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执斧
所以,谁错了?
人啊,那一颗混杂着多种色彩的心,你永远不知道它真正的颜色。
当然,你有权保持疑问,李尘一开始真的没有爱过虞沄吗?
你看窗外的阴雨,连绵不断,打压着行人,然后呢?
众多行人,有的脊背弯曲,有的笔直如松,有的啊,保持着原来的状态,不卑不屈。
答案不是秘密。
咚!
身体沉入了深海,呼吸在消失,视线在朦胧,人在迷失。
夏光感觉鼻腔里,水源源不断的在汹涌,喉咙又干又涩,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
膝盖骨酸痛,挣扎不了。
她的意识在混浊。
“这座城市里面的人都该死!”
“所有人都该死。”
她嘴唇翕动,“我……都该……死。”
她彻彻底底的没有了意识。
她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海里面,这里冷,另一种感受也是冷。
全部都是白色。
白色的背景图,白色的世界,这里没有一滴黑。
纯白色的纸张,她是一滴黑墨,显眼又无助。
她的灵魂在抽离,越来越远。
白色一点一点淹没了黑墨。
时间暂停只需要一秒。
黑色吞噬白色也只需一刹那。
白色被吞噬了。
整个世界开始变成黑色。
黑色是所有颜色的总和,同样它能吸收所有颜色。
颜色开始反弹,黑色膨胀,一头野兽突出重围,五颜六色如鲜花怒放般在这个世界盛开。
夏光身体被托上去,失重感抽丝剥茧般释去。
她睁开了眼睛,泪水沾湿了睫毛,滚落了一侧肌肤。
周围四人皆松了一口气。
脑髓世界差点把她给抹杀。
一个人进去脑髓世界的实验结果就是容易迷失自我。
如果没有其他的闯梦者,这个唯一的闯梦者必死无疑。
现在更多的是庆幸有备无患。
聿时把人搂在怀里。
第二次了,她差点出事了。
他好失败,为什么总让她去冒险?
夏光脖子一凉,她看见他哭了。
女人如水,男子如山,如今,钢铁一般的他哭出了泪。
她轻声说:“我没事。”
他黑色的碎发贴在脖颈,毛茸茸的像个怕流浪的小狗。
好久,好久,好久。
他轻轻的呼吸,亲一下她的耳朵。
“我差点被你吓死了。”
“我没事。”她笑道:“你再哭下去,我都以为我入黄土了。”
“嗯。”
沙哑沉闷且含糊不清的声音。
不知道是对哪一句话的回应。
他好像一直都只会回答这个字,无论是沉默还是暴躁?
对她,他总是寡言少语。
但是,她能感受的到——他的担心,他的妥协,他的爱。
他很爱她。
旁边的陆覃适当性的咳嗽一声,“两位祖宗,是不是该谈正事了?”
傅温劝他闭嘴,小声的说:“打扰人家不好。”
他挑了下眉,贱笑道:“我打扰谁了?”
他们说话的空隙,夏光和聿时已经分开了。
钟白羽眸子闪烁着暗光,黑色镜框折射出淡淡的亮。
“所以,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在知道了远城的真相之后,究竟要怎么样做?
陆覃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里的人究竟值不值得救呢?
对虞沄来说,不,对这座城市里面的所有女人来说,他们罪该万死,不值得任何人的同情。
况且,大概没有人出事吧。
远城真的好大的手笔,居然和智人做交易,所以这出病毒感染也是一场戏吗?
夏光说:“李尘还有另外一个人,现在还没有带过来对吧?”
“还没有开始行动。”傅温解释道:“因为记忆共享受范围的影响,所以我们还没有采取行动。”
“幸好你们没有去。”夏光眸子平静的说:“要不然,恐怕我们出不了这座城。”
俗话说得好,打草惊蛇。倘若三个人都不见了,恐怕有人该沉不住气了。
床上的女子轻轻喘了起来,六人同时望去,皆是沉默。
“现在她该怎么办?”钟白羽突然说道:“送回去还是继续藏起来?”
“我建议藏起来。”夏光说。
傅温不同意夏光的观点,“夏,这样对我们的局面很不利。”
“我觉得送回去更保险一点。”她看向陆覃,她想让他说话。
一个眼神,懂你的人会懂。
他会给你心安理得的信任。
虽然陆覃是个吊儿郎当的人,但是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认真拼命的样子也只有她看过,也只有她一人。
陆覃拍了下聿时的肩膀,戏谑道:“聿博士给个意见?”
聿时冷漠的拍掉他的手,声音缓慢的响起,“藏起来。”
“然后呢?”
“我们能庇护她一世吗?”
傅潇说:“我们救不了她。”
她的话语越来越激动,那颗压抑的心脏剧烈的跳动。
“这样子的凌迟处死对她来说更痛苦,或许,让她适应自己的境界是更好的选择。”
“试图改变她人的命运是种罪恶,你们不会懂。”
这句话越来越轻,那是一种死亡时的求救,压抑至死又怀有侥幸。
永远不会有人懂。
轻易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你以为是对他好,可是最可悲的就是你以为。
你尝试改变命运的人,他的想法呢?
而她的结局呢?
顿时又是沉默。
仿佛所有深埋心底的秘密在这所利益熏染的城市中总是格外的悸动。
傅温想说话安慰姐姐,可是她无能为力。
她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这世界上所有的痛苦,往往是留恋不舍的刻骨铭心。
夏光微动骨指,不安的抚摸,在这样的氛围里面,紧张,剑拔弩张,连口水吞咽都显得很稚嫩,完全不符合。
她出声喊,很轻,少女的声音清清冷冷,如河流下的鱼,青山里的鸟兽,把你带远带走,远离喧嚣。
“傅姐姐,我知道。”
如何让一个人平静下去呢?
感同身受这四个字向来是天作之合。
“你很难过。”
鲜花盛开在了冰山上,顽强坚韧。
她的声音仿佛一言九鼎的钟声从黎明天宇下落,唤醒迷途的旅人。
“命运不是既定的事实,如果你把它当成万千概率中的一种可能,那么它是渺小,仿佛也是注定好了。”
可是,我从来不相信绝对概率论。
她笑着说:“野巷子里面的穿堂风又黑又冷,但是我爱黑暗里面,弯曲巷子的风。”
也爱孤腔一勇。
热爱什么?做了什么?改变了什么?不要后悔,既然有能力去改变命运,何妨伤痛?
有些人有既定的命运,一辈子注定好了。
或许下一个瞬间,一切分崩离析。
“至于虞沄,倘若她父亲没有抛弃她,她本该嫁人生子,一生家世高洁,至爱无上,枕侧有人,膝下有小。”
命运随时可能给你开个玩笑,它啊,酷爱在泥泞里挣扎的面孔。
傅潇手侧肌肤泛白,红紫纵横,她松了手,“我不太舒服。”
“你们先聊,我下去休息一下。”
“傅潇”,钟白羽伸出去的手搁浅了一片空气,她的手半悬在空中,与话语落了个寂寥的怀抱。
“抱歉,我下去看看她。”
钟白羽离开了房间。
阴雨天,三分钟风雨,五分钟平静。
她的脚步很快,风吹到了。
她是这寂静之地唯一的狂野。
熟悉的场景,客栈一楼,有些地方吹进了细雨,潮湿阴冷。
傅潇独自一人在外面淋雨,雨幕之下朦胧的人影就在那里,她是逃离还是囿动,距离太远了,钟白羽不知道。
她放轻了脚步。
一颗急躁的心陷入了流沙,它被迫臣服于旋涡。
她的脚步映衬着雨,简简单单的雨,没有风,没有雷电,没有人潮,只是她走向了她的背影。
钟白羽的身子冲刷着雨水,她从被迫到上位主动迎接这场雨。
眼前这个背影,头发淋湿个透,浑身都在落雨,她单薄如纸,不经人情。
水从鼻梁处滑落,钟白羽张嘴,水便进去了喉咙间,很呛人,以至于她的断断续续成了个迷。
“傅潇,我想……我想见你。”
大抵,她想你了。
从第一次在你的面前开始,思念这个始作俑者偏偏矜持了起来,风平浪静。
钟白羽上前,手指拽傅潇的腕骨,“傅潇。”
奇怪,明明是场冷透骨头的寒雨,这个人的名字也是潇潇雨声,人却暖的厉害。
“我想自己一个人。”
迟迟的声音一下一下打开了喉间的大门,很低。
手指桎梏着腕骨,水滴顺着下滑却始终悬挂在两人的肌肤,如胶似漆的软骨一点也不肯妥协。
钟白羽的镜片布满了水,黑色的镜框润进去了湿润,她低沉说:“傅潇,我真的不行吗?”
我真的不行吗?
她想再问一遍。
她也想听她说话。
手腕挣动,原本软趴趴的雨滴,落回了地面,发出唰唰的音,淋湿了她。
傅潇仰头看着天空,雨从头到尾滴了个全,她嘲笑出声,雨压低了声音带了几分慵嘲,门口的梨花败了一地。
“钟白羽”。
她哑声道:“嗯”。
“我没有同性恋的癖好”。
这句话将她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点的一清二楚。
斧头重重落下,头身锋利,尾身脆弱,谁又站在哪头呢?
钟白羽想,傅潇可以握住尾身,锋利的一头只管对准她。
她回复,“我知道”。
她知道但是这并不妨碍,答案不重要,她最重要。
其实结果也不重要,因为花败了,来年还会开。
人也是。
傅潇动了下唇,这次雨声也没能遮盖住她的真实。
“钟白羽,松手。”
几乎没有犹豫,她说出了答复。
“好”。
一个字,她同意了。
盛大雨幕下,一人独立,一人追随,她向前走,青石板路流淌过人的体温,洇湿了裙摆,沾上了泥泞。
“傅潇。”
钟白羽轻声说:“你要不要尝试一下?”
她顿了一下,连带着颤抖的雨水。
“和我在一起。”
傅潇不明白。
钟白羽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图什么呢?
左心房里面的器官压抑的要死,压低再压低,喘不出气,沙漠脱水般的窒息。
“我没有同性恋的癖好”,傅潇转过身,雨滴入她的眉眼,“你听不懂吗?”
“我已经拒绝你了。”
“钟白羽你能不能有点自尊心。”
傅潇生气,她很生气,但是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是因为钟白羽死缠烂打还是心疼她这个傻瓜。
她难受,心脏一下一下的抽搐。
说没有感动那是假的,这是无法否认的情绪。
雨水此时多余出了九分,另外一分是本身。
任何人极力隐藏的疤痕,嘴上说着独自一人舔抵伤口,可是实际上呢?心里的那个角落,不停的回头看,自我催眠道:你看,没有人,你只有你自己,所以尽管悲伤,压抑。
疤痕掀开,血肉模糊,继续伤害,继续一叶障目。
偏偏对面的人不急不躁,耐心十足。
钟白羽一点也不生气,她吼叫,她愤怒,钟白羽反而更欣慰。
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
她平静的望着她,良久才道:“刚才我并没有正式的提出,所以不算。”
“至于我的自尊,早就没了。”
我的自尊都源自于你。
“傅博士,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想以后住在一个房子,听同一场雨,看一幅画,往后的时间里我都想和你一起一起一起,永远一起存在。”
“不考虑考虑我吗?”
钟白羽每次提出的要求都恰到好处,声音起伏情绪,人静默。
“对不起。”
“我拒绝。”
“我没感觉。”
三句话,傅潇从头到尾说来。
词意一半,话语不明。
她说:“钟白羽,我对爱情这种东西早就失望透顶了。更何况,我没有同性恋的癖好。”
“我本来早就该死了。”傅潇笑出了泪,“但是呢?一切都是注定好的,我必须活下去。至于儿女情长,现在的世界接受不了这样的我。”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我本来早就死了?什么又是命中注定好了?
钟白羽手指蜷缩,黑色的发梢垂落,遮挡住了她的神情。
“只是因为失望透顶,同性恋,这个世界?”
半悬的话,总归引人深思。
傅潇浅薄的理解她的话,抿了下唇,“我只是不喜欢你而已。”
其实那句问题,倘若你反过来理解,它是这个样子——这个世界同性恋失望透顶。
钟白羽笑了,抬手脱下镜框,露出了棕色的瞳孔,雨水顺着她的脸庞滑下,嘀嗒一声,世界瞬间失声。
她说:“行啊,我就是走个小说情节罢了。”
雨停了,云跑了,天晴了。
“我就是想知道小说情节里面男主告白,女主一定会答应吗?就是……”
钟白羽不自在的摸了下后脑勺,“就是想试验一下。”
意外总是来的突然,傅潇眯着眼睛,眼尾拉长,她的视线里面,钟白羽头发淋湿尽,手掌上爬满了水珠,古衣飘飘,梨花正好落了下来。
傅潇看了她好久,面前的这个人,差点乱了她魂。
钟白羽收起了笑,嘴角的小弧度弯下,伸出手道:“傅博士,久违了。”
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钟白羽。
她的手很修长,骨节明显,青筋淡淡,一点也不像她这个人。
“傅博士,走吧。”
这情节像极了,娘子,走吧,我们回家。
她的古衣裙摆微悬,白色的梨花带雨飘落,满天的梨花,只差一个回复。
“不用了”,傅潇敛眸,“我自己走。”
如画美图,终是错付。
傅潇倏的说:“话题转的怪快,差点我就信了。”
钟白羽僵直了身体,凉意从骨头渗进四肢,她苍白的回复道:“我说的是实话。”
“什么实话?”
钟白羽接道:“所有的都是真话”。
傅潇心想,她的回答真是高。
既不否认她的心意又不拒绝她的解释。
傅潇牵起钟白羽的手,温柔道:“小白啊,差点我就同意了。”
“不过”,她转身往屋里走,“幸好只是故事。”
钟白羽眸子静了又静。
眸光流而不动,睫毛直直投射下一排暗影,雨霁,云散。
听说过破釜沉舟的故事吗?
欲自救必丢物,人也是,想要救赎别人,你首先需要丢弃的就是谎言。
钟白羽,你说谎了。
所以你救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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