓修眯了眯眼睛。
涅狄这才说:“我想我知道虚圈……呃,北冰原的雾是怎么回事了。”
白皓修心说星魂血誓应该也知道了吧?
“具体的,你可以看报告。”涅狄游移道:“总之圣杯献祭前,血池通过崩玉感应把蒂依然拴住了。你是把她拉了回来,但我最近发现,她靠近血池坑久了,身上就有一些除不尽的怨灵。”
白皓修微微一怔。
涅狄说:“就因为献祭时,蒂依然没有死,简介地也改变了血池的命运。血池坑下出现了一个很神奇的通道,说是黄泉路都不为过,把‘轮回’具象化了,是现在的死魂聚集点。”
白皓修沉默地听着。
涅狄接着说:“虚圈是消失了,可死魂仍然存在啊。你想,人死后,生魂还是会发生转换的,但现在没圣咒了,这种怨灵除不尽,就会自发朝血池坑下聚集。虽然速度很慢,但时间长了,难保血池不会复起……大概以千年记吧。但保险起见,还是斩草除根的好。”
白皓修只问:“那蒂依然得死?”
涅狄顿时被噎住,两颊发酸地摇头,“她不想死。”
白皓修只犹豫了一瞬,“需要我做什么?”
涅狄汗颜,悻悻地道:“雪族精血和内丹,能定位那个通道,我们把蒂依然送过去,她在那里散灵而亡,同时,你把魂路打开,理论上就可以助她轮回了,把那聚集点也一并带走。她可以投胎转世成人,世上就再也没有完圣体了。”
白皓修说:“有风险吧?”
涅狄手一摊,“所以才单独问你不是?”
白皓修心想怪不得没见到蒂依然……
她怎么也不好意思叫白皓修第二次赌上性命陪她了。
“而且,”涅狄接着说:“有时间窗口。千年纪元之后,虚圈板块可能会移动,我们大概就没机会了。”
白皓修沉吟着。
涅狄很肯定地点头,“这一点我不会错。”
白皓修说:“我想想吧。”
……
这就又是一个秘密了。
后来涅狄去处理那些能汇报的,瞒下某些不能汇报的。而白皓修抽空上长城,还是见到了蒂依然。
从岗哨望出去,白沙门港的对面是暗蓝色清澈的海,海的对面则是望不穿的云山,接天连地地保护“虚圈”最后的尊严。
蒂依然知道现在的皖州人心里有多骄傲,抢着要来这港口修建工事呢。没有尸液污染的暗海,没有瘴气弥天的滞闷,这蓝天白云都是功勋!如今整个静灵界的遮魂膜都全部拆除,人类的活动空间可以遍及全世界了,蒂依然认可他们是这世界的主人。
“听说长城要拆掉了?”蒂依然随白皓修走在这高耸的冰墙上。
白皓修说:“是啊,明年就拆。”
蒂依然问:“你们要跨过虚圈的尽头,再往北去么?”
白皓修有点神往,“可能吧,现在能做的事太多了。”
蒂依然笑了笑,“别说我扫兴。我最近在想,其实死域不仅仅是和圣咒相对而生吧?你们最初的天赋者不也是阮清子点化的?”
白皓修突然站定,神思起伏。
蒂依然和他一样望着北方的海,感慨道:“说不定再过一个千年,魂体力量也消失了。”
白皓修一下子就释怀了,“消失也没什么。反正人还在,庄稼都不是灵术种出来的。”
蒂依然笑他有觉悟,“很不错。”
他们始终隔着两人宽的距离,始终没有目光交汇。但白皓修能感觉到,蒂依然很失落,她很不想靠“别人”,可是她从来没有资格做选择。
但白皓修真的没什么包袱,他甚至懒得问成功的概率有多大。唯一能让他失落的,是他没有想过,世界上再无蒂依然,到底是什么感觉。
“你说乌唳会怎么样?”蒂依然挺关切地问。
白皓修有点伤心:“他说不打仗了,也没有虚患,怕给我添麻烦。”
蒂依然这才侧目,“他会离开你?”
白皓修轻轻地点头,“就在千年纪元后吧,他说想把天缀鞭的残骸埋在日升之地。”
蒂依然有点惋惜,设想很多年后,乌唳一个人走到世界尽头,身边的人一代接一代地离开。他会看尽世代变迁,沧海桑田,哪天不想走了,就找个海边的山洞坐着,说不定能悟道飞仙,即身成佛……
“也许当初真不该跑出来。”蒂依然的声音有点哽咽,语速变快了点。
白皓修若有所感,终于回头看着她,微笑道:“你不出来,我不就被他们剁了?”
蒂依然小倔一下,“少一个你,这世界不照常运转么?”
白皓修说:“可是有我啊,我可是生物史上的奇迹。”
蒂依然没忍住:“哈哈哈……”
白皓修也跟着笑起来,一扫胸中郁结,畅怀远眺。
然而遗憾永远都是遗憾。白皓修也只能笑那么一会儿,然后还是该干嘛干嘛去。
只不过,他心里渐渐地产生了某种割裂感。在陪阿郎玩的时候,在晚上与洛桑同床而窝的时候,他的臆想,或者诡梦中,洛桑什么都知道。
也许是树敌太多,叵测人给洛桑提供了线索;也许是那天封谨言晚了一步,让她看到了龚楚然的脸。
洛桑会知道阿郎究竟长得像谁。
于是终于有一天,白皓修下班回家,会发现全家人张惶无措地站在院子里,指着洛桑的房间,说她把自己关在里面,不吃不喝,不管阿朗。
阿朗就一直哭啊,找娘亲,不知情的村长叫他赶紧去劝,知情的唐祖义等人则低着头,一个字都不敢冒。
白皓修独自走进那间屋子,昏暗、寒冷、死寂。洛桑会像丢了魂的尸体一样问他:
“白皓修,我的孩子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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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历九百九十九年,腊月初八。
白皓修和涅狄瞒天过海,安排了一次血池坑的秘密勘察,把千年行动组的人全部支走,只留他们几个。
“对了。”白皓修这时候才想起来,狐疑地问:“你为什么帮她来着?”
涅狄一愣,“啊?”
白皓修的表情在说:为了真理么?
涅狄像是有点迷糊了,又皱眉思考了很久,才说:“她可怜啊……”说着又觉得这理由太任性了,声音小了下去。
白皓修欺负老实人,说:“但凡你背后有点势力,都可以认为是你以神女为借口,要除掉我诶。”
“扯淡!”涅狄骂了起来,“放你娘的屁,少给自己脸上贴金,烦死了!”
白皓修笑着走开。
但涅狄开始暴汗,还在说:“你可是我和阿镜用命换回来的,我吃饱了撑得啊……”
他当然知道,白皓修现在权势滔天,阴谋论说他不到三十岁能问鼎轩辕塔!那为了个远在千年以后的死域重建之风险,为了蒂依然的一己之私,让白皓修甘冒大险,真的是报上去谁也不会同意。
“你相信我么?”涅狄纠结得五官乱走。
结果白皓修笑得更没良心了。
……
他们脚踩冰原,跨过重重雪雾,血池坑浮现在眼前。它已经不能叫坑,甚至也不是结冰的湖,连最开始的一圈边界都消失了。现在整个虚圈都已经结成一块巨大的浮冰,漂浮在暗海上。
人们用旗杆标记血池原来的边界,越过后往中心地带走,一路平坦,但零星出现一些像地热喷泉孔一样的洞窟,怀疑是死魂怨灵钻出来的。不出所料,圆心处也有一个,直径约五尺,蒂依然能直接站进去。
她自己一个人完成了准备工作,雪青和梅姬在旁边,委顿不语。他们已经当了四年的实验材料了,从董卿蓝到南疆,从圣炎朝廷到静灵界,早已麻木。只不过再见白皓修,还是不由得多看了他一会儿。
蒂依然与白皓修对视,无声告别。
她吞下雪族内丹,把肉体和魂魄都调整为近似于雪妖的状态,再用引水决控制雪族精血从那孔洞探下。涅狄为她护法,借由法阵的力量助她于玄冥之境触碰到黄泉路,像婴儿抓住脐带一样,紧紧地握在手里。
一袭白衣,蒂依然的身体漂浮起来,头顶打下一束日光,双眼微阖,像要羽化的仙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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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宁愿你跟她在一起!”
在那个昏暗阴冷的房间,白皓修站在那儿,看洛桑满脸泪痕,极尽怨毒地控诉着。
“骑士誓言缚你不告诉我,星魂血誓不告诉我,帮她轮回……”
洛桑喘着粗气,无助又卑微地说:“可以,都可以……但是白皓修,你为什么?你不该动我的孩子!”
“……”
“你烧了她吗?不让我看一眼?”
......
白皓修打开崩玉感应、最后的神照之力,以及魂路,只见蒂依然身子一抖,光芒更甚。
她被黄泉接纳了,身上带的死气被逼出来,那些藏在冰下脉络中的零散冤魂与之呼应,从孔洞中飞出,呈透明的白蛇状,温和、灵异,环绕蒂依然自由地飞舞着,相信跟着她就能转世成人。
涅狄让开来,雪青和梅姬也一动不动地望着神女,看着她慢慢变得透明,变得不再像这个世界的生物。
......
“阿桑,”白皓修沉重地说:“我们能过下去。”
洛桑惨然一笑,“是,我本来,就是总督许给你,照顾你,依附你的。
“我以为你救了我性命,给了遮风挡雨的房子,我的生命,就全献给了你。
“所以变成这样是必然,对不对?”
......
蒂依然睁开眼睛,开始散灵了!
涅狄抬头望望天色,只感觉大雾间风起云涌,以极快的速度飘散开!再关注白皓修,知道他的命格也被黄泉拉扯,紧张地问:“你怎么样?”
白皓修恍若为闻,只是定定地望着蒂依然,蒂依然也望着他。星魂血誓仿佛从未比现在更坚固,让那些飘散的灵魂有了凝聚点,集结、准备,准备以白皓修为桥梁,跨越黄泉!
......
“你想做就去做吧。”洛桑凄然道:“你们一定会成功的,反正你身上不缺奇迹,独独缺了她。”
白皓修无话可说。
洛桑流着泪,“这毕竟,是你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
涅狄惊愕地发现,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蓝天!蒂依然身上的那些光芒越来越旺盛,像要燃烧起来的圣火!是照射在虚圈正中心的太阳的光芒。
......
“天下英雄逐鹿,金戈铁马,百家争鸣,谁会记得‘妻子’是谁?”
洛桑说:
“你拼搏一生,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包括三个孩子,淡月、瑾瑜、牧悠。你想要亲生的儿女双全,他们会是龙凤胎。
“十年后你会成为总督,保静灵界千秋万代,盛世无疆。
“而我,我会在你们开创的盛世里,为你歌功颂德。感谢你,你选择不负天下人,也不负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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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皓修含泪说:“来生。”
蒂依然超脱地一笑,闭眼朝天,灵体全部消散,变成无数流光溢彩的泡沫。她的衣服落了下来,一抹精光往上飞,带着那些魂灵一起,朝天空流去。
魂路断了。
涅狄屏住呼吸,扭头看白皓修身上的神照图腾彻底消失!激动难言。白皓修抬头望那蓝天,万里无云,晴空如湛。
大雾如新时代舞台的幕布一样被拉开,浩浩荡荡地露出这冰原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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